反鎖

我是插畫師萬葉 。08年的9月，田馨離開了我。我開始失眠，并且伴隨著恐懼。

08-9-1晴星期一

重慶的日子每天都很晴朗，昨晚乘車去解放碑附近剪頭發(fā)，從發(fā)廊出來的時候脖子硬生生的疼，眼睛半睜著看著對面的馬路，滿大街廉價的黑絲襪和白花花的大腿。我捂著臉路過許多個電話亭，其間有一個賣糖果的老婆婆擋住了我的去路，我便飛快打消了撥通那個137打頭電話的念頭。

08-9-15陰星期一

我無時無刻不在畫畫，鉛筆頭堆滿了桌子，可每一幅圖畫都那么模糊，人臉都那么扭曲。時間過去很久了吧，我覺得我要死在等待里了。田馨的臉在面前晃來晃去，她似乎從來不打算放過我。每個晚上她的聲音都會想起，客廳臥室廚房衛(wèi)生間。鎮(zhèn)定下來之后眼睛拼了命的排斥現(xiàn)實，一個人跑到樓下的KTV去唱陳綺貞。凡束縛是不會讓擺脫輕易成功，她成了別人的天使。我不想用自己的嚎哭把狼給招來。我總是在做蠢事，現(xiàn)在想起許多假設(shè)，想著想著便抓了狂的撞墻。我只是想讓身邊有一個性格倔強的人支配我的生活。

假設(shè)她不要那么懂事，假設(shè)她過分干涉我的生活，假設(shè)我們之間消失距離，假設(shè)我后來不再打她。假設(shè)她沒有因為我對她不好跑去相親而認識了現(xiàn)在的小白領(lǐng)鐘先生。

所有的事情都不是既定的，突然我明白如果繼續(xù)下去沒有田馨的生活，我整個人都可能會被瓦解得支離破碎。我想讓他分一個田馨給我，我可以不要畫畫不要空間，我只需要一半小小的她。

田馨，你知道么。我現(xiàn)在幾乎不抽煙喝酒了，每天早上去樓下取報紙和牛奶，定期的跳高和奔跑，除了交給雜志社潦草的畫稿之外我?guī)缀醪慌霎嫻P和插畫書。晚上不再看沒有譯過的法語電影或者巖井俊二。那天看你的博客，發(fā)現(xiàn)你已經(jīng)刪了我的鏈接，可你知道我從來不認為你能把我從你的生活里掘出去。記得你去年的夏天發(fā)給我一張裸著額頭的素顏照，說寶貝你離不開我了，不是所有的人都能看到我完美的額頭的，你知道為你做的所有都是因為我愛你。

我想念你的下巴，想念你的藍色眼睛，想念你哭泣時候抿著的嘴巴，想念你纏繞在我身體上的味道…….想念你曾經(jīng)愛著我的心。

我無法想象你在另外一個人的懷里。告訴我，我為什么總是做蠢事呢。

08-9-28陰星期天

重慶開始下雨，每天清晨都足夠冷。打開衣柜看到田馨送給我的雨衣雨具。很久以來我都沒能嘗試著做一個足夠鎮(zhèn)定的人，如果彼此之間只存在傷害或者鈍重的對待的話，離開就是必須的了吧。對于田馨，我只是有心無力而已。下午于狄來工作室找我的時候我正趴在桌子上睡覺，醒來之后發(fā)現(xiàn)他翻著我手邊一張又一張?zhí)镘暗漠嬒瘛Ｋ嬖V我田馨要結(jié)婚了，然后給我一封信說你也知道她并不是不愛你了。

他后來還說了很多話，我一句話也沒聽到，整個世界都被消音，我覺得自己掉進了水里，田馨站在岸上木著一張臉盯著我看，我喊著救命直到最后掙扎著全部力氣自己爬上岸去。

08-10-1陰雨星期三

國慶節(jié)這天我放飛了一只鴿子，三峽廣場上的電子屏幕里周迅黑著眼圈在隧道里四處亂撞，她始終是我的頭號女偶像，不論在哪個時段我都會選擇拿相機把有她的畫面給拍下來。她給我許多未知的力量。從“蘇州河”我見到她的第一眼起。

田馨走之前的一個星期，我在酒吧認識了一個時裝雜志的平面模特。這個姑娘叫琪琪，長手長腳，脖子上有一道短暫的疤痕，講話很大聲，眼睛很深，好像能把對方吸進去一樣。我跟她講田馨，講我為了夢想怎樣漂到重慶，我們?nèi)绾蜗鄲廴绾蜗嗵幬迥辍Ｖv她如何懂事，住在一起的幾年里她從來不讓我碰家務(wù)洗衣服，埋怨的說我的手只能用來畫畫。我開始想起有一年的情人節(jié)我在青島，她寄了一封信給我，紙上密密麻麻的寫滿了我不在的每一天她是怎樣度過。即使……即使一個愛字和想念都沒有，我就能知道她一個人控制不了局面蹲在衛(wèi)生間不知所措的哭。她也從來不電話給我，就算胃病犯了滿屋子找不到藥只會自己呆呆趴在床上默默的流眼淚等到疼痛徹底挨過去。

她不懂我每天在客廳放到最大的karen ann 和emlie simon， 也不懂我每天晚上堅持拉著她一起看原版法語文藝電影，更不懂每天我趴在桌子上拿著鉛筆頭畫來畫去一不小心就撕掉整張畫的舉動。但是她會不動聲色的守著我 ，想著攢錢想著如何照顧我，每個周一到周五下班前，msn總是很準時彈出她的消息問晚上吃什么。等到回復(fù)的時候她已經(jīng)下線，擠上地鐵趕去菜市場買我最喜歡的鴨頭和芹菜。

我把琪琪當(dāng)作很好的傾聽者，她的瘦身體會說話。期間她一直在對我笑，我也不知道我究竟要怎樣，當(dāng)時我覺得自己很累，而琪琪的眼睛像一個出口。

第二天回到家之后琪琪便發(fā)來短信說早上好。后來的幾天每晚習(xí)慣性的去酒吧找她同她講話，喝酒，拼冷笑話，昏黑曖昧的氣氛下她的肩膀突兀的頂向我的下巴，我拒絕不了這個深黑眼睛的姑娘。即使她是犀利的。我親吻她柔軟的嘴唇，用余光看到她笑著的眉眼，整個狀態(tài)充滿鄙夷和嘲諷。一路下來的黑暗中她支配著我的每一步。琪琪的身體瘦得可怕，擁抱起來硬生生的疼。她猛然撇下我走出酒吧消失在人群里，我一直打電話過去都被她匆匆的按掉?？苫氐郊抑蠖绦乓环饨右环獾膩恚镘白邅頁屵^電話撥了過去……琪琪講話那么的大聲，我心里很焦躁。田馨被怔住了。她顫著手把手機遞給我說你以后能不去酒吧么。晚上我想著琪琪脖子上的疤痕和強勢的神態(tài)翻來覆去睡不著，眼睛始終盯著墻壁。田馨默不作聲的在一旁打psp。我們一直沒說話，一點鐘起來發(fā)現(xiàn)她倚在沙發(fā)墊上沒有結(jié)束。

倔強的姑娘讓我毫無辦法，這個時候我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低著頭。房間里空響著匆忙的按鍵聲。四點鐘我依舊看到她的側(cè)身輕輕的在冷靜的空氣里搖晃著。

第二天清晨屋子里充滿了空蕩的陽光?？蛷d的燈光一直沒熄滅，我就知道田馨是走了。

再見到琪琪的時候，她在酒吧門外倚著一個滿臉胡楂的中年男人說笑，肩膀上的鎖骨犀利的反著光，我走過去看著她的臉說你好。她比上次我見到的時候更瘦。她一臉輕佻和漠然，似乎已經(jīng)忘了我們之間的談話和吻，冷漠的對我笑笑。后來我才發(fā)覺自己并不是喜歡她，更大程度上是好奇這個瘦姑娘在相處中擅于控制局面的每一步。

我一直是個缺乏安全感的人，田馨的過于順從讓我很謀亂，我并不想做任何人的統(tǒng)治者。我很空，聽歌畫畫看電影畫畫看電影聽歌。五年來的每一天我都質(zhì)疑她根本上只是我生活的看客和旁觀者，從來邁不進任何一步。她毫無主見過度體貼處于下風(fēng)甘心懦弱。我懂得感恩可從未感動。其實……

其實她只需要用肯定句或者陳述句跟我說話我大概就會平靜下來。

田馨走了已經(jīng)好久，我一直企圖撥通她的電話，可我……第一句該說什么。翻出她以前給我寄去青島的信，滿滿一張紙的淚漬和想念的話。

“寶貝，屋子里很空。什么都在，只是你在哪里呢。”

08-10-17星期五晴

今天是第16個全國消除貧困日。

我在超市丟了一頂帽子，回去找的時候呼吸開始變得鈍重而且急促。我找到了一個拐角的電話亭沉默了5分鐘之后開始哭。我說我已經(jīng)三個月沒吃早餐了你可不可以回來看看我。你可不可以回來看看我你可不可以回來看看我你可不可以……

08-10-31陰星期五

我試圖一個人徒步去下一個公交站牌時，路過一個中年男人的水果攤獨自買了三個蘋果，我希望太陽出現(xiàn)在上空，空氣和情節(jié)開始明朗，樓不再密集，我振作起來努力畫畫 忘掉田馨?？擅恳惶焱砩系膲艟扯加兴鹈鄣纳眢w和吻，早上起來枕頭上一大片濕和掙扎的四肢。

心被掏得空空的。

我不知道哪些是真實哪些是虛假，也一點兒都不欣賞自我解救的這種方式。上周五晚上下著很大的雨，我留在網(wǎng)吧困頓了一晚，用照片和滿滿的話填滿了博客。給田馨留言看中學(xué)時代女友的照片，同遠在南京的外婆語音。我不知道橫沖直撞的日子什么時候才能到頭。

08-11-12晴星期三

去工作室的路上買了一份《上海一周》，射手座總是低迷，它幾乎是毫無進程只懂努力的星座。

昨天晚餐沒有吃，原來餓的時候身體會覺得很愉悅，我太困頓了。每次翻手機的時候看到137打頭的電話號碼，慌亂就突然冒出來顯得很突兀。我想在工作狀態(tài)忙碌的時候睡著，但是姿勢總是不對，很難抵達。馬路上的少女挽著媽媽的手，馬尾和裙擺蕩在風(fēng)里，笑聲同天氣一樣徹骨。

08-11-28陰星期五

下午2點多于狄打電話過來說田馨要去北京了。我問他是去結(jié)婚么，于狄的聲音開始沉悶。我腦子里不停出現(xiàn)和田馨剛到重慶時和睦溫暖的那個小小房間，那個時候我有著非常堅定及清楚的方向，就是要成為著名的插畫師。而她一心一意攢錢想開一個布料店，雖然不安但有彼此的鼓勵和安慰，每天每天我得拼命到晚上8點多才能蹣跚回家，累到看不清迎面撲上來的愛人。

記得后來的一次我被臺灣的老板清出了公司，回到家之后田馨吵著要去外面吃宵夜。一股火上來順手拿起桌子上的煙灰缸向她砸去，她捂著腫掉的額頭頂著雨跑出去一連兩天連個電話都沒有。我一條一條街道的找，發(fā)了瘋的后悔，最后累到扛不住回家看到她捂著被子蜷在床上。我掀開被子捧著她流滿眼淚的臉，心一塊一塊的碎掉。現(xiàn)在回憶起來所有的情節(jié)都盲目不可信。

我始終覺得田馨沒有離開過，她的味道環(huán)在我四周越開越濃郁。我只是承受不了別人代替我當(dāng)她的肩膀一輩子。我對于狄說明天我去北京。

08-12-11陰星期四

田馨寸步不移的跟著身邊的那個男人。麥當(dāng)勞，夜店，超市，街道。我穿著黑色的棉布襯衫身上披一個暗藍的大襖。跟蹤著她在北京的每一天。我無法相信她開不開心更察覺不到她心里還有沒有一個我。我站在他們的樓下，燈光明明滅滅。直至最后徹底黑暗。

這個時候我想跑上樓去一腳踢開門跪下來求她原諒。現(xiàn)在我沒有任何辦法控制結(jié)果和局面。田馨要的是婚姻和安定，可我只能把她畫在紙上偽裝成一個又一個角色。

08-12-24陰星期三

08年的圣誕節(jié)我見到了漂亮的新娘。她有著明亮憂郁的褐色瞳孔，我看著她，感覺到了從未有過的堅定和淡漠。我想我們?nèi)趸藭r間背景，將要忘記彼此。

轉(zhuǎn)過頭，我聽到身后有個聲音。

我處于未知又瘋狂的狀態(tài)，無數(shù)聲我愛你在回蕩。

睜開眼睛，田馨變成了一把椅子。

我回到了五年前。

還是高中生的田馨穿著校服扎了馬尾和我拉著手在郊外奔跑的日子。

09-1-1晴星期四

“萬葉:

我做了一個荒唐的夢，我沒有告訴你，在夢里我哭的有多傷心。

再想起我們的時候，我們變成了一些畫面，一些聲音。

語氣冷靜，內(nèi)容官方。”

——田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