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法系上的黑圍巾

我19歲時在上海一家幼兒園工作。騰也在一家公司做財務經理，比我大8歲。他是在來我們幼兒園時認識我的。

在我生日的前一天，我赴了他的第一次約。他先帶我去的星巴克，那是我第一次去星巴克，第一次喝“卡布其諾”，只知道傻乎平地坐在那說我不喝牛奶。他當時的動作我記得清清楚楚，他拿起盤上的小勺輕輕地幫我撇去漂在咖啡上面的奶油泡沫。覺得那些泡沫都撇到我心里了，香香的、甜甜的。然后又帶我去打保齡球，去紐約音樂廚房吃飯，在那里很多都是外國人，他們說外語，聽騰和他們交談，覺得騰很有學識。起碼英文很好。他為我點了首歌《bigbigworld》，說：“要給我的小小女孩一個大大的世界。”我感動壞了。主持人還把我們請到臺上，說讓男朋友吻我一下，騰很禮貌地吻了一下我的手。騰給了我人生中許多個“第一次”，許多個感動，正如他說的，要給我一個大大的世界。那時他還沒有對我表白過什么，我們一起出去的時間多了，看到這個比我大8歲的男人，我就有種很安全很溫暖的感覺。在一次約會中，他拿出了一枚鉆戒：“對不起，沒來得及買花。做我女朋友好嗎?”從沒有人送我這么貴重的東西，我臉燙得要命。不說話只是笑。他把戒指戴在我手上，竟然很合適。我問他怎么知道我手的大小，他說在拉著我手的時候留意了一下，感覺了個大概。我當時感動得快哭了。

他經常帶我去看電影、喝茶，也督促我多學點東西，提高自己。我有時在想這么好的一個男人怎么讓我給碰上了?那時我了解了他的家庭，他父母都退休了，在他們那個年代已經算不多的知識分子了，都是本科畢業(yè)。他有一個已婚的姐姐，在加拿大生活，有自己的公司。當我知道這些的時候我心里就有壓力了，因為我是大專畢業(yè)。家庭條件也不好，我爸開出租，我媽下崗了，日子過得緊巴巴的。但是騰不在乎這些，他能找到我的優(yōu)點，能接受我的家庭。

我第一次見他父母卻是突然的。騰有自己的房子，不和父母一起住。一次他給他父母搬電腦，我在他家樓下沒打算上去，想改天買些東西再去拜訪他們，可是他爸下樓接我們了，我就只有上去了。他父母對我都挺客氣的，是那種典型的知識分子。他爸挺和藹的，跟我聊了會兒京劇，知道我懂一些后還挺高興。

后來騰一臉苦悶地告訴我，他父母嫌我年齡太小了，說我不能踏實地跟他，尤其漂亮的女孩。還說我學歷低，字寫得難看，在事業(yè)上幫不了他。而且家庭不好，今后如果跟他結婚，我父母會連累他們家的。我知道后挺難受的，沒想到自己這么一文不值。他跟他父母說他就想要一個平凡一些的女孩，安安穩(wěn)穩(wěn)的。我單位離騰的住所比較近，有時下班我就到騰那里住了，因為我堅信他將是我未來的丈夫。

我們不在的時候他媽偶爾會去他那兒，知道我們在一起住了，我的東西總被翻得亂七八糟。我們之間的信也被他媽拆開看了。他想去找他媽理論，被我攔住了。他媽生日快到了，我買了一個瓷娃娃，準備生日那天送給她。

一天他爸不在家，只有他媽在，騰說想回家陪她，我打算給他收拾好房間就回自己家。這吋他媽打來電話，說要來給他收拾房間。電話聲音很大，我聽得清清楚楚。騰說不用，說我在幫他收拾。他媽就在電話里嚷嚷起來了：“她是什么東西!不要臉!住在男人家里，趕快滾出去……”我每次想起這句話就揪心一樣疼。他媽在電話里反復說“她不要臉”，我聽得清清楚楚。他也急了：“什么叫不要臉，你說話客氣點!”我一直掉眼淚。他掛了電話問我：“你干什么呀!”我說：“你說我干什么呀，我不是沒有臉!”他媽又打來電話，說讓我接，他問他媽要干什么。電話里傳來“我是你媽!我白養(yǎng)活你了!”他說：“媽，你要再這樣就連我也看不到了，我走?！薄澳悄阕?這房子的產權是我的……”

我開始收拾我的東西往外走，他掛了電話追我“我跟你一塊走，我也不想在這待著了?！蔽艺f：“她是你媽，你回去看看，別氣出個好歹來。這是你家，名正言順的，我算什么?我什么也不是!我要回家?！焙髞硭麐屓チ怂莾骸０盐业臇|西全部扔了出去，包括我的衣服。他回去跟他媽急了，他媽可能覺得自己做得有點過了，就沒再繼續(xù)鬧，但一直不接納我。這些我都沒有讓我父母知道，我不會告訴他們的。馬上就是他媽生日了，騰不想回去。我買了兩瓶酒和一些水果，還有我準備的禮物，讓他帶著回去看看他媽。我說你媽一天不認可我，我就不會踏進你家和你父母家半步。

后來他病了，我沒守住我的諾言又跑去看他，給他弄了點吃的，買了些藥。他讓我晚上留下陪他，我拒絕了。第二天很早陪他去醫(yī)院打點滴，他媽執(zhí)意要來醫(yī)院看他，我正好給他領藥去了。回來看見他媽坐在那兒，我問了聲“伯母好”。他媽很大聲地對我說：“小雪，謝謝你照顧我兒子，他有父母，我們還不老，能照顧他，不用你了，你走吧!”點滴室里除了閉著眼睛的人，睜著眼的都在看著我，我低著頭。覺得特冤，拿起包對他媽說：“伯母，我走了，再見。”跑到醫(yī)院門。才想起藥還在我包里，又跑回去把藥放到他媽手里。結果他拔了手上的針追了出來，他媽在后面追他，我就打了輛車走了。

后來他媽單獨見了我一次，說我和騰很多地方是不合適的，說她這樣做也是為我們好，她還給騰介紹了一個女朋友，是個研究生。說你哪怕是個研究生，別的方面都可以將就一下。說請我揀回女孩子的自重。

她的話傷透了我，我對騰說，要考北京的大學，把研究生證書給你媽看。若考不上我永遠不在你媽面前出現(xiàn)，若考上了，只要你能等得了我，我一定回來找你。騰的阻攔己顯得精疲力盡，我固執(zhí)地換了手機號，不聽所有人的勸說辭了工作去了北京。一年中，我只有在想他想到要崩潰的時候才給他發(fā)個短信，他每次都回信息說：“我想你，我的小兔子一定能行!等你回來……”

人只有在強大的精神支持下才會有奇跡出現(xiàn)，苦讀了一年之后，結果是我考上了，疲勞和對他的思念使我瘦得不成樣子，我終于撥了騰的電話，半天沒有人接。撥第二遍的時候電話通了，我哽咽著出不了聲，那邊有聲音了，但不是騰，是一個陌生的男孩的聲音。他說騰出差忘帶了手機，明天他去接我。

火車上我一直在給他織著一條黑圍巾，從我們剛開始好時，他就希望戴一條我給他織的黑圍巾，我一直忙著沒有織完，這次估計火車到站，我的圍巾也織完了。一路上，我在想像著，他系上我織的圍巾的情景，我還想到了他見到我時叫我“小兔子”……

可我回到上海時。卻聽到了騰死亡的消息。

騰早在半年前就離開了我，車禍。那個接我的男孩當時就在他開的車上，也受了重傷，當時騰看到一個女孩非說是我，結果沒注意就……然后那個男孩就一直代替騰給我發(fā)短信，怕耽誤我學習，影響前途。我捧著那條黑圍巾幾乎要死過去了，幾天沒有吃東西，要不是看我爸媽可憐，我想我未必能有現(xiàn)在。我去了騰的父母家，想報復，是他們毀了我們，毀了我們的愛情。我當時想，到他們家無論抄起什么我就砸，非把他父母家砸爛?？僧斘铱匆娝改改强蓱z的樣子時，心就軟了，我對著他媽狠狠地說了三個字：“我恨你!”

到現(xiàn)在我也恨她，我要永遠恨她，不管騰愿不愿意。我來了北京，找到了一份不錯的工作，改變了我的生活，我的命運。有時我在想，是不是騰的母親用兒子的生命成就了我，卻殺死了我的心。

現(xiàn)在我一有空就給他織著黑圍巾，我織了上百條，放滿了我的柜子，只是他一條也用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