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豹情緣

1952年，我從部隊轉(zhuǎn)業(yè)到黃龍林區(qū)管理部門，任民兵排長兼管林區(qū)巡查。頭兒發(fā)給我一支老式“漢陽造”步槍，每逢公休假日，我總愛帶上槍去林區(qū)打黃羊、狐貍、野兔和山雞什么的。

一個星期天，我獨自一人去“老憲嘴”林區(qū)，準備打一只黃羊給大家改善生活。剛走進雜木林區(qū)一片低洼地帶，就聽見林中傳出狼的嗥叫聲和豹子的吼聲。我心中一驚，正想悄悄退出來，卻聽見豹子連連發(fā)出幾聲凄慘悲憤的叫聲。在好奇心的驅(qū)使下，我小心翼翼地向前走了十幾步，從林木的縫隙中看見4匹惡狼正在撕咬一頭母豹，另一匹高大的青灰色惡狼追咬著兩頭尚未斷奶的幼豹。幼豹東躲西躥，情況萬分危急。母豹被4匹健壯的惡狼撕咬得遍體鱗傷，已無還擊之力，眼睜睜地看著大青狼追咬自己尚無一點防護能力的孩子，不斷發(fā)出悲哀絕望的叫聲。眼前這一幕讓我動了惻隱之心，我毫不猶豫地端起槍，一槍撂倒了那匹追咬幼豹的惡狼。

見同類倒在血泊之中，狼群立即丟下母豹，逃向密林深處。母豹無力逃走，極度艱難地從地上站起來，驚恐地望著我手中的槍，低聲召喚自己的孩子。我明白母豹擔心我傷害它的孩子，便小心翼翼地把槍放到腳邊，揮手示意讓它帶著幼豹趕快逃命。母豹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憐愛地舔了舔兩只幼豹，然后向另一方向的密林深處走去。我害怕群狼再返回來，急匆匆地跑回單位。當我向大家講起這件事時，他們都說我吹牛。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我都不敢到林區(qū)打獵。

半年后的一天，頭兒要我和小張一起去“老虎嘴”林場了解防火情況，并給那里的場長帶去兩份文件。小張帶了一根防身山棍，我仍背著我的“漢陽造”。去林區(qū)沒有公路，沒有汽車，七八十里山路，只能步行。第二天一大早，我倆就出發(fā)了。中午，我們來到了老虎嘴山口，小張唱著那不著調(diào)的秦腔“轅門斬子”，興致很好。突然，我們看見前面路中間蹲著一匹高大的青灰色惡狼，它半閉著雙眼盯著我倆，一動也不動。小張仗著我們手中有槍，毫無怯色地罵道：“媽的！好狗都不擋道，想找死呀？”罵完后回頭對我說：“伙計，崩了它狗日的，你看它那牛樣！”

我發(fā)現(xiàn)這匹狼很眼熟，一下子想起半年前救母豹打死的那匹大青狼。原來，它當時并沒有死，是怕我打第二槍裝死的！它慢悠悠地站起來，瘸著后腿在路中間走來走去，根本不把我們放在眼里。我端起槍正要射擊，突然聽到身后有動靜，急忙回頭一看，不好，兩匹惡狼露出白森森的牙齒向我和小張撲來。我立即大喊：“后邊有狼！”調(diào)轉(zhuǎn)槍口已來不及，只能胡亂向天空開了一槍，想先把它們鎮(zhèn)住。誰知它們竟然不理會槍聲，前邊的瘸腿大青狼直撲小張，后邊一匹較大的惡狼張開血盆大口，直奔我的咽喉。我急揮槍托向狼口砸去，另一條惡狼卻一口咬住槍管，死命地拖著不放。正當我全力奪槍時，右肩被前一匹惡狼猛咬一口，我還沒回過神，它又一口咬住我的右手腕，劇烈的疼痛幾乎使我失去招架能力。看來狼是有備而來，瘸腿大青狼纏住小張，其他兩匹惡狼對付我一人，以報半年前的一槍之仇。

危急關(guān)頭，從密林中沖出4頭豹子，直撲惡狼。瘸腿大青狼和那匹較大的惡狼逃進了密林，另一匹狼被豹子當場咬死。走了3匹惡狼，又一下子鉆出4頭豹子，小張嚇蒙了，一個勁兒地催我：“開槍呀！趕快開槍……”我也被眼前的情景怔住了，與豹子距離這么近，沒有絕對的安全保護措施，一旦開槍必死無疑！我拉著小張十分小心地往后退，讓它們明白我們并無惡意。豹子立即給我們讓出路來，其中一頭母豹還低聲哼哼著。我忽然看見母豹身上早已愈合的疤痕，想起那次救的母豹。對，是它！它們是來救我們的！在母豹身邊嬉鬧的兩頭年輕豹子一定是它的孩子，那頭高大健壯的公豹應(yīng)該是它的丈夫。我忙放下槍，向母豹招手，喊道：“伙計，真是你嗎？過來呀！”它立即順從地低著頭，慢慢向我走過來。“瘋子！你抽的什么筋？那是吃人的豹子，不是你家養(yǎng)的狗，你真是個瘋子……”小張一邊氣急敗壞地向我叫罵著，一邊急速向后退去。

母豹走到我身邊，輕輕地用頭蹭我。我試著摸摸它的頭，它立即溫順地趴在我腳邊，舔我手臂上的傷口，顯得極為溫順。它的兩個孩子也跑過來圍著我嬉鬧，那頭大公豹卻始終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十分警惕地注視著我。我站起來輕輕拍了拍母豹的頭，說：“回去吧！謝謝你們今天救了我們！”它站起來和公豹一起領(lǐng)著兩個孩子戀戀不舍地走了。小張跑過來，說：“我的媽呀！之前以為你是吹大牛，沒想到是真的。你真神了，竟然能和豹子說話！”

送走了母豹一家，我簡單地包扎了下傷口，繼續(xù)趕路。下午4點半左右，我們到達“老虎嘴”林場場部。劉場長為我處理了傷口，還讓我喝了一碗中草藥，說是能解除狼口里的毒氣。劉場長50多歲，是一位在山上和狼打了半輩子交道的山東漢子，滿臉胡子茬兒，平時大大咧咧的，遇事卻膽大心細，很有主見。他說狼的心眼特別多，報復(fù)心很強，不達目的絕不罷休。

當時還沒有電，冬季下午5點左右，林區(qū)的天就全黑了，我們和場部5個人點著用墨水瓶做的簡易油燈，坐在場長屋里神侃。晚上9點過，后山上傳來狼的嗥叫聲：“嗚——嗚——”黑燈瞎火的夜晚，狼的嗥叫聲聽起來特別瘮人，讓人毛骨悚然?！安缓?！這是狼在召喚同類?！眲鲩L對我說，“狼很可能是沖你來的，看來今晚上就別想消停了！”

“它怎么知道我在這里？”

“這你就不懂了，狼特多心眼，鼻子賊靈，它會長時間聞著你的氣味跟蹤你。被你打傷的那匹狼，極有可能是狼王，這一帶也很可能是它的地盤，所以你走到哪里，它都會死纏著你，除非你永遠不到這一帶林區(qū)來。”果然，不一會兒，四面都傳來狼的呼應(yīng)聲。

“快！都帶上家伙和油燈到辦公室集合，越快越好，不準個人單獨行動?！眲鲩L果斷地命令大家。

辦公室是個一門三窗的雙間房子，實際上就是個工具保管室，極為簡陋。等大家都進去后，劉場長立即命令關(guān)好門窗，點上所有油燈，并把唯一的一張辦公桌，翻轉(zhuǎn)過來頂住房門。場部5個人，加上我和小張共7人，3枝槍，3柄砍山斧。劉場長提著長把砍山斧守門，并指揮大家行動，剩下的人剛好兩人一組，拿著家伙把守窗戶。

我們一切安排就緒后，卻聽不見狼的嗥叫聲了，除了山上偶爾傳來的松濤聲外，夜靜得讓人膽寒。小張怯怯地小聲問道：“不會是狼在亂叫吧？它真敢到場部來……”突然，“嘩啦”一聲，場部老姜和另一個人把守的窗子玻璃被躲在窗下的狼一爪擊破。老姜一急，冒冒失失地把槍伸出去，朝黑暗中開了一槍。他還來不及往回抽槍，窗外暗藏的另一匹狼就在他托槍的左手上猛咬一口，疼得老姜一聲慘叫，左手一松，槍就被狼一下子扯了出去。老姜急得連聲喊：“槍！槍！我的槍……”大家驚魂未定，都焦急地向老姜這邊探望。這時，“嘩啦”兩聲，另兩扇窗戶上的玻璃同時被狼擊破。玻璃一破，所有燈一下子都被山風吹滅了，室內(nèi)立即漆黑一團。劉場長急忙喊道：“鎮(zhèn)靜！大家都躲在窗子兩邊，一律不準把家伙伸出窗外，狼不上窗臺不要開槍，上了窗臺再打，砍山斧準備好，盯緊點?！?/p>

躲在窗后的老姜，忽然發(fā)現(xiàn)窗臺上似乎有個拳頭大的影子在移動，暗暗運足力氣，照著黑影猛砍一斧，只聽見狼一聲慘叫。老姜拾起落在室內(nèi)的東西仔細一摸，是狼的一只前爪?！肮啡盏?！咬爺一口剁你個爪子，叫你也嘗嘗姜爺?shù)陌甯崩辖痪湓掃€未說完，又發(fā)現(xiàn)窗臺上有個影子一閃，接著又連續(xù)閃現(xiàn)了幾次。正當大家都緊張地注視著老姜這邊時，劉場長小聲地“噓”了一下，大家仔細一聽，發(fā)現(xiàn)劉場長這邊有狼在悄悄地刨門下的土。原來狡猾的狼在玩聲東擊西，通過這邊的不斷干擾來掩護那邊的偷襲。劉場長要過一支槍，悄悄挪開桌子，向正在刨土的狼隔門開了一槍，狼連哼也未哼一聲，就悄無聲息地死了。

不一會兒，我們又聽見狼在山坡上“嗚——嗚——”地嗥叫。劉場長說：“這是虛叫，狼又在玩把戲了，大家都盯緊窗口，不能有半點大意，狼從窗口撲進來就麻煩了！”大家的心一下子都提到了嗓子眼，緊張地盯著窗口。誰心里都明白，狼一旦撲進來，房間里漆黑一團，人看不見狼，狼卻能看見人，人狼混在一起，槍不能開，斧不能砍，吃虧的肯定是人。

召喚同類的狼仍然在低一聲高一聲地嗥叫著。突然，3個窗口前同時閃過黑影，狼已跳上窗臺，劉場長一聲令下，兩支槍同時開火，3把砍山斧同時出擊，3個窗口一下子就撂倒3匹惡狼。又讓劉場長說中了，一匹狼在嗥叫，分散我們的注意力，這邊狼群突然襲擊，想打亂我們的陣腳。

狡猾的惡狼嗥叫著跟我們玩花樣時，也召來了豹子。四面山上傳來豹子粗壯深沉的吼叫聲，遙相呼應(yīng)，狼的氣焰立即被壓了下去。緊接著，場部周圍狼的慘叫聲和豹子兇狠的撕咬聲交織成一片，我們看不見，怕傷了豹子又不敢開槍，更不敢走出房間，只能干著急。

狼與豹的戰(zhàn)斗只持續(xù)了不到10分鐘，狼就潰敗逃走了。大家用衣服擋住風點燃油燈，我不顧眾人反對，打開房門站在門口，讓大家放下手中的家伙。我輕輕拍了拍手，母豹立即來到我身邊，不停地用頭蹭我，我高興地抱著它的頭，說：“老伙計，我就知道是你，太謝謝你們了，又替我們解了圍……”母豹舔了舔我的手，朝黑暗中走去，隨即拖過來一匹狼的尸體，我仔細一瞧，正是那匹瘸腿狼王。

從此以后，林場周圍再也沒有人獵殺豹子，豹子也不再傷害群眾的家畜。人與豹和睦相處，各自過著寧靜的生活。

（責編 王 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