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籟之音,人類與上帝對話,超越等級回歸平淡;大地之韻,兄弟與姐妹分享,超越功利回歸自然。
二十年前的元旦,我在美國的高速公路上開車,無聊之際隨意撥弄著車上的調(diào)頻收音機。旋鈕轉(zhuǎn)入一個臺,高級的立體聲突然爆發(fā)出一陣掌聲。聽那聲音是在一個富麗堂皇的劇場,鼓掌的人足在千人以上,而掌聲竟是如此的高漲熱烈、激情澎湃、經(jīng)久不息,驚得我目瞪口呆。那是我一生中從未聽過的熱烈而又持久的掌聲,如蒼穹的福音,回蕩在大廳,播撒在人間。
我迅速絞盡腦汁地猜想,這是一個什么場合居然有如此的高雅與狂熱。在中國和美國生活了四十年的我,竟然在高速公路的路肩上停了車,猜想著我所有的經(jīng)歷和能想象到的場面。人民大會堂的盛會,美國總統(tǒng)的大選,都絕無如此的聲音效果。事后我知道這是直播維也納新年音樂會的指揮在謝幕。這個音樂會一年一度,一月一日在維也納金色大廳舉行。我是一個不懂音樂的人,但那陣陣掌聲讓我不能無視人類的情感與熱情。從此以后就開始留意維也納的音樂盛會,并找來約翰施特勞斯家族的作品,抽空附庸風(fēng)雅。從此一發(fā)不可收拾,每年一月一日,無論白天在哪里忙碌,晚上六點一定要安靜整齊地坐在電視機前,欣賞那金色大廳的音樂盛典。
我終于慢慢地明白了,施特勞斯家族和他們創(chuàng)造的華爾茲,是如此的雍容華貴美麗動人。那些音樂和貝多芬、柴可夫斯基等人的作品真正構(gòu)成了人類的音樂精神財富??茨切┕?jié)日盛裝的人們走進金色大廳聽施特勞斯,讓人真正意識到這個世界上不僅僅有勞作和苦難,戰(zhàn)爭和災(zāi)害,也還有我們賴以生存的精神家園,那就是文學(xué)和藝術(shù)、情感和幸福。而在音樂大廳里渾然融匯的一切一切就是人類在這個星球上創(chuàng)造的美好旋律、智慧之音。
終于有一年的夏天,我去奧地利開會。會議之余,我與同行的鄭總商量去聽一次施特勞斯吧。先用四十美元買了一場小劇場的票,六個人的小樂隊,七十人圍坐欣賞。聽起來就像家庭音樂會,好比一場大餐的頭盤,并不過癮。第二天,又在旅館搜索信息,每人花一百美元買了金色大廳的施特勞斯作品音樂會的票。我倆穿好西裝,打好領(lǐng)帶,先在場外欣賞華爾茲之王施特勞斯拉小提琴的銅像,再進入美侖美奐的金色大廳。熱烈的場面,妙曼的音樂,香檳與咖啡,紳士與淑女,兒童也是西裝領(lǐng)結(jié)。維也納的森林,藍色的多瑙河,聽下來讓人如癡如醉,流連忘返,不忍離去。這華爾茲旋律的情緒彌漫身心,直到回國的航班上仍久久不散。
回家后選一個安靜的星期天,鄭重地拿出在劇場買的施特勞斯CD,靜靜地欣賞。音樂是原版的錄制,音響是從美國帶回,但聽起來則遠沒有現(xiàn)場的感動。過了些天,看到施特勞斯愛樂樂團來北京,趕快去看。正宗的奧地利作品在劇場聽來仍然找不到感覺。為此十分郁悶。想了很久突然醒悟過來,在家里聽施特勞斯,身邊都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零碎物件;在中國劇場里聽施特勞斯,人們衣著休閑,舉止隨便,走動的、說話的、玩手機的,大衣抱在懷里,場內(nèi)雜亂無章。這些與維也納的那些紳士淑女、盛裝禮服、鮮花掌聲完全不是一個勁兒。高貴典雅蕩然無存,自然也就沒有施特勞斯的華爾茲靈魂。一時間我竟突然可憐起那幾個穿著筆挺西服和華麗晚裝的老外,他們的感受可想而知。
仍然是執(zhí)著地尋覓音樂。又與妻去人民大會堂聽新年音樂會,票很貴,800元,權(quán)當(dāng)我們?nèi)ミ^節(jié)!偏偏前排座位上一對夫婦中間坐了兩個十來歲的孩子,不停地打鬧,大人也不管。忍無可忍,我悄悄提醒一句“小朋友安靜些?!边@時候一直無動于衷的男子竟然回首大聲說:“我的孩子不要你管!”只此一句話,把我的興致盎然滿腔期待全給拋進了垃圾堆里。一句話讓我感到富裕起來的中國人真的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我并不高雅,但我知道什么是高雅。我也不懂音樂,但我想領(lǐng)略音樂。我的同胞為什么不能開恩讓我的兩張票物有所值?這一晚上再無選擇,拉著妻子走出大會堂,泱泱回家。
但我們還是要有音樂。至少一年一度的維也納愛樂樂團在金色大廳演奏的新年音樂會不能錯過,這已經(jīng)是我二十年的習(xí)慣。今年的盛會還是大牌趙忠祥在前方解說,甜美的王雪純與資深音樂家卞祖善在音樂臺坐鎮(zhèn),通過衛(wèi)星直播讓全世界的音樂愛好者共同度過這兩個半小時的美好時光。威尼斯之夜、東方童話、郵政快遞波爾卡、南國玫瑰圓舞曲,看這曲目就讓人陶醉,聽那旋律更令人忘乎所以。雷鳴閃電、天體樂聲,都在指揮家巴博倫伊姆的手下流出,千回百轉(zhuǎn),余音繞梁,回蕩在金色大廳。這元旦的華爾茲圣典,通過現(xiàn)代高保真技術(shù),與世人共享,人神共鳴。今年加演的曲目是《我們決不畏懼》,決心和鼓勵同在,理想與奮斗共存。終于,壓軸大戲,“哆咪嗦嗦…”安詳、靜瑟、熱烈、和諧,施特勞斯優(yōu)雅地再次出場。永遠的《藍色多瑙河》,在六個少年兒童的現(xiàn)場伴舞中緩緩流淌。天籟之音,人類與上帝對話,超越等級回歸平淡;大地之韻,兄弟與姐妹分享,超越功利回歸自然。一流的樂團,一流的指揮,一流的音樂廳,一流的華爾茲,來自音樂之都維也納的施特勞斯!
2009年向我們走來了,新年伊始,我們還有別的奢望嗎?
(作者系中關(guān)村管理委員會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