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內(nèi)憂外患中,新知識階層中改革選才制度的呼聲高漲,很多報刊對科舉之弊展開了聲討,一時似乎頗具輿論力量。然而,這種力量對中國社會究竟有多大的實際影響,卻值得探究。先覺者的思想往往會遭遇多數(shù)分子的冷遇,這幾乎是一個鐵律。
1895年,這是戊戌維新運動的第一個年頭,維新派在呼吁變法之際,首先把矛頭對準科舉制度。這一年,抨擊科舉的“精彩好戲”接連上演,先是在該年3月,嚴復(fù)在報刊上發(fā)表文章,痛斥八股取士制度的種種禍害,強調(diào)“欲開民智,非講西學(xué)不可,欲講實學(xué),非另立選舉之法,別開用人之途,而廢八股試貼策論諸制科不可”;緊接著,康有為于5月給光緒所上的《第二書》中建言變通科舉,以免使人“逐于科第,求富貴而廢學(xué)業(yè)”;而與嚴復(fù)和康有為相呼應(yīng),譚嗣同也在這一年替江蘇官員起草奏折,提出變革科舉的步驟,要求應(yīng)試者必須精通西學(xué)中的一門,“不兼西學(xué),雖制藝極工,概置不錄”。
不能不說,1895年維新派的上述動作在部分官員和新知識階層中有一定的轟動效應(yīng),但民間社會對此的反應(yīng)如何呢?
就在維新派大聲疾呼的同時,這一年恰是乙未科會試之期,各省舉人云集京城,最后的金榜題名者仍舊受到社會各界的熱烈追捧。科舉在不同階層中的冷熱遭遇,不能不令人感慨。
乙未科的狀元是四川資州人駱成驤。四川一地,自明朝正德六年,著名學(xué)者楊慎摘取狀元桂冠以來,駱成驤是第二位科考幸運兒,四川人士莫不引為榮耀。駱成驤衣錦還鄉(xiāng)的盛況,《申報》有詳細的記載:出都后,于本月十四日來沙,以四川會館為行臺。該館首事張如春,先將會館懸設(shè)燈彩,鋪陳一切。門首掛“狀元及弟”橫額一方,“禹門三級浪,平地一聲雷”對聯(lián)一副,更覺簇簇生新。駱君乘四人轎拜客,皆張為之介紹。先會同鄉(xiāng),次拜十三幫會首。十七日進城,遍拜各當?shù)馈④?、督護。道府亦出城答拜,冠蓋如云,道途相望。連日演戲開宴,貂蟬滿座。聞饋儀金約有四千金,駱君以非出自本意,一一璧謝。二十四日吉辰,錦還故里。至日,仿送狀元歸弟故事,雖未能如京兆尹之執(zhí)事鮮明,而坐轎上披紅幾滿,儼如本埠之行親,迎禮者皆詫為未曾見。后隨坐轎數(shù)十乘,類皆瓴頂煌煌,衣冠楚楚,則四川合邦人之恭送也。逮至江干,長揖而別,坐航高掛“欽點狀元及第翰林院修撰”黃旗,迎風招展,以壯行色。
《申報》的平實記述,今日讀來,真如一幅市態(tài)民情俱現(xiàn)的風俗畫。從這幅畫中,我們可以清楚看到,盡管維新派知識分子對科舉大加針砭,但民間的反應(yīng)卻是波瀾不驚,對科舉制度的尊崇心理并未有絲毫改變,近乎“各唱各的調(diào)”。戊戌維新運動之難以成功,從科舉的冰火兩重天中,已現(xiàn)端倪。任何一項關(guān)系國計民生的改革,是必須要有群眾基礎(chǔ)的。
耐人尋味的是,駱成驤雖然在科考中拔得頭彩,但后來卻并未能借此于仕途平步青云,躋身顯要,晚年更有“窮狀元”之稱。其實,晚清光緒一朝的狀元多未騰達,學(xué)者夏枝巢在《舊京瑣記》中就說:“光緒一朝,所取狀元皆不得意。……唯張謇以經(jīng)營實業(yè)起家,以視先代鼎甲由清貴而直躋清要,蓋不可以道里計。殆科舉將廢之先兆耶?”夏氏歸納得甚好。盡管先進思想一時會受到大眾的冷遇,但社會進步的大勢終究是無法逆轉(zhuǎn)的。晚清狀元之未得大用,正是末代王朝壽命將終的一個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