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花女飲酒歌
2009-01-01 00:00:00劉浪
四川文學 2009年2期
11
出事之前的一個小時，也就是下午四點五十分，再有十分鐘丁子就下班的時候，群里突然熱鬧了起來。
可能是因為端午節(jié)要到了，網(wǎng)友們就說起了端午習俗，什么踏青啊、吃粽子或者鴨蛋啊，又比如賽龍舟、給孩子戴五彩線和香荷包什么的。每個習俗背后都有個故事呢，再加上錯別字橫飛，而表情符號和尾巴病毒有鋪天蓋地的架勢，一時間群里還真有些熱火朝天的。
丁子一直在潛水，沒說什么。
應(yīng)該說這是一個很小的QQ群，加上群主和管理員，也只有十二個成員。丁子是今天早上才加入的，把他加進這個群的是群主月月舒。丁子想，月月舒應(yīng)該就是蘇悅悅?？伤氩幻靼椎氖?，蘇悅悅怎么會知道我的QQ號呢？
丁子又仔細看了一遍，除了他本人之外，群成員中就只有群主月月舒沒有說話了。丁子也不知道月月舒是在潛水隱身，還是根本就沒在線上。他就點了月月舒的名字，彈出個對話框。是蘇悅悅嗎？在不？怎么把手機還給你？丁子敲了這么一句，發(fā)送過去，好半天月月舒也沒有回復(fù)。丁子就有些著急了，但并不意外。因為早上和中午的時候，丁子都這樣問過月月舒，而后者一直沒有回答他。
這時候就已經(jīng)是下午五點整了，到了丁子下班的時間。丁子正要關(guān)電腦，群里的安爾樂突然問，尖銳表現(xiàn)，你說還有什么？
尖銳表現(xiàn)，是丁子的網(wǎng)名。
丁子就忍不住笑了。因為他突然發(fā)現(xiàn)，除了他之外，群里那十一個網(wǎng)友的網(wǎng)名，都跟衛(wèi)生巾有關(guān)，月月舒、安爾樂、護舒寶、女主角、小護士，還有夜用型、防側(cè)漏……
丁子就敲了這么一句，在屋檐上掛幾個馬葫蘆，又敲了下回車，發(fā)送了出去。
在東北，端午這一天，人們通常要早早起床，上山采來一束艾蒿，回來插在屋檐上，再在艾蒿上懸掛幾串彩紙折疊的葫蘆。尚且有一絲微微涼意的晨風吹來，葫蘆窸窸窣窣地搖曳，挺有情調(diào)的。丁子聽說過，插艾蒿的意思是能夠避邪，而掛葫蘆的寓意，他是娶了朱珠以后才知道的。朱珠說之所以掛葫蘆，是有這么個傳說：很久以前，有一個村子，村里有個叫二狗的小伙子，人品沒的說，勤勞又善良，而且特別孝順?？纱遄永锏钠渌耍粋€比一個壞，偷雞摸狗、男盜女娼。這就讓神仙大為光火，要在端午節(jié)這天發(fā)大水毀滅這個村子。神仙自然不會傷害二狗，就讓二狗疊一串紙葫蘆掛在屋檐。端午這天，大水席卷了這個村子，只有二狗一家安然無恙。這以后，到了端午節(jié)這天，人們就都在屋檐掛紙葫蘆。
丁子回答安爾樂端午還有什么習俗的那句話，本意就是上面這個傳說，天知道怎么就多敲了一個馬字。
安爾樂、防側(cè)漏和夜用型就都問丁子，馬葫蘆是什么東東？丁子沒跟他們解釋是多打了一個字，而是說，馬路上有的是。隨即丁子就意識到馬葫蘆可能只是東北人的叫法，別的地方的人可能不這么叫。他就問他們，你們不是東北人嗎？安爾樂說，我是杭州的。夜用型說，我在長沙。防側(cè)漏說，聽說俺們這疙瘩叫北京。另外幾個“衛(wèi)生巾”也報了自己所在的城市，都不在東北。丁子就又往群里發(fā)了一串東北土語：埋了巴汰、洋了二怔、便宜婁搜、皮兒片兒的、二虎巴嘰、吭吃癟肚、習里馬哈、老天扒地、羅鍋巴象……
安爾樂挺執(zhí)著的，又問，馬葫蘆到底是什么？
丁子不再開玩笑，如實地向網(wǎng)友解釋，馬路上不是常見那種圓型的鐵蓋子嗎？蓋子下面是個像井似的東西，里邊是下水道，或者是移動、聯(lián)通、有線電視傳輸光纜。
夜用型說，哦，我知道了，你說的那東西學名叫勘查井。
防側(cè)漏說，你家馬葫蘆能掛房檐上？真強！
安爾樂說，就是！怎么掛??？
之后，他們的話題就轉(zhuǎn)移了。至于轉(zhuǎn)移到了哪兒，丁子記不得了?？傊?，網(wǎng)上聊天，靠譜的不多，能讓人記住的，就更少了。
這樣聊著聊著，時間就到了下午五點二十分了。這個時間，距離出事還有半個小時。丁子關(guān)了電腦，往家走。
21
現(xiàn)在，我們真的要說到一個馬葫蘆了。它位于河濱街與北鶴路的交會處，每天下班走到這兒的時候，丁子總要點上一根煙，同時放慢腳步，邊走邊吸。每每這個時候，丁子的耳邊就會響起朱珠的叫喊，不抽不抽就是不許抽！丁子不是沒有戒過，但一直沒成功。如此，丁子就想了個折衷的辦法，下班回家的路上吸一根煙，到了家就不抽了。
丁子的公司在河濱街的南端。河濱街向北延伸到這個馬葫蘆就到終點了，與東西走向的北鶴路交會。也可以說是以這個馬葫蘆為標志，北鶴路被劃分成了東北鶴路和西北鶴路。丁子的家，在東北鶴路的綠苑小區(qū)九號樓。無論是河濱街，還是東北鶴路、西北鶴路，都是澗河市次主干道的次主干道，行人和車輛都不多。這也許就在某種程度上，為接下來的出事打下了伏筆。
從公司到家，一路上沒什么上坡下坎。久了，丁子就知道，他從公司走到這個馬葫蘆，要花十分鐘時間，而從這個馬葫蘆走到家，正好又是十分鐘。現(xiàn)在，丁子就要走到這個馬葫蘆了。也就是說，就整數(shù)的話，現(xiàn)在的時間是下午五點半。
出于習慣，丁子從手拎包中拿出一包香煙，國賓牌子的。就是這個時候，丁子看到馬葫蘆的蓋子被掀在了路邊的馬路牙子上，兩個男人正站在那里爭吵著什么。丁子留神一聽，那個高個子男人說，媽的，早就該修理你了。那個矮個子男人說，No，我不下去，要下你下。
看來是這個馬葫蘆出了故障了。丁子想。丁子同時看到，矮個子男人一邊說話，一邊將一串鑰匙在掌心一上一下地顛。
丁子就把香煙放回了手拎包，轉(zhuǎn)身又往公司走。因為矮個子男人手中在顛的那串鑰匙，讓丁子突然記不得自己剛才離開公司時鎖沒鎖辦公室的房門，他得回去看一看。
丁子的腳步不覺就加快了。走出二十幾米遠時，丁子回過頭來看了一眼那兩個男人，而這兩個男人剛好也在看他，其中那個矮個子男人還在用手指指著他。丁子就在心里罵了句，媽的，指我干什么？這時候，那個高個子男人在喊，出租車，哎，出租車！緊接著，一輛白色的夏利出租車和一輛紅黃相間的千里馬出租車從丁子身旁腳跟腳地駛過，將一張破舊的澗河晨報和一個藍色的方便袋卷到了半空中。丁子就想，原來這倆小子在叫出租車呢。
丁子一邊往公司走，一邊就又想起那個衛(wèi)生巾QQ群了。群主月月舒到底是不是蘇悅悅，丁子還是不清楚。丁子有些清楚的是，他知道自己剛才在QQ群里聊天時，為什么會把葫蘆說成馬葫蘆了。
因為昨天下班走到這個馬葫蘆時，丁子遇到了蘇悅悅。
蘇悅悅是丁子的高中同學，同屆但不同班。丁子記得，蘇悅悅是高三新學期開學時轉(zhuǎn)到他們學校的，是個復(fù)讀生。丁子后來之所以能考上大學，他心里其實是很感謝蘇悅悅的。當初丁子的學習成績處于中等偏下水平，指望他考上大學，還不如指望校門口的那株老榆樹一夜之間結(jié)出滿枝椏的巧克力、U盤什么的。在打聽到了蘇悅悅的手機號碼后，丁子給她發(fā)了條短信：你好蘇悅悅，我是高三（6）班的丁子，我喜歡你。蘇悅悅馬上回了短信：謝謝，但請你考上大學以后再跟我說這個。丁子由此開始起五更爬半夜地啃書本，轉(zhuǎn)過年來的八月，丁子考上了大學，蘇悅悅卻再次落榜。
直到大三的時候，丁子都沒有放棄打聽蘇悅悅的下落，卻一直沒有后者的確切消息。有人說她去哈爾濱三中回讀去了，終于考上了北大；有人說她自費留學去了英國；有人說，行了丁子，別惦記了，我聽說她二兒子都能打醬油了；有人說，蘇悅悅？欸？我想想，對，她跳樓了。聽說是得了艾滋病，也可能是得了非典吧，想不開，覺得活著沒勁，跳樓享福去了；還有人說，丁子你沒發(fā)燒吧？咱們那屆六個班，男生二百一十二個，女生一百九十六個，根本就沒有蘇悅悅這么個人……
再后來，丁子就漸漸不打聽蘇悅悅了。而大學畢業(yè)回到澗河，又在去年初娶了朱珠之后，蘇悅悅就真的走出了丁子的記憶。
昨天跟蘇悅悅在馬葫蘆那兒相遇時，老實說丁子真沒有認出她來。
嗨！丁子！快，快來幫我個忙。當時蘇悅悅就站在馬葫蘆蓋子上，邊喊邊揮舞著手中的一部手機。
丁子就愣了一下，心想這人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呢？他就不禁仔細打量了下這個女人。這一打量，丁子的腦子里就轟的一聲，驚出了一身冷汗。天哪！她的左嘴角怎么有一顆淺粉的小痦子啊？蘇悅悅？蘇悅悅！真是蘇悅悅！
丁子就很機械地走到蘇悅悅近前，想微笑一下，卻沒笑出來，緊接著兩只手也沒處放了，只好合在一起，使勁揉搓。
蘇悅悅把手機遞給丁子，說，我已經(jīng)撥完號了，你就說“我兩個小時以后到你那兒”，快，快呀！就這一句。
丁子就愣怔地接過手機，貼在耳邊。電話那頭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口氣很不耐煩。說話呀！咋的？跟我裝呢？緊接著女人就罵了一句，啥雞巴玩意兒呢？再不說話我撂了。
丁子就急忙說，我兩個小時以后到你那。
誰呀？你他媽的是誰呀？我操你媽的！電話那頭，女人破口大罵。
丁子緊忙掛斷了電話，想把手機還給蘇悅悅，并問下是怎么回事，卻發(fā)現(xiàn)后者已上了一輛紅色的桑塔納出租車。
哎！哎！丁子大聲喊。
蘇悅悅似乎是笑著揮了揮手，出租車就向河濱街的南端疾馳而去了。
31
丁子返回到公司時，看到辦公室的房門原來真的鎖上了。稍稍猶豫了一下，丁子打開辦公室房門，進來，打開電腦，登陸了QQ，就看到月月舒給他留言了：不要回家。
丁子急忙回復(fù)：為什么？你是蘇悅悅嗎？怎么把手機還給你？
丁子沒有得到回答。接下來，跟QQ群中其他“衛(wèi)生巾”一樣，月月舒的頭像也灰了。
丁子等了五分鐘，長噓了口氣，關(guān)了電腦。丁子剛剛鎖上辦公室的房門，猛然聽到手機來電了。很輕柔的茶花女飲酒歌和弦，在丁子聽來簡直就像一堆炸藥冷不丁炸響。
要是放在以往，丁子一下子就可以聽出這是老婆朱珠打來了電話?？蛇@一刻，丁子的第一反應(yīng)卻是，天哪！蘇悅悅來電話了。
丁子是今天上午發(fā)現(xiàn)蘇悅悅的手機來電鈴聲也是茶花女飲酒歌的。昨晚回到家時，丁子已經(jīng)把蘇悅悅的手機關(guān)機了，也沒有跟朱珠提起蘇悅悅。干嘛跟老婆提這個呢？解釋不清，還越描越黑。丁子這樣想。而今天上午一到公司，丁子就用蘇悅悅的手機撥打了他的手機，卻沒有接。知道了蘇悅悅的手機號后，丁子又撥了過去，就聽到了茶花女飲酒歌。真巧。丁子這樣念叨的時候，就忍不住偷偷笑了。
丁子再一次證實蘇悅悅的手機來電鈴聲是茶花女飲酒歌，是上午十點左右的時候。當時丁子剛剛處理完幾筆賬目，都是幾十萬的錢款，他的腦子里有些渾漿漿的。丁子就順手拿起鼠標旁的手機，一看，沒有來電。一愣的功夫，就聽見手機鈴聲是從襯衫口袋里傳出來的。丁子就覺得自己的心噌地一下躥到了嗓子眼那兒，是蘇悅悅的手機來了電話。
丁子抖抖地把蘇悅悅的手機放在耳邊，穩(wěn)了穩(wěn)呼吸，這才按了接聽鍵。
誰呀？誰呀？你他媽的是誰呀？昨天憑什么給我打騷擾電話？我告訴你，這事咱沒完，我上法院告你去！丁子聽出來了，打來電話的這人，就是昨天蘇悅悅讓他幫著給打電話的那個女人。
丁子一時之間真的不知道該對這個女人說什么，他就掛斷了電話，
可女人的電話馬上又打了進來。我告訴你，我懷孕了。我告訴你，無論你是誰，想勾引我，趁早死了你這份心。我告訴你，我孩子出生以后要是有個馬高凳低，就是你給氣的，你要負全部責任。我告訴你，我生氣了，后果很嚴重。
丁子猜想這個女人應(yīng)該是不認識蘇悅悅的，他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跟這個女人解釋，但掛斷電話顯然不妥。他就說，你好！很對不起，昨天我打錯電話了。你手機號后四位是4369，我朋友的是4396，我打錯了，很對不起。當時聽得出你很生氣，我也沒敢多解釋什么。對不起。
啊，啊。女人說，鬧了半天是這么回事。行了，沒你事了。我告訴你，下次打電話，看準號再打。
嗯，一定。丁子說。
女人就嘆了口氣，說，你，你。
丁子說，你說，我聽著呢。
你這個傻瓜，傻瓜。女人說了這么一句，就掛斷了電話。
丁子擦了把額上的汗水，想想又不放心，就又拿過蘇悅悅的手機，將這個女人的手機號碼拖進了黑名單。
接下來，丁子就開始查看蘇悅悅的手機。
是一部小靈通，UTStarcom的，款式早已淘汰了，而且鍵子上的數(shù)字和字母大多都已模糊不清，看來是使用得有些年月了。
手機里只存了十個電話號碼。讓丁子很不解的是，人們存電話號碼時，總要輸入機主姓名的，而蘇悅悅卻以1、2、3、4、5、6、7、8、9、10來代替。這十個號碼中，有三個是外地固話，區(qū)號分別是029、010和0468。丁子知道前兩個是西安和北京的區(qū)號，上網(wǎng)百度了一下，才知道0468是鶴崗的區(qū)號。另外的七個號碼都是移動手機號，但從號段看，只有一個是澗河當?shù)氐摹６∽釉嚵撕脦自?，想撥打這個澗河移動手機號，但最終還是放棄了。
丁子還看了蘇悅悅的手機信箱。發(fā)件箱和草稿箱都是空的，收件箱中也只有一封短信。短信大意是說有個男人陽具短小，偶然看到個廣告，說使用該公司的產(chǎn)品，不手術(shù)、不吃藥，馬上就能讓那個部位變大，而且承諾無效十倍退款。這個男人就按地址匯去了錢，產(chǎn)品很快就寄來了。男人火燒火燎地拆開包裝，原來是個放大鏡。丁子就忍不住大笑起來。
41
電話果然是朱珠打來的。
老公啊，你怎么還不回來呢？朱珠的語氣黏黏的，丁子一聽就知道她在撒嬌了。
丁子的心里突然就挺煩的，而且還有一種深深的失望在其中。他說，公司挺忙的，我正在往家趕。
朱珠說，老公，我給你炒了四個菜呢，快點回來呀。
丁子說，嗯。
朱珠說，老公啊，今天我買了一條那樣的內(nèi)褲，很簡單，可漂亮了呢！
丁子就笑了，說，好的，我這就打車回家。隨即丁子降低了聲音，說，今晚你還不許在上面。
朱珠說，討厭，老公你討厭。
出了公司大門，正好有一輛紅色的桑塔納出租車駛來。丁子就擺了擺手，可出租車不但沒有停下來，反而加快了速度，向河濱街的北段疾馳而去。
丁子就挺生氣的。可一看出租車的車牌號，0432，他就愣住了。這輛出租車，原來正是昨天蘇悅悅離開時乘坐的那輛。丁子昨天之所以記住了這個車牌號，是因為它跟自己手機號的后四位相同。
而今天下午的時候，丁子的一個朋友給他打來了問候電話。這個朋友在運管處工作，丁子就跟他打聽了這輛出租車。當初上高中時，丁子就不知道蘇悅悅家在哪住，事隔六七年后的今天，丁子就更不知道了。丁子是想通過在運管處工作的這個朋友，找到那個出租車司機，再通過這個司機，試著找找蘇悅悅的去向。盡管這種想法很不切合實際，但丁子還是想，有棗沒棗先來一竿子吧。丁子就說，哥們兒，這個司機是我一個小學同學，我聯(lián)系不上他了。這個朋友說，好辦，咱們?nèi)猩Ｋ{出租車不超過二十臺，我給你查一下。很快這個朋友就又打來電話，告訴丁子，澗河市所有的出租車中根本就沒有0432這個牌照的。這個朋友說，丁子，你這個同學開的車可能是黑牌照，你見到他告訴他，最近省里下來人了，專項調(diào)查黑車、套牌車，他可別往槍口上撞。
現(xiàn)在，這輛出租車又在丁子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了蹤影。
丁子正發(fā)愣的功夫，朱珠又打來了電話。
老公你走到哪兒了？洗澡水我都已經(jīng)熱好了。朱珠說。
丁子說，打不著出租車，我這就往家跑。說著，丁子真的就跑了起來。
丁子知道，朱珠急著追他回家，肯定是急著跟他做愛。昨晚，因為遇見了蘇悅悅，丁子本來沒有做愛的興致?？商傻酱采系臅r候，朱珠卻有這方面的要求。丁子就強打精神進入了角色，可做著做著，他突然就狠狠地親住了朱珠的左嘴角，而蘇悅悅的左嘴角是有一顆淺粉的小痦子的。緊接著，丁子動作就前所未有地更猛烈和持久了。
事后，朱珠像只小貓似的蜷縮在丁子的懷里，說，老公，我剛才是不是叫得不像話？
丁子笑了笑，沒回答朱珠，只是用手刮了下她的鼻梁。
朱珠說，老公你今天可真棒，我高潮了兩次呢！
丁子說，嗯，睡吧。
朱珠很快就睡著了，可丁子卻一直睜著雙眼。丁子知道，剛才他是把朱珠當成蘇悅悅了。丁子就又想，蘇悅悅為什么把電話給我就打車離開呢？這些年了，她都在做什么？她過得好嗎？隨即丁子就想起蘇悅悅今天的穿著了，是一套淺灰色的運動裝，ADIDAS的，但顯然不是正版，衣襟和袖口都起了絨球。也許這些年來她過得并不如意吧？她讓我給打電話的那人是誰？她為什么那么急著離開？明天她打來電話，我該怎么辦？如果她真過得不好，我要不要在可能的范圍內(nèi)幫幫她？她還會記得當初嗎？我跟她總不會重修什么舊情吧？那樣的話，朱珠該怎么辦？丁子也不知道自己胡思亂想了多久才睡著。
丁子好像剛剛睡著，就被尿憋醒了。他起身坐起，發(fā)現(xiàn)朱珠沒在床上。接下來，丁子就聽見朱珠在客廳里小聲說話，明天你接著給他打電話，對，還要加他QQ。
丁子不知道朱珠這是在給誰打電話，經(jīng)過客廳時，他也沒問，就徑直去了衛(wèi)生間。
丁子回到床上時，朱珠已躺到了床上。朱珠仍像只小貓似的蜷縮在丁子的懷里，說，老公，我想換個工作。你看我們辦公室那幾個人，安排他們什么事情你都不能放心。這都二半夜了，我還得打電話告訴他們該怎么辦。老公，我真挺累的。
丁子說，要不你就別工作了，早就勸你在家做個全職太太，你總不聽。
朱珠說，這回我真要好好考慮一下你的建議了。
丁子說，太多我不敢說，我現(xiàn)在賺的，養(yǎng)你兩輩子怎么也夠了。
朱珠沒說什么，只是用手輕輕撫摸著丁子的臉。
丁子說，太晚了，睡吧。
第二天的早上，也就是今天早上，丁子醒來的時候，朱珠正在衛(wèi)生間洗漱。丁子的頭有點沉，他穿衣的動作就有點拖拉。
看你給人家弄的，看你給人家弄的呀！朱珠從衛(wèi)生間出來，指著自己的左嘴角，對丁子說。
丁子就看到朱珠的左嘴角那兒有個深深的紅印跡。丁子的心里就更慚愧了，但嘴上卻說，別人要是問，你就說是蚊子給叮的。
朱珠撅著嘴巴，白了丁子一眼，用鼻子哼了一聲。
早飯是丁子做的，兩碗掛面條。里面臥了兩個雞蛋，又撒了一點菠菜葉子，再有就是一小碟咸黃瓜了。
丁子洗漱完畢要吃時，朱珠已經(jīng)吃完了，正在用紙巾擦拭著嘴角。
對了老公，我忘告訴你件事了。朱珠說，昨早上去上班，我遇見高中一個男同學了。他跟我打招呼，我想了半天才想起他是我高中時的學委。當年我好像偷著喜歡過他呢，誰曾想現(xiàn)在我都認不出他來了。
丁子突然就覺得肚子飽了。他說，完了呢？
朱珠說，完了就完了唄。打了招呼，他走他的，我走我的。真怪啊，我怎么連他名字也想不起來叫什么了。
丁子就嘆了口氣，心里特別不是滋味。他想，昨晚做愛，他把朱珠當成了蘇悅悅，那么朱珠會不會把他當成這個學委呢？
之后朱珠就下樓了，丁子點了根煙。剛抽了一小會兒，丁子猛然想到朱珠回家聞到煙味又要埋怨他，他就急忙去開窗。丁子的手剛剛摸到窗子的把手，他的整個人就定格了。
丁子看到，來到樓下的朱珠上了一輛紅色的桑塔納出租車，車牌號碼是0432。
51
接完朱珠的電話，丁子真的跑了起來。上大學時，丁子是籃球隊的成員，一場四節(jié)球賽打下來，該逛街逛街，該跳舞跳舞。可現(xiàn)在，剛剛畢業(yè)不到三年，只跑了一條街，丁子氣就喘不勻了，身上也出了汗，累得頭都抬不起來。丁子邊跑邊想，回到家，也許能從朱珠那兒獲得一點兒桑塔納出租車的信息呢。丁子隨即又想，獲得桑塔納出租車的信息又有什么用呢，又不是獲得了蘇悅悅的信息。就算獲得了蘇悅悅的信息又能怎么樣呢，把電話還給她之后，還是好好跟朱珠過日子吧。
丁子的步子就慢了下來，跑到馬葫蘆近前時，是下午五點五十分。從這跑到他居住的綠苑小區(qū)九號樓，有五六分鐘應(yīng)該就夠了。
但出于習慣，丁子停了下來，同時從手拎包中拿出那包國賓香煙，抽出一支，叼在嘴上，啪，用火機點燃。
丁子剛剛吸了一口，就聽見一個人說，哎，哥們兒，借火機用一下。
丁子一抬頭，就看見那一高一矮兩個男人還站在馬葫蘆邊。跟丁子借火機的是那個矮個子男人，他的指間真的夾了支香煙。高個子男人低頭站在一旁，在他的左側(cè)，馬葫蘆的蓋子倒翻著歪在馬路牙子上。馬葫蘆蓋子的旁邊，是一堆磚頭和幾塊碗大的石頭。
矮個子男人跟丁子之間也就二十幾步的距離。矮個子男人邊說借火機用一下，邊向丁子走來。丁子就迎上前，說，怎么了？這馬葫蘆出什么故障了？說話間，丁子和矮個子男人就走到了對面。啪，丁子給矮個子男人點著了煙。
矮個子男人左手持煙，吸了一口，說，Thank you very much。
丁子一愣神的瞬間，矮個子男人的右手中突然多了一把短刀，抵在了丁子的腹部。
丁子就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而那個高個子男人不知何時已來到了他的身后，將一把刀子頂在了他的后腰。
別動，你放老實一點。高個子男人說，聲音陰沉得攥得出水。
盡管丁子極力想要保持冷靜，但他的聲音還是抖得不成樣子。他說，你，你們，干，想干什么？
高個子男人說，你可以看看左右前后，一個人也沒有。我奉勸你還是放老實點。
兩個男人就挾持著丁子來到了馬葫蘆口。
高個子男人說，聽說丁老板跟衛(wèi)生巾打得火熱？
丁子一愣，剛要回頭看高個子男人，矮個子男人扔掉煙，一把奪過丁子手中的手拎包，同時將右手攥著的短刀捅進了丁子的肚子里。丁子覺出一陣劇痛時，還沒叫出聲，他身后的高個子男人已將刀子刺進了他的后腰。緊接著，高個子男人一腳把丁子踹進了馬葫蘆。再之后，兩個人飛快地將那堆磚頭和石頭扔進了馬葫蘆，將馬葫蘆的蓋子蓋上了。
不知道是這兩個男人疏忽了，還是蓋子有點翹棱，馬葫蘆就沒有蓋嚴，留下了條一指多寬的縫隙。
憑借這條縫隙，夕陽最后一縷余暉溜了進來，卻立即被濃重的血腥逼得掉頭而去。也是憑借這條縫隙，就要昏死過去的丁子聽到了茶花女飲酒歌。
丁子的頭就激靈抖了下，緊接著就依稀聽見了朱珠的聲音，老公你怎么還不回來？之后又比較清楚地聽到矮個子男人說，Oh，My God！Drunk. He did drink. No！No！Drunk，dodrunkheis。兩個男人哈哈大笑，快步走開了。要是放在以往的話，丁子是能夠聽得出的，矮個男人說的大概是，“哦，我的天?。∽砹?，他真的醉了”，但第一個“醉了，他真的醉了”說得不對，所以就馬上更正了一下。
可現(xiàn)在，丁子的眼皮沉重得根本抬不起來，他似乎覺不出痛，就是困得不行。就是這個時候，丁子又聽到了茶花女飲酒歌。迷迷糊糊地，丁子從磚頭中抽出右手，由襯衫口袋中拿過蘇悅悅的手機，摸到接聽鍵，放在耳邊。
對不起，對不起！電話那頭，蘇悅悅泣不成聲。
丁子說，報，報警，救，救，救我。
電話那頭，蘇悅悅掛斷了。
這個時候，丁子猛然想起昨天夜里他被尿憋醒時，朱珠正在給一個什么人打電話：明天你接著給他打電話，對，還要加他QQ。
丁子就掙扎著要撥打110?？墒?，他只按下了11，就頭一歪，什么都不知道了。
61
準確地說，下午六點就應(yīng)該算是晚上了。
一輛紅色的、車牌號是0432的桑塔納出租車，停在了綠苑小區(qū)九號樓的樓下。
一個高個子男人和一個矮個子男人從后門下了車。
高個子男人說，這女人辦點事兒咋這么雞巴啰嗦？兜這么大圈子有個雞巴毛用？
矮個子男人說，No，你不懂。
高個子男人說，操，我沒心思研究你們這些臭氧層子，五五分。
矮個子男人說，No。
高個子男人說，四六分，我四你六。
矮個子男人說，Very good。
司機沒有下車，他拿過手機，撥了串號碼，又清了清嗓子，說，下樓吧朱珠，我是學委。
責任編輯 聶作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