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文章通過對建筑歷史與場所感的分析,闡述一個從記憶開始的建筑的創(chuàng)作過程,證實我們常說的設(shè)計也許不是一種單純的技能,而是捕捉事物本質(zhì)的感覺能力和洞察能力的綜合。
關(guān)鍵詞:記憶:場所:文化傳承:新建筑的老情懷
長沙。1946
出了西大門,就走上了沿江的馬路。十月里,空氣中已有了些許的涼意,晨曦照在一個少年的肩頭,他身穿一身立領(lǐng)黑色的學生裝,立領(lǐng)兩邊分別綴著“明德”二字。在通大街口左轉(zhuǎn),就進入了寬不足三米的泰安里。這時可以看到周南女中的姑娘們白衣黑裙飄灑的樣子。少年無暇顧及,大步走進明德中學高大的樂成堂。初70班的教室里不一會就傳來了朗朗的書聲。聲音在清晨的風里傳到幾條街外……。經(jīng)過1938年的文夕之火和四次會戰(zhàn)的長沙已是滿目蒼痍,但鋼筋混凝土結(jié)構(gòu)的樂成堂依然挺拔依舊。黃昏的時候登上它的頂層,可以看到江那邊的漫山紅楓,和長沙城里的裊裊炊煙。
2006年10月
我,站在明德中學的校門口,注視著這所百年名校,當年的翩翩少年——我親愛的父親的學校。大門早已改變了方向,泰安里的小巷也早無處可覓。周圍層出不窮的建筑如森林般將它淹沒。但走近再走近,透過大片的水面與草地,樂誠堂依然氣定神閑,如一位智慧的老者注視著我們。震撼來得如此突然。一種陌生而熟悉的味道在我身邊溫蘊的彌漫,似有似無。那是一種混合著書香和血性的特有氣息。幾十年來不曾耗盡過的青年學子的才氣。這種氣息使人恍惚中回到時間隧道的那一端。就在我登上最高一層樓梯的時候,我看到那個少年,在長沙解放的前夜,和他們的進步學生在音樂老師(地下黨員)的帶領(lǐng)下,唱著歌迎來解放的光明。也就在這一年,一個叫“?!钡呐⒖歼M了隔壁的周南中學——她是我的媽媽。湘江邊、通泰街、泰安里、泰安里巷子內(nèi)這兩所著名的男中女中、這些老長沙的味道從此留在父母的記憶里。
生活往往富有戲劇性。那天,所領(lǐng)導跟我說,有一個學校新建校區(qū)的投標項目,要去看看現(xiàn)場。我們接標的第一天來到那邊的場地,恰是明德中學的整體南遷。站在新韶路西側(cè)高高的臺地上,仍然可以遙望到湘江,新老明德校區(qū),一個在北、一個在南,任由流動的湘江牽引著,流淌著回憶與歷史,綿綿地訴說著一個文化的傳承。我開始審視周圍的景致,還是山、水的遙望,但卻少了那種溫暖小街的樂趣。那天明德的領(lǐng)導來了很多,到現(xiàn)在仍記得范秋明校長的一句話,明德的歷史悠久,一定不能讓老校友到了新校區(qū)認不出自己的校園啊。
鋪開地形圖,我們大家埋頭苦干起來。一個星期后,當大家將草圖攤開來討論的時候,我意識到,用地相對于將要放置的所有功能而言相當?shù)木兄?。這才是最大的問題!沒有人能完美地解決。想要爭取最大的使用空間,唯一可做的就是寸土必爭,收放有致。
設(shè)計在此遇到了困難。當我們再一次步入老明德校區(qū)的時候,許多細節(jié)打動了我也給了我提示。除了樂誠堂,校園內(nèi)陸陸續(xù)續(xù)搭建的建筑形式不盡相同,但印象深刻的是黃興圖書館前大片的草地和達才樓走廊前平靜的水面。不同的建筑與環(huán)境超常規(guī)地位于對稱構(gòu)圖的兩側(cè)。也許是時間的磨合、也許是屈子湖的水光,也許是建筑旁蒼老的大樹,將他們完完全全整合在了一起。我們站在掩映著粼粼波光的走廊里,那一刻,我知道心中的建筑該是個什么樣子。
回到辦公室,水面成了我想表達的東西。當我將圖書館以一種弱化建筑的形式放在水面中央的時候,水面被綠地包裹。她對節(jié)地做出了貢獻。我興奮地對同事說,我找到了!這就是這塊地最好的利用方式。
于是我們的方案讓屈子湖與主廣場不對稱的構(gòu)圖打破老校區(qū)的格局,卻又帶著濃濃的懷舊意味。教學區(qū)的主體建筑——高中部教學樓、圖書館、辦公樓布置在主要景觀軸線上,向主入口敞開。辦公樓及圖書館遙相呼應(yīng),與教學樓共同圍合成特色曲廊,與老校區(qū)的連廊具有異曲同工之妙。仍然是水面,草地、垂柳和充滿陽光的連廊,一切那么熟悉卻又更加清新自然。主調(diào)的流暢帶來設(shè)計迅速的進展。交標的時候,有一種自信滿滿的期待。
記得結(jié)果出來的時候,父親非常的高興。沒過幾天又恰是他們老校友的聚會。我把標書拿出來向他們請教。都是年過古稀的老者,竟孩子般興奮不已:是好事情啊。我記得馮象欽叔叔當時已經(jīng)生病了,弱弱的身體,但眼睛很有神,他思路清晰,娓娓道來:學生的活動空間要多,交通不是走廊的唯一功能,要有老明德建筑的特色。我當時有一種深深的觸動。原來他一直從事教育事業(yè),對教育付出了畢生的心血。直到去年我到醫(yī)院探望,他還提及明德中學的建設(shè)。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不在了,我真誠地希望這些建筑不會讓他失望。
中標之后的修改還是蠻大的。接下來的日日夜夜是不斷地磨合與精細的修改。不過與建設(shè)方的溝通倒是相當?shù)挠淇?。記得那天來到范校長的辦公室,充滿自信與激情說出了我們設(shè)計的理由之后,范校長說,我希望的明德,有大氣的主樓,寬闊的疏散廣場,充足的活動場地,便利的管理布局,安全的設(shè)施保證。下來逐一對照,發(fā)現(xiàn)我們良好的構(gòu)想也確實存在潛在的危險。圖書館位于水面上,對于活潑好動的中學生們是一個安全的隱患。公寓樓教學樓內(nèi)臺地的布局對快速疏散造成一定影響。衛(wèi)生間直接面對走道容易產(chǎn)生異味。教室為了空間的需求局部設(shè)置在南邊,在南方地區(qū)有夏季非常炎熱及黑板玄光的問題。在中國,特別是湖南地區(qū),每班的編制較多,這讓我明確了特定時間場所下中學的實際需求?;蛟S我們更多考慮的是建筑空間的趣味與一些對目前教學模式的思考。范校長是湖南省書法家學會的會員,又是特級語文教師,儒雅而又有魄力,一于是我們有了構(gòu)思最大的共同點:明德文化的主線——用建筑喚醒記憶。
2007年新年伊始
我們主要設(shè)計人員與校方領(lǐng)導來到美麗的廈門,當?shù)匾凰耆袑W的校長帶我們仔細參觀了整個校區(qū),是那種紅白相間的常用調(diào)子,在海邊城市顯得非常的明麗。我看到他們的實驗樓管線的排布、工具間的巧妙設(shè)置、藝術(shù)樓室外的沙龍廣場以及每一處與地勢的和諧,整體效果很好。但細細品味又覺得這好像僅僅是一所新的完備的學校,缺少了一種凝聚的氣場,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開始困擾著我。我說,建筑是什么?是真實的空間、真實的結(jié)構(gòu)、真實的材料帶來動人的內(nèi)心地感受。那天夜里,海風來得如此的輕柔,心情卻稍稍的凝重,我們將要建造的那個明德會讓老校友怦然心動嗎?
回到長沙,時間已非常的緊迫。明德中學整體搬遷工程是長沙市的重點工程,而且已經(jīng)確定08年9月開始招生。所有的媒體都已然知道這個訊息,我能體會到校方領(lǐng)導們的壓力,也感到自己的重任。
接下來所有的日子全是倒計時。整理思緒,再次出發(fā)。我們以前的主調(diào)沒有問題,只要能解決學校具體的使用及安全性問題似乎就ok。設(shè)計仍從人文的角度切人。大學首篇就有“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于至善?!钡奈恼隆!爸褂谥疗小薄吧仙迫羲边@些出自《大學》、《老子》文中的古訓正是胡老先生辦學的初衷。水滋潤萬物有利于他們的生存,而又不與萬物相爭而保持平靜是“上善”?!懊鞯隆眲t在于使人們的美德得以顯明,老校區(qū)紀念屈原的屈子湖也正是顯明了屈子剛正不阿的個性。德與善是明德校園文化的主線。只不過這次,我們特別注重的是在與老校園內(nèi)在關(guān)聯(lián)的同時注重學校的使用與實效。試圖在剛與柔、方與園,水與石的碰撞中提煉建筑的精髓。
主入口廣場與次人口廣場的提出是在投標方案中就表現(xiàn)過的。當時考慮過多的是初中部的單獨出入,因此將初中部設(shè)置在次入口方向,便于直接管理。但是后來發(fā)現(xiàn)真正影響疏散的是公寓樓,一般一到周末家長們就會排著隊來接孩子回去。當我們將三排公寓樓及生活接待中心與藝術(shù)館體育館圍合成校園次人口廣場時,空間的格局已經(jīng)形成。我們開始高興地看到它比一開始的方案更加合理。仍然是高中部教學樓、辦公樓、圖書館圍合成校園大氣的主廣場,初中部與科學館則調(diào)整到場地北側(cè),運動場地沒有改變,由東向西的跌落保留原有設(shè)計的想法,但將高差大部分留在了運動場大看臺處。這樣校園內(nèi)的踏步減少到了一定范圍,有了更為方便的疏散場地。
這次的總體布局我們和校方一拍即合。但最重要的是進入校園那片草地后的背景本應(yīng)該是樂誠堂啊,我和校方商量,用一種實體將高中部整合起來,黃興圖書館與辦公樓就放在廣場兩側(cè)。屈子湖北移到初中部教學樓下,所有的老元素都還在,但是又都用另一種方式在表達。
設(shè)計在順利地進行,十幾個單體利用貫穿南北的連廊相連,串起一串躍動的音符。架勢全面拉開。我從來沒有經(jīng)歷過十幾個單體同時開工的熱烈場面。工地被劃分得井井有條,我們穿梭在各個工地之聞??粗麄円稽c點從地面上長出來。記得中途有一段時間沒去工地了,陳校長打來電話讓我們?nèi)タ纯粗虚g梁柱部位灰色面磚的貼法。才知道我想要的面磚顏色那種灰舊的感覺并沒有調(diào)出來。并且照我們的想法該是錯縫拼貼的地方改成了平貼。當時的工人師傅正在貼紅色主墻部分,深深淺淺的紅磚被按照一定的規(guī)律來拼貼,顯得非常的做作。我說,我們想要的是那種自然樸實的效果,你們可以隨意的拼貼,有規(guī)律的貼就不自然了,只要在心中要一個大概色彩的比例就行。后來的建筑才漸漸有了那種感覺。
2008年夏天
當我們所有的人都不敢相信,建筑群體能在08年招生的時候建成時,奇跡還是發(fā)生了。幾次走在去往新校區(qū)的路上,總在想,今天他變了嗎?每每驚喜多過疑問。主樓的銅鐘安上去的時候,我正站在高中部教學樓的大廳中。這個延續(xù)了樂誠堂諸多文化符號與印跡的建筑開始讓我有了一種深遠的遐想。期待和不安交織著,他會是我們心中的那一個明德嗎?
胡老先生的銅像靜靜的佇立在大廳中,同樣的深遠與靜謐。那個黃昏我陪父母親去看明德新校園,在太陽光的照射下,他們被染上一層金黃的色彩,不同的建筑、不同的連廊、不同的雕塑、不同的水面與草地靜靜的訴說著一個相同的故事。走上跨越屈子湖的那座橋,我悄悄地問父親:有當年的影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