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羨林先生是碩果僅存的國學大師,精通數(shù)門外語,堪稱語言天才,然而這樣一個蜚聲海內(nèi)外的學者,卻十分謙虛、樸實,一再聲稱自己“魯鈍”“平凡”,其讀書之刻苦,治學之嚴謹,均罕有其匹。季先生的言行使我想起胡適的一句話:“凡是有大成功的人,都是有絕頂聰明而肯作笨工夫的人。”季羨林可謂“絕頂聰明”,又“肯作笨工夫”,終于修成正果,取得大成功。
“我愛北京,特別愛黎明前的北京?!?/p>
解放后,季羨林長期在北大任教,且承擔繁重的行政工作,每天上八小時班,有時還要加班加點??伤麉s寫出了上千萬字的著作。他寫作的時間從何而來?原來,季羨林每天早上四點準時起床,一鼓作氣寫上三個鐘頭再去上班。從1946年進入北大開始,幾乎天天如此。可以說,季羨林對黎明前的北京非常熟悉。曾寫過一篇文章,標題就是:《黎明前的北京》。
在文章里,季羨林說:“多少年來,我養(yǎng)成了一個習慣:每天早晨四點在黎明以前起床工作。我不出去跑步或散步,而是一下床就干活。”
由于白天會多,只有黎明前,季羨林才能安安靜靜寫作:
“三十幾年以來,我成了一個‘開會迷’。說老實話,積三十年之經(jīng)驗,我真有點怕開會了。在白天,一整天說不定什么時候就會接到開會的通知。說一句過火的話,我簡直是提心吊膽,心里不得安寧。即使不開會,這種惴惴不安的心情總擺脫不掉。只有在黎明以前,根據(jù)我的經(jīng)驗,沒有哪里會來找你開會的。因此,我起床往桌子旁邊一坐,仿佛有什么近似條件反射的東西立刻就起了作用,我心里安安靜靜,一下子進入角色,拿起筆來,‘文思’如泉水噴涌,記憶力也像剛磨過的刀子,銳不可當。此時,我真是樂不可支,如果給我機會的話,我簡直想手舞足蹈了。因此,我愛北京,特別愛黎明前的北京?!?/p>
季羨林怕開會,在他看來,很多會,談的并非正事,卻浪費了很多時間。開會,使得季羨林幾乎沒有完整的時間,無奈之下,他就挖空心思利用時間的“邊角廢料”。請看他的夫子自道:
“現(xiàn)在我既然沒有完整的時間,就挖空心思利用時間的‘邊角廢料’。在會前、會后,甚至在會中,構(gòu)思或動筆寫文章。有不少會,講話空話廢話居多,傳遞的信息量卻不大,態(tài)度欠端,話風不正,哼哼哈哈,不知所云,又佐之以‘這個’、‘那個’,間之以‘唵’、‘啊’,白白浪費精力,效果卻是很少。在這時候,我往往只用一個耳朵或半個耳朵去聽,就能兜住發(fā)言的全部信息量,而把剩下的一個耳朵或一個半耳朵全部關閉,把精力集中到腦海里,構(gòu)思,寫文章。當然,在飛機上、火車上、汽車上,甚至自行車上,特別是在步行的時候,我腦海里更是思考不停。這就是我所說的利用時間的‘邊角廢料’。”
時間對每個人都是公平的,成為時間的“富翁”亦或時間的“窮人”,完全取決于你會不會擠。
“抓住一個問題終生不放?!?/p>
胡適曾給一個畢業(yè)班同學做過一次講演,在講演中,胡適說,要送給畢業(yè)班同學一個禮物,這個禮物是一個防身的藥方,藥方中的“第一味藥”叫“問題丹”,胡適說:
“每個人離開學校,總得帶一兩個麻煩而有趣味的問題在身邊作伴,這是你們?nèi)胧赖牡谝粋€要緊的救命寶丹。
問題是一切知識學問的來源,活的學問、活的知識,都是為了解答實際上的困難,或理論上的困難而得來的。年輕入世的時候,總得有一兩個不大容易解決的問題在腦子里,時時向你挑戰(zhàn),時時笑你不能對付他,不能奈何他,時時引誘你去想他。
只要你有問題跟著你,你就不會懶惰了,你就會繼續(xù)有智識上的長進了。
學堂里的書,你帶不走;儀器,你帶不走;先生,他們不能跟你去,但是問題可以跟你走到天邊!有了問題,沒有書,你自會省吃省穿去買書;沒有儀器,你自會賣田賣地去買儀器!沒有好先生,你自會去找好師友;沒有資料,你自會上天下地去找資料?!?/p>
胡適說的沒錯,有了問題就有了做學問的動力。不過,季羨林卻認為,光帶一個問題還不夠,還要“抓住一個問題終生不放”:
“根據(jù)我個人的觀察,一個學人往往集中一段時間,鉆研一個問題,搜集極勤,寫作極苦。但是,文章一旦寫成,就把注意力轉(zhuǎn)向另外一個題目,已經(jīng)寫成和發(fā)表的文章就不再注意,甚至逐漸遺忘了。我自己這個毛病比較少。我往往抓住一個題目,得出了結(jié)論,寫成了文章;但我并不把它置諸腦后,而是念念不忘?!?/p>
季羨林在文中舉了幾個例子說明這一點。例子之一是關于“浮屠與佛”的問題:
“我于1947年寫過一篇論文《浮屠與佛》,用漢文和英文發(fā)表。但是限于當時的條件,其中包括外國研究水平和資料,文中有幾個問題勉強得到解決,自己并不滿意,耿耿于懷者垂四十余年。一直到1989年,我得到了新材料,又寫了一篇《再談“浮屠”與“佛”》,解決了那個懸而未決的問題,心中極喜?!?/p>
由此例可知,做學問,不能成果一出,就徹底罷手,因為“學術問題,有時候一時難以下結(jié)論,必須鍥而不舍,終生以之,才可能得到越來越精確可靠的結(jié)論。”
另外,如果頭腦中常想著某個問題,也便于我們搜集資料:“只要你腦海里有某一個問題,一切資料,書本上的、考古發(fā)掘的、社會調(diào)查的等等,都能對你有用。搜集這樣的資料也并不困難,有時候資料簡直是自己躍入你的眼中。反之,如果你腦海里沒有這個問題,則所有這樣的資料對你都是無用的?!?/p>
“學外語沒有什么萬能的竅門?!?/p>
季羨林精通多種外語,談及如何學外語,他自然有發(fā)言權。關于如何學外語,季羨林的看法主要有三點:
首先,要明確一點,學外語無捷徑可走。
“學外語難不難呢?有什么捷徑呢?俗話說:‘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所謂‘有心人’,我理解,就是有志向去學習又肯動腦筋的人。高臥不起,等天上落下餡餅來的人是絕對學不好外語的,別的東西也不會學好的。
至于‘捷徑’問題,我想先引歐洲古代大幾何學家歐幾里德對國王說:‘幾何學里面沒有御道!’‘御道’,就是皇帝走的道路。學習外語也沒有捷徑,人人平等,都要付出勞動。市場賣的這種學習方法、那種學習方法,多不可信,什么方法也離不開個人的努力和勤奮。這些話都是老生常談,但是,說一說決不會有壞處?!?/p>
其次,學外語一定要“跳過這龍門”。
“我自己常常想到,學習外語,在漫長的學習過程中,到了一定的時期,一定的程度,眼前就有一條界線,一個關口,一條鴻溝,一個龍門。至于是哪一個時期,這就因語言而異,因人而異。語言的難易不同,而且差別很大;個人的勤惰不同,差別也很大。這兩個條件決定了這一個龍門的遠近,有的三四年,有的五六年,一般人學習外語,走到這個龍門前面,并不難,只要泡上幾年,總能走到??墒且^這龍門,就決非易事。跳不跳過有什么差別呢?差別有如天淵。跳不過,你對這種語言就算是沒有登堂入室。只要你稍一放松,就會前功盡棄,把以前學的全忘掉。你勉強使用這種語言,這個工具你也掌握不了,必然會出許多笑話,貽笑大方??傊氵@一條鯉魚終歸還是一條鯉魚,說不定還會退化,你決變不成龍。跳過了龍門呢?則你已經(jīng)不再是一條鯉魚,而是一條龍??墒且^這龍門又非常難,并不比鯉魚跳龍門容易,必須付出極大的勞動,表現(xiàn)出極大的毅力,堅忍不拔,鍥而不舍,才有跳過的希望。做任何事情都有類似的情況。書法、繪畫、篆刻、圍棋、象棋、打排球、踢足球、體操、跳水等等,無不如此。這一點必須認清。跳過了龍門,你對你的這一行就有了把握,有了根底。專就外語來說,到了此時,就不大容易忘記,這一門外語會成為你得心應手的工具?!?/p>
這里,季羨林告訴了我們一個重要現(xiàn)象,學外語,到了一定的階段,就好像走入死胡同,感覺學不下去了,而越是在這個時候,越要堅持,這就如同黎明前的黑暗,挺過去就是光明,倒下來就前功盡棄??磥?,學外語,如同長跑,到了某個“極限期”,一定要堅持住,否則只能功敗垂成,永遠不能登堂入室?!靶邪倮镎甙刖攀?,這句話也適用于學外語。
最后,學外語要像學游泳那樣學。對于學外語的具體方法,季羨林提倡德國式的教學方法:學外語如同學游泳。
德國的一位語言學家說:“學外語有如學游泳,把學生帶到游泳池旁,一一推下水去;只要淹不死,游泳就學會了,而淹死的事是絕無僅有的。”具體的辦法是:盡快讓學生自己閱讀原文,語法由學生自己去鉆,不再課堂上講解。這種辦法對學生要求很高。短短的兩節(jié)課往往要準備上一天,其效果我認為是好的:學生的積極性完全調(diào)動起來了。他要同原文硬碰硬,不能依賴老師,他要自己解決語法問題。只有實在解不通時,教授才加以輔導。
季羨林學俄語時,老師只教他念了字母,教了點名詞變化和動詞變化,然后就讓他讀果戈理的《鼻子》。結(jié)果,季羨林為此天天查字典,苦不堪言。但是他學習的主動性也因此完全調(diào)動起來。一個學期,不僅念了教科書也把這部《鼻子》啃了下來。俄語也就基本掌握了。實踐證明,用學游泳的辦法學外語,是一條正道。
為了便于我們理解,季羨林把學外語的“訣竅”歸納為三句話:第一,盡快接觸原文,不要讓語法纏住手腳,語法在接觸原文過程中逐步深化。第二,天資與勤奮都需要,而后者占絕大的比重。第三,不要妄想捷徑,外語中沒有“御道”。
季羨林曾說過這樣一句話:“做人要老實,學外語也要老實?!边@句話雖樸素,卻意味深長,耐人咀嚼。
“我從此就找到了我真正想走的道路?!?/p>
1935年,清華大學與德國學術交換處簽定合同,雙方可互派研究生。當時任中學老師的季羨林經(jīng)過選拔考試,獲得赴德留學的機會。本來,學習期限為兩年,后因二次大戰(zhàn)爆發(fā),季羨林不得不在德國滯留十年,他因禍得福得以在德國苦讀十年,獲得了博士學位,找到了終生跋涉的學問之路。
自由的學風使他能從容地選擇攻讀的方向。初入德國,季羨林發(fā)現(xiàn),德國大學的學風非常自由,只要中學畢業(yè),就可以隨意進入某個大學某個系學習,沒有入學考試。學生還可以不斷轉(zhuǎn)學,經(jīng)過幾年的轉(zhuǎn)學,選中了滿意的大學滿意的系,這才安定住下,同教授接觸,請求參加教授的研究班,經(jīng)過一兩個研究班的學習,師生互相了解,學生選中了教授,教授也滿意學生,這時,教授同意給學生一個博士論文的題目。再經(jīng)過幾年的努力寫作,教授同意了,就可以進行論文口試答辯。及格后可拿到博士學位。
在這樣的自由的氛圍中,季羨林憑興趣選了一些課。經(jīng)過一學期的比較、思考,他終于明確了攻讀的方向——梵文。在其日記里,我們看到這樣的記載:
“我又想到我終于非讀梵文不行。中國文化受印度文化的影響太大了。我要對中印文化關系徹底研究一下,或能有所發(fā)明。在德國能把想學的幾種文字學好,也就不虛此行了,尤其是梵文,回國后再想學,不但沒有那樣的機會,也沒有那樣的人?!?/p>
“我又想到梵文,我左思右想,覺得非學不行?!?/p>
“仍然決意讀梵文。自己興趣之易變,使自己都有點吃驚了。決意讀希臘文的時候,自己發(fā)誓而且希望,這次不要再變了,而且自己也堅信不會再變了,但終于又變了。我現(xiàn)在仍然發(fā)誓而且希望不要再變了。再變下去,會一無所成的。不知道命運可能允許我這次堅定我的信念嗎?”
這一次,季羨林終于找到了自己畢生要走的道路,一直走了半個多世紀。
德國醫(yī)學泰斗微耳和給季羨林的啟示。一次微耳和口試一位學生,他把一盤豬肝放在桌上,問學生道:“這是什么?”學生瞠目結(jié)舌,半天說不出話來。他哪里敢想教授會在此場合放一盤豬肝呢?結(jié)果,此學生口試未過關。后來,微耳和對這位學生說:“一個醫(yī)學工作者一定要實事求是,眼前看到什么就說什么。連這點本領和勇氣都沒有,怎能當醫(yī)生?”另一次,微耳和在口試中,指指身上的衣服問考生:“這是什么顏色?”學生端詳了一會,鄭重地說:“教授,您的衣服曾經(jīng)是褐色的。”微耳和大笑,說:“你及格了?!币驗樗恍捱叿?,一身衣服穿了十幾年,原來的褐色變成了黑色。
季羨林說:“這兩個例子雖小,但是意義卻極大。它告訴我們,德國教授是怎樣處心積慮地培養(yǎng)學生實事求是不受任何外來影響干擾的觀察問題的能力?!?/p>
當然,這兩個例子也讓季羨林懂得,做學問,必須實事求是,且不能受任何外來影響的干擾。
語言大師西克是季羨林的引路人。季羨林的博士論文指導老師是年輕的瓦爾德施米特教授,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爆發(fā)后,瓦爾德施米特教授應征入伍。年過七旬的西克教授,主動請纓替代瓦爾德施米特指導季羨林。一位老人,不愿呆在家中頤養(yǎng)天年,寧可承擔辛苦的教職,其良苦用心,季羨林自然心知肚明:“老人家一定要把自己的拿手好戲統(tǒng)統(tǒng)傳給我。他早已越過古稀之年。難道他不知道教書的辛苦嗎?難道他不知道在家里頤養(yǎng)天年會更舒服嗎?但又為什么這樣自找苦吃呢?我想,除了感情因素外,他是以學術為天下之公器,想把自己的絕學傳授給我這個異域的青年,讓印度學和吐火羅學在中國生根開花?!?/p>
西克教授主動要教季羨林吐火羅文,且不由分說,立即開班。季羨林除了感激外,只能以加倍的努力和熱情來學好這門語言。當時,連季羨林在內(nèi),學生只有兩名,真是一個特殊的班。不過,老師教得認真,學生學得投入。另外,西克教授的教學方法也成功地點燃了季羨林對吐火羅文的興趣。
“西克教吐火羅文,用的也是德國的傳統(tǒng)方法。他根本不講解語法,而是從直接讀原文開始。我們一起頭就讀他同他的伙伴西克靈共同轉(zhuǎn)寫成拉丁字母、連同原卷影印本一起出版的吐火羅文殘卷——西克經(jīng)常稱之為‘精制品’的《福力太子因緣經(jīng)》。我們自己在下面翻譯文法,查索引,譯生詞;到了課堂上,我同另一個學生輪流譯成德文,西克加以糾正。這工作是異常艱苦的。原文殘卷殘缺不全,沒有一頁是完整的,連一行完整的都沒有,雖然是‘精制品’,也只是相對而言,這里缺幾個字,那里缺幾個音節(jié)。不補足就摳不出意思,而補足也只能是以意為之,不一定有很大的把握。結(jié)果是西克先生講的多,我們講的少。讀貝葉殘卷,補足所缺的單詞兒或者音節(jié),一整套做法,我就是在吐火羅文課堂上學到的。我學習的興趣日益濃烈,每周兩次上課,我不但不以為苦,有時候甚至有望穿秋水之感了?!?/p>
瓦爾德施米特教授的治學嚴謹給季羨林留下終生難忘的印象。季羨林在哥廷根的業(yè)師是瓦爾德施米特教授,他是當時蜚聲世界的梵學權威。其嚴謹扎實的學風使作為弟子的季羨林終生難忘也或益匪淺。在晚年的回憶錄中,季羨林披露了這一點。
“瓦爾德施米特教授的博士論文以及取得大學授課資格的論文,都是關于新疆貝葉經(jīng)的。這兩本厚厚的大書,里面的材料異常豐富,處理材料的方式極端細致謹嚴。一張張的圖表,一行行的統(tǒng)計數(shù)字,看上去令人眼花繚亂,令人頭腦昏眩。我一向雖然不能算是一個馬大哈,但是也從沒有想到寫科學研究論文竟然必須這樣瑣細。兩部大書好幾百頁,竟然沒有一個錯字,連標點符號,還有那些希奇古怪的特寫字母或符號,也都是個個確實無誤,這實在不能不令人感到吃驚。德國人一向以徹底性自詡。我的教授忠誠地保留了德國的優(yōu)良傳統(tǒng)。留給我的印象讓我終生難忘,終生受用不盡?!?/p>
第四學期讀完,教授就把博士論文的題目給了季羨林:《<大事>伽陀中限定動詞的變化》,這里的《大事》就是佛典,是用“混合梵文”寫成的,既非梵文,也非巴利文,更非一般的俗語,是一種亂七八糟雜湊起來的語言。研究《大事》里的這種特殊語言現(xiàn)象對研究印度佛教史和印度語言發(fā)展史都很重要。在撰寫論文的過程中,季羨林偶然想到,應當在分析限定動詞變化前寫一篇有分量的長篇緒論,說明一下“混合梵語”的來龍去脈,并對《大事》作一點交代。他認為只有這樣,論文才會洋洋灑灑看上去引人注目。于是,他開始做卡片,抄筆記,寫提綱,花了將近一年時間,終于寫出一篇長篇緒論。季羨林是懷著頗為自得的心情把緒論交給老師的。隔了大約一個星期,老師把緒論發(fā)還給季羨林,結(jié)果令季羨林大吃一驚:
“我打開稿子一看,沒有任何改動。只是在第一行第一個字前面畫上了一個前括號,在最后一行最后一個字后面畫上了一個后括號。整篇文章就讓一個括號括了起來,意思就是說,全不存在了。這真是‘堅決、徹底、干凈、全部’消滅掉了。我仿佛當頭挨了一棒,茫然、懵然,不知所措。這時候教授才慢慢地開了口:‘你的文章費勁很大,引書不少。但是都是別人的意見,根本沒有你自己的創(chuàng)見??瓷先ッ婷婢愕剑瑢嶋H上毫無價值。你重復別人的話,又不完整準確。如果有人對你的文章進行挑剔,從任何地方都能對你加以抨擊,而且我相信你根本無力還手。因此,我建議,把緒論統(tǒng)統(tǒng)刪掉。在對限定對詞進行分析之前,只寫上幾句說明就行了。’”
教授這番話雖出乎季羨林的意料之外,但卻讓他心悅誠服。老師徹底否定了他費心費力所寫的緒論,但他卻不能不由衷地承認,老師的做法完全正確。由此,季羨林終于懂得:寫論文就應該這個樣子!
無疑,瓦爾德施米特教授這次的言行對季羨林是一次打擊,但后者卻從這次打擊中終生獲益,他說:“這是我一生第一次寫規(guī)模比較大的學術論文,也是我第一次受到劇烈的打擊。然而我感激這一次打擊,它使我終生頭腦能夠比較清醒。沒有創(chuàng)見,不要寫文章,否則就是浪費紙張。有了創(chuàng)見寫論文,也不要下筆千言,離題萬里。空洞的廢話少說、不說為宜。”
后來,季羨林也成了教授,他無私地把從瓦爾德施米特教授那里得到的“金針”傳給了自己的弟子。可謂鴛鴦繡取憑君看,也把金針度與人。
魏邦良安徽馬鞍山市安徽工業(yè)大學文法學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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