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月亮》——情人看刀

馬小淘：本名馬天牧，八十年代出生。就讀于中國傳媒大學(xué)，在讀碩士研究生。黑龍江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魯迅文學(xué)院第七屆中青年作家高級研討班學(xué)員。已出版長篇小說《飛走的是樹，留下的是鳥》，小說集《火星女孩的地球經(jīng)歷》等多部作品。

大概是接著《英國病人》的思路吧，兩部電影里都有我喜歡的克里斯汀·斯科特·托馬斯。這個女子典雅矜持又帶著幾分剛毅，在好萊塢艷若桃李的美女中，顯出幾分敏感拔俗的氣質(zhì)?？上谶@里只是中規(guī)中矩的女二號，唯有結(jié)尾處曖昧激越的舞蹈才煥發(fā)出一絲光彩。休·格蘭特也委瑣得像個豆包，全無魅力。他倆演一對平凡靜默的夫妻，在索然的婚姻中索然地旅行，只是配角而已。真正的主角是一對奇特的夫妻，男人滄桑乖張言辭古怪靠輪椅行走，女人千嬌百媚香艷迷人又有些喜怒無常。一碗過氣的殘湯和一顆誘惑的禁果，不登對的組合悄然暗示著不尋常的故事。

那是一場眩暈的遭遇，他在９６路公共汽車上見到她。超短布裙子、赤腳配球鞋，臉上綴滿局促好奇和原初的清甜，似乎又有些危險。仿佛輕薄的刀片劃過皮膚，隱隱約約的傷口和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疼痛，那感覺因為細小而強烈。他開始魂不守舍地找尋，那條線路、那個車站、那些街道，反復(fù)的等待終于換來再次相逢。奔放地盡情地天崩地裂地神魂顛倒地一拍即合地，他們愛了，一段恣意的愛開始了。

激情迅速點燃，二人須臾不離地縱欲交歡，屏幕里彌漫著頹靡的肉欲味道，風(fēng)月無邊。仿佛世界盡頭冷酷仙境，他們驚世駭俗地花樣翻新，薩德式的出位性愛看起來簡直下流病態(tài)：讓牛奶流遍全身，捆綁、抽打，扮演豬狗……愛情游戲扭曲上演，他們仿佛一定要找到不存在的地獄或者天堂。

然而情網(wǎng)張得快，收得也快，男人迸發(fā)的激情漸漸消退，厭倦了再無新意的肉體歡愉，而女人已愛得死心塌地九死不悔。他是海已枯，她卻石未爛。冷落、驅(qū)趕、與別人尋歡，男人毫不在意女人的存在，好像把她當作一堆垃圾。透支過后，歸于平淡。他只愛捕獵，無意馴養(yǎng)，喜歡驚濤拍岸，厭惡細水長流，擅長一錘子買賣，不愿長期合作。女人疼得難以忍受又心甘情愿，像個癡情的粉絲，任侮辱欺凌也要留在他身邊。她不惜一切，跪在他腳下痛哭，睡在他門外的走廊，自尊、臉面統(tǒng)統(tǒng)丟掉，只為留住這個浪蕩的男人。她把欄桿拍遍，卑微地乞求著回心轉(zhuǎn)意。直到他騙她做掉孩子，把她丟在去往異鄉(xiāng)的飛機上。那個叫做咪咪的女人褪去嬌憨撩人，像一只孤獨垂死的貓，絕望茫然地看著黑夜的天空。

醉醺醺，鬧哄哄，他終于擺脫了糾纏和眼淚，重新?lián)浠刈杂擅訝€的生活。

光陰荏苒，兩年。一場車禍，醉酒的歸途中，他被撞傷了腿。睜開眼，咪咪明艷地站在床前，蛻變的美麗中羞怯早已不見，多添了幾分剽悍。幾句交談后，她果斷地將他拖到床下。本來只是骨折的腿徹底折斷，一個嶄新的殘廢誕生了。

卑鄙的、陰險的、損人不利己的、可憐的報復(fù)終于來臨，她承擔了照顧他的責(zé)任，在每一個細節(jié)上不遺余力地折磨他。興奮地愛他，興奮地折磨他，她在傷與自傷中體會著摧毀的快感。反敗為勝了，平衡了，弱者和強者角色轉(zhuǎn)換，她將受過的屈辱加倍返還，強迫他吃掉怨恨的碎片。我記得有次在《非常男女》中聽到毛骨悚然的聲音，一嬌弱女生在回答“偶遇前度男友時想怎么樣？”的問題時，冷靜地說“想把他小弟弟剪掉！”女孩外表文靜聲音甜潤，帶著嗲嗲的臺灣口音，沒有一點遲疑。聽者的嘩然背后，定然是她被刺痛的心。沒有誰想廢掉一個毫無瓜葛的人。

她終于和他結(jié)婚了，愛得驢唇不對馬嘴，卻進了教堂戴了戒指。原來婚禮也可以有這樣觸目驚心的荒誕內(nèi)涵，一對每日揭開舊傷彼此廝殺的男女許下冷笑般的誓言?？膳驴珊?，丑態(tài)百出難以自控，像無法醫(yī)治的癲癇。面對流失的愛，他們做了最歇斯底里的抗爭，而愛情還是徹底折斷，無法黏合。愛，在他們眼里真是不折不扣的動詞，意味著不停歇地做些什么，寧肯搭上自己也不言敗。他們愛得虛空，恨得實在，較量到一息尚存，彼此囚禁又裝作視而不見，喜歡拿對方榨汁，榨出血淚才覺痛快。簡直是喪盡天良，愛情的邪力被放大，成了后坐力太大的槍，傷了愛人，也疼了自己。

肖克凡叔叔說，愛情的燃燒總是短暫的，我們都是靠灰燼活著。燃燒后，望著那堆屬于兩人的灰燼，亦可心滿意足相伴終身?？墒撬麄儾恍?，他們愛得不穩(wěn)不準卻非常狠！蒙昧的碰上混賬的，都任性狂躁一定要投入百分之一百二的熱情，瞧不上灰燼，寧可要烈火中永生。

最后的航行中，男人舉槍殺了女人又了結(jié)了自己，穿過瘋狂的隧道走向死亡，懷戀著過去的美好時光，停止了這段在黑暗中疾走的沉淪愛情。

在激蕩中幻滅，同歸于盡萬劫不復(fù)魚死網(wǎng)破，這該死的愛終于結(jié)束。熱情與毀滅讓人無能為力，不小心地，竟有人愛得姹紫嫣紅一片血，殺氣騰騰成了災(zāi)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