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其他80后作者大都貼著“青春小說”、“先鋒”的標簽登上文壇時,周語卻在一如既往的以他渾厚質樸的文風堅持著散文創(chuàng)作。在80后的作者中,周語幾乎是為數不多的散文寫作者。他無疑是一個異端,這種“異”,不是扮酷,他的異數不僅表現在他難能可貴的散文創(chuàng)作上,而且是開創(chuàng)了一種獨特的散文格局。讀周語的文章,竟然想不到出自一位二十多歲的年輕人,他對歷史、文化、社會的多元輻射與深度打量,對多國文明的深入研究及理性思索,同時借山水風物,尋求中國文化意蘊與人生真諦,探尋中國文化的巨大內涵與中國文人的人格構成。這樣的意境,讀者恐怕只在散文大師余秋雨先生那里領略過。
周語的文字行云流水又磅礴質樸,與他的聊天中獲知他極喜歡漢賦和漢代樂府,漢賦以其華麗的詞句、浩大的篇幅、鋪排的氣勢,在高度繁榮統(tǒng)一的數百年封建王朝中,卓然為兩漢時代的文學之標志。周語的文字氣度儼然承傳了這一品格,他對東漢,西漢的賦體都有特別的閱讀?!拔矣X得這是一種樂趣。我覺得這是對自身母語的一種追溯和理解。你的視野,思考,觀念都會受到它的影響”。
在我所讀到的周語的作品中,我最喜歡的一篇是《傷逝1948》,文中他通過對一位叫艾容·謝克的阿拉伯說唱歌手的描寫緬懷了被遺忘的的阿拉伯文明與伊斯蘭文明,“當艾容·謝克在美國的工業(yè)機器和燃燒的活塞的胸膛上歌唱的時候,伊斯蘭音樂的抽象性已經徹底消失了。你能看到那嬉笑中的憂傷眼神,那迅急的節(jié)奏背后隱秘的低沉的苦楚。他用簡潔的歌詞,快節(jié)奏的演唱繼承了伊斯蘭音樂的反復。這也許不算是一種風格,但是這種反復則從某種程度上道出了一種態(tài)度的堅決和認真。艾容·謝克的音樂態(tài)度,觀念和我在許多地方接觸過的說唱游戲和擺弄,拼接文字,旋律的三流藝術家完全不同。他對現代藝術的認真,超過了學院派們原教旨的批評。或者說,艾容·謝克通過另外一種《古蘭經》里從來沒有提到的道路,接近了真知和藝術的本質。伊斯蘭音樂有一些小片段組成,這是一般特征。沒有明顯的結束,也許這是一種隱喻。反抗不會結束,游戲也不會停止?!?/p>
今天的世界上,提起伊斯蘭,人們所能聯想到的往往是石油、戰(zhàn)爭、動亂、偏執(zhí)、狂熱等。殊不知,在伊斯蘭的發(fā)源地阿拉伯,曾經有輝煌燦爛的伊斯蘭文明,她曾經和華夏文明一起,是這個世界上最先進最有創(chuàng)造力最具人性光輝的文明。阿拉伯伊斯蘭文化歷史悠久,內容博大精深,既堅守純潔的理念,追求崇高的理想。同時又充滿包容,體現出開放的胸懷。周語文中無不表現出對阿拉伯文明式微的痛心與反思,對阿拉伯音樂與文學的景仰,“巴勒斯坦在用藝術表達著憤慨”,對古文明虔誠而熾烈的愛與痛讓周語的文字渲染上了一層濃厚的宗教色彩,但這并不表明他的“宗教寫作”確立了現實世界之外的另一種精神維度,或者烏托邦,從而和不完美的現實形成批判性的張力。他從來沒有單純地由所謂理想主義、人文精神等似是而非的描述獲得恰切的解讀。事實上,周語也從來沒有像一般的宗教寫作那樣沉浸在對另一個彼岸世界的書寫中。
這讓我想到了同樣是周語崇敬的一位作家張承志,張承志呈現的總是現實世界與心靈世界之間的不妥協(xié)的緊張關系,是以宗教為表征的另一精神原則對現實的不斷質疑與抗爭。所以,在張承志的小說中,永遠沒有對現世的厭倦、淡漠,對生存苦難的超脫、冥想和超越性的沉思,他表達的重心也不在對彼岸世界的皈依、救贖等主題上,而是對現世的不斷抗爭、介入的熱情。正如《西省暗殺考》、《心靈史》等作品顯示的那樣:現實苦難決不是升入天國的階梯,而是異端存在的理由。由此,張承志的宗教寫作洋溢著一種異端的氣質和對體制的對抗色彩,所謂“犧牲之美”,所謂“舍西德”(復數形式為束海達依,即為伊斯蘭圣教犧牲),圣戰(zhàn),完全不能在宗教的意義上來理解,因為它們所要捍衛(wèi)的不是宗教的神圣原則,而是被壓迫者的心靈自由和底層民眾的生存權利,以及對維護、再生產不公正、不義的體制權力的永遠的異端姿態(tài)。所以,張承志才在《心靈史》中意味深長地說:“異端即美——這是人的規(guī)律”。所以,周語這樣寫道“時至今日,紀伯倫的書寫和艾容·謝克的孤獨音樂已經闡明了一個最本質的道理,一種置身于現代藝術困境中的啟蒙精神。這是一種特殊的知識,而非穆罕默德的先知書里描寫的那么單純……艾容·謝克在堅持這種沒有扭曲的藝術,它是通往內心回家的路,而不是簡單的政治調侃與揶揄?!?/p>
就文學寫作而言,宗教只是一種批判策略,是使作家獲取一個對時代和現實的批判性的“另類”的立足點。這么說并不是懷疑張承志先生或者年輕的周語對宗教信仰的真誠性,相反,正是其真誠性才使這一批判具有了情感的深度與文學表達的力量。
周語的文字透著一種古典情結,非常濃郁,那是一種與世無爭的安詳與練達,一種對遠古文明與文化的懷念與沉浸,他說他喜歡稱散文為“漢語散文”。他在《懷念銅》一文開始就這樣寫道:“我一直認為我的母語和中國古代的鼎都來源于青銅的精華。一言九鼎,把語言的美推到了一個后輩難以企及的地步。”他用“古代”而不是“傳統(tǒng)”這樣的詞來描述他的寫作傾向,“這兩個詞語是存在差別的,有時候,《讀線裝書的狐貍精》,《七里香》,《孔雀東南飛》,《天問》,《艷陽天》,《秋水》,《知北游》,《與草榮枯》,《長歌行》,我表現的是古代的那種美感和精神。這一點與美化古代沒有關系,與嚴肅意義上的傳統(tǒng)文化也關系不大。作者的任務是發(fā)掘那些美與悲壯。而不是單純的被劃歸到某個界限內。作者永遠不要給自己劃界。那是很糟糕的?!?/p>
周語和我談起過他對早逝的詩人海子的熱愛,我想這不僅是因為他們是同鄉(xiāng),更在于他們思想上的共鳴。他有一篇文章與海子詩同名《面朝大海,春暖花開》,“它(海子的詩)在我灰心的時候,給我鼓勵和肯定,讓我在瘋狂的人群中,找到那唯一的我,唯一的自己,有感覺,懂得哭,懂得笑的那個自己。那個在麥地里追逐,追趕著舊時代的麥車的孩子,那個弱小的我因為理解了麥子,而變得無比堅強。如今我已經能理解,那些麥子是如何在毒草的圍困下長大的了。”我想,癡情文字的人都有一顆善良的詩心,我相信周語的文學之路會越走越好,我也堅信他的散文創(chuàng)作定會引起更多人的關注和喜愛。
令我欽佩的是,周語不僅創(chuàng)作上成績頗豐,他還是一位卓越的運動健將,800米賽跑曾取得過2分03秒的好成績,在中學時每個星期他都有一次萬米越野跑,“這種方式讓我更健康,拋開寫作本身來說,你會發(fā)現世界遼闊的一面,不要僅僅是寫作。長期的越野跑會使你的身體和心智得到很好的磨練”。正如周語所崇敬的古希臘偉大先哲蘇格拉底、柏拉圖、亞里士多德等,他們不僅是偉大的智者,更是畢生推崇強身健體的運動健將。不難想象,奧林匹克運動發(fā)端的偉大國度,古希臘人真正崇拜的并非僅僅是精神上的智者,更有肉體上的強者——運動員。
這就是周語,在自我精神領域里踽踽前行,執(zhí)著而坦然,他自詡自己筆名意為“一冊周易,半部論語”,我想,只有對歷史文化持有如此的敬畏與熱愛,才能成為真誠的書寫者與解悟者。周語的文字,就是他用“指尖流水”描繪的心靈史,一幅磅礴靈動的心靈畫卷。因其為人的赤誠與為文的熱誠,讓他的文字比天空更加澄明透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