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開始瘋狂迷戀一個人的舞蹈。像是落灰的人開始細數(shù)光陰。
當我看到像他那樣屬于舞臺的人開始用生命詮釋舞蹈的真諦的時刻。我的心是百般糾結(jié)的。我總是透過舞臺頂部撒下的光,去盡力看懂一個陌生的舞動的靈魂。
他從第一個舞步開始,就潑墨般演繹著一首詩的行云流水。
他穿上胡服,跳起胡舞。他用綿綿一整個漢朝為我固守絲路的蜿蜒。此刻他是荒城的天子,他是西域之王。
他佇立海邊,海浪靜謐著展開故事的背景。瓔珞,像信仰般垂在頸前。他詩人般的閉眼,天光卻從海的對岸趕來。初日將世界的光芒鋪陳,他站在光芒中央,靜聽大地回旋的鈍響。
他在光影交錯中舞蹈。白浪沖天,天嘯海鳴。萬鳥齊飛的叢林,雪崩的山脈,萬朵白蓮的觸地綻放。此刻他是攜帶悠遠笛聲的使者,他顛覆喧囂。
他將獨舞的專注放置在每個細胞中,逐一渲染,逐一爆破。
而我是渺小的。
練功房西北角笨重而肅穆的黑色音響,條木地板,整座西墻的大鏡子與中央的紅色地毯。鏡子中還是孩子的我總在點名時仿佛夢囈般看著另一個自己胡言亂語,忘記了時間。壓腿時我從仰視的角度看窗外,那里總是有擺動的樹影。樹影中透下的明亮光線,讓微弱的塵埃有一種不安的漂浮感。
我被母親送到了舞蹈室,帶著一個溫柔女性對溫柔的延續(xù)。但我是省心的孩子,我不吵不鬧,不哭天喊地。我只是安安靜靜地開始我的舞蹈,以及對未知世界的無限幻想。遇見誰,像曹方歌里唱到的“每個人心里都有個領(lǐng)地,其他人不可以隨意來去”。我想我一直是安靜的孩子,春去秋來,我都是本分而沉默地完成著我在成人們眼中的優(yōu)異??荚?、繪畫、朗誦或者別的什么。我卻不知當初那些沉默換來的優(yōu)異卻著實讓我的父親有些無奈。他似乎覺得我少了些孩子的天真,多了一些不可名狀的感覺。
舞蹈課上,其實疼痛占據(jù)了練功的大部分時間。壓腿、下腰、下胯……每次那種撕扯似的感覺,都讓人覺得是在改變身體的結(jié)構(gòu)。然而漸漸,我開始懂得怎樣把情感賦予音樂以及靈魂支配著的肢體。我開始漸漸理解為什么舞蹈會讓一個人變得沉默寡言。跳舞的時間里,全世界的嘈雜與混亂都通通消失。只有音樂,和靈魂的影子。無比悄然之中極致的音樂渲染,有時讓人錯覺這世界是否只是自己孑身一人的演出。后知后覺,我開始步入期待。期待所有充沛與飽滿的情感爆發(fā)的一瞬。剎那的綻放過后,是無邊的疲憊,卻只那一瞬的期待便能夠帶給人所有安撫心靈的絢爛。滿足、發(fā)泄,甚至純粹的孤獨。
那些以舞蹈感知呼吸的日子。每一日都將獨舞的光盞帶入生活。不自主下把自己作為永恒的主角,在一片平庸之中做出光芒四射鶴立雞群的事。
不會像如今,拾起文字,卻放逐了自己。
一次潦草而莫名的放棄后,我就再沒有踏進過練功房掛著及地簾的那道隔絕庸碌的大門。
回想起來,只覺得這世上的瞬息萬變不過是順水推舟的事。永垂不朽只是個純潔而令人憐憫的字眼。
遺憾在生命之中比比皆是。
也是為了挽回遺憾,高三的我又走進了學校的社團,和一群精力充沛花枝招展的女孩一起練功練舞。音響,舞鞋,地毯,盤起的頭發(fā),充斥千萬光線的大玻璃窗。目光的交織與肢體的舞動都像是一臺跌宕的舞劇。俯身,是落寞的塌腰仿佛拾撿光陰。轉(zhuǎn)頭,是孤單的華爾茲跳不到絕望的盡頭。聚光圈外,仿佛永遠有一只手等在那,修長而溫柔,但卻永遠觸摸不到。我隱約感到一種莫名的來自自我的排斥了。
今非昔比。
我開始獨自坐在角落里默念一些不可名狀的悲憫。今非昔比真是個殘酷的詞匯。我想起在年少時日里那些不辭而別的人,像外婆。至今我聽到《天黑黑》仍會將自己當作那個莽撞的孩子,在成人腐爛的游戲里渴望回家的路以及外婆喑啞而訴的歌謠。
腳尖,眼神,手指,一種生命極致的演繹讓人疲憊。我依舊蹲坐在角落,時而看著舞群,時而看著窗外。最后一排的女孩一個小跳,一個回眸,我就想起了畢承。我們在初中落葉滿徑的路上往復來回了多少次,談論了多少朝代的多少悲劇。你說過我的生辰是我的標記,一個宿命而詩意的月份,竟然全班唯我獨有。你說過藤蔓的末節(jié)可以帶在手腕上作為流落年華后相認的信物。你說不要一個人在荒蕪的季節(jié)看悲劇的小說和絕望的詞。你留給我太多心照不宣啞謎般的溫暖。然而最終,你去了他城。然而最終,我只能夠用你的姓名為我光陰的故事作結(jié)。畢承,閉城。你的一幕城門關(guān)掉了我花樣年華里最后一盞虔誠而無關(guān)風月的愛。
我漸然發(fā)現(xiàn)我的情感已不足以去表達一支舞蹈完整的靈動。我像是葉至初秋,身未枯而心已死??磥磉z憾終究是無法磨滅的,像世事總不如人一廂情愿的擺布。
現(xiàn)在,我輸給放棄。就只能在遙遠的地方看他絢麗的舞。
我開始迷戀黃昏,那些夕陽下迷失的塵埃總是在相同的時刻將各樣的流離失所聚集在一起,因此沒有了流浪,只有和睦。想起三毛的撒哈拉,就能夠安慰我的一些無奈。
坍圮的生活存在于歲歲年年的季節(jié)更迭之中。好似青春總有一些揮之不去的陰霾。我總會在這樣的時刻找到一個空曠的練功房在里面來回踱步,聽腳步的回響刻錄下一點微細的彷徨。有時,我會躺在沒有溫度的地板上,剪影一樣回顧從前細碎的溫暖。那些一邊哼著搖滾一邊抄著唐詩的女孩;那些總能自圓其謊在下課一哄而散的男孩;那些從記憶中剪下的片段,蒸騰著練功房滯涸的空氣……讓過往與未來不可易辨。我給自己上了鎖,鎖進漫漫的時過境遷之中。我想把逝去的光陰都折疊成一首歌,我來填詞,我來演唱,站在天地的正中央裙擺飛揚,我叫她《舞,舞,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