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局長在位十幾年了,一直想升一下,弄個“副市”干干。他白天祈禱,晚上思念,終于盼來了升職的機會。
昨天,市委組織部派來了考察組,對郝局長進行考察。副局長們對郝局長勤、德、績、效齊聲叫好,說郝局長升職調(diào)走是局里的一大損失,但不升遷又窩了人才,郝局長升一格能為全市做出更大的貢獻。其實,他們巴不得郝局長就地卸任,他們也好有機會在局長的椅子上坐一坐。局里的科長和員工們有的對郝局長頗有微詞,但一想到人家馬上就要當更高級別的官員了,自己何必招這個麻煩呢。再者講,考察組的人未必個個守口如瓶,萬一把自己出賣了,豈不是更糟?于是,員工們個個嘴甜賽過花喜鵲,把郝局長捧向了云端。郝局長原來的擔心一掃而光,口袋里裝著“大中華”香煙,在局里見誰給誰,甚至還給人家親自點上火,讓對方受寵若驚。郝局長心里那個美呀,就甭提了。
因為郝局長這次不是平調(diào),而是升職,所以雖然組織部門還沒有正式下達文件,副局長們和科長們就開始輪流坐莊,為郝局長送行了。郝局長是逢請必到,天天被美酒和甜言蜜語灌得暈暈乎乎的。是啊,郝局長平時對下屬難得有一次春天的微笑,不少人對他有意見。沒想到這些手下們個個宰相肚里能撐船,腸子里藏著這么多令人感動的溫暖。帶著這份歉意,郝局長喝酒就分外痛快,承諾人家以后有什么需要他幫忙的難事,不要客氣,盡管找他,他一定盡力而為。
然而,郝局長左等右等就是等不來組織部的文件。時間一長,手下那些原來臉上蓄滿“依依不舍”的熱情又逐漸開始恢復常態(tài)了。難道出了什么問題了嗎?郝局長的屁股上如同長了數(shù)不清的疥瘡,坐不住了。有心打個電話問一問吧,又覺得這事電話里說不好,弄不好人家還以為自己心理素質(zhì)低,猴急著要升職哩。郝局長食不甘味,寢難入夢,在妻子的建議下,決定親自去一趟組織部。
說來也巧,郝局長一進組織部的大樓,就和準備外出的閻部長撞了個滿懷。閻部長邊說正要去找他,邊親熱地拉住郝局長的手進了辦公室。郝局長的手和閻部長的手一握,郝局長的心情便放松多了。閻部長先將這次考察結(jié)果說了一遍,高度贊揚了郝局長“掏出心來為公,撲下身子實干”的公仆精神,連說自己工作不到位,沒有發(fā)現(xiàn)郝局長這位焦裕祿式的好干部。郝局長聽得有點兒“山路十八彎”的感覺,也鬧不清閻部長到底是在表揚他,還是在用腳丫子踹他。他的臉上紅一陣,白一陣,還不住地痙攣,因為他心里清楚,自己實在不是一個盡職盡責一心為公的好局長。
“但是,”閻部長忽然一個急轉(zhuǎn)彎,這是許多領(lǐng)導干部講話時慣用的句式,郝局長知道這下子要切入正題了,“郝勝關(guān)同志,你為了公家的事情,也不能不注意自己的健康呀!”閻部長情緒激動,有點動感情了,“要不是這次參加考察的同志比較仔細,去醫(yī)院專門調(diào)出了你的病歷檔案,我們都不知道你患著那么多嚴重的病啊!但你多少年來一直向組織隱瞞事實,以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wù)的高尚風格,不僅堅持帶病上班,還多次親自出國考察先進經(jīng)驗,沒有休過一天病假……我已經(jīng)和宣傳部崔部長聯(lián)系過了,準備派全市最好的記者把你的先進事跡寫成長篇通訊,在市報、省報乃至《人民日報》推出;準備派最優(yōu)秀的作家根據(jù)你的先進事跡寫成報告文學;準備派最優(yōu)秀的劇作家把你的光輝形象搬上舞臺……如果你的身體還行的話,我們還準備推出幾場你個人先進事跡的報告會,教育教育全市的干部……”
郝局長如墜入云里霧里,臉上的表情先是出現(xiàn)“亂碼”,接著開始“死機”——郝局長從小到大,身體壯得跟砸炭的鐵錘似的,平時連感冒藥都極少吃,更不用說生過什么“嚴重的大病”。
半小時以后,閻部長的嘴巴終于停電了。郝局長開始急得哇哇大叫:“閻部長,冤枉啊!為公家辦事是應(yīng)該做的事情,但說我渾身是病,純粹是有人造謠誣陷呀!他們是怕我高升呀!”說著,為了證明自己良好的身體狀況,郝局長當場脫了上衣,露出白光光胖乎乎的肚皮。事實證明,郝局長的肚皮是“原生態(tài)”的,是沒有開膛破肚做過什么手術(shù)的。郝局長還使出小時候在武術(shù)隊練過的招式,在閻部長的辦公室里走了幾圈,并掄圓雙拳,“嘭嘭”地在胸膛上砸了幾拳。
閻部長也很奇怪,看這樣子郝局長不像有病的人呀!他急忙從文件柜中拿出考察組從醫(yī)院復印回來的郝局長的病歷檔案,讓郝局長自己過目。郝局長看到上邊清清楚楚地寫著1998年自己做了胃切除手術(shù),2000年自己做了心臟修補手術(shù),2003年自己做了腎臟移植手術(shù)……
郝局長想起來了。1998年的胃切除手術(shù),是他利用職權(quán)為患胃病的小舅子做的一件“好事”;2000年做的心臟修補手術(shù),是情人胡黎金的孩子犯了心臟病,他資助治療的,這筆公家支出的巨額醫(yī)療費,是他送給胡黎金的禮物;至于2003年的腎臟移植手術(shù),他至今諱莫如深,怕妻子知道后,給他來個“九陰白骨爪”,那是他為剛聯(lián)系“上崗”的新情人回枸音小姐的父親處理的醫(yī)療費……
不久,郝局長等來了兩個文件,一件是組織部對他的免職文件,一件是紀檢委要查辦他的文件。
(摘自《短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