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何回首

很久沒和文字親昵了，重逢時難免期待又有些局促。關(guān)于那些日子里的那些人那些事，很早就想將他們寫出來，可是一直沒敢動筆，一推再推就到了今天。不知心里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有些膽怯，不忍觸碰。真正開始寫了，又是不知道該從何說起。就記一筆流水賬吧，從故事的開始，瑣碎而真誠地，慢慢道來。

夜，自暗自涼

認識安妮寶貝是在高一，緣于一本《清醒紀》。當這個素未謀面的女子以她支離破碎的文字走入我眼簾時，我立刻就愛上她筆下枯萎的梔子，壓抑的啜泣，愛上她那種不能自拔無可救藥的絕望與墮落。我想其實人生不過就是一次赴宴，離席的早與晚，終究是沒有多大意義的，與其痛苦地活在糾葛之中，倒不如干干凈凈地結(jié)束這無望之旅。重要的不是時間，而是意義。然后我陷入了形而上的圈套，拷牢枷鎖，失去自我?？偸且粋€人去上課一個人去吃飯，一個人寫一些誰也看不大懂的日記，靈魂在空中飄泊，魂不守舍。一直讀安妮，從《告別薇安》、《八月未央》到《二三事》再到《彼岸花》，從不忍離棄！

當時我的同桌是一個很有生活熱情的人，姑且稱他為楊吧。楊是一個很善良卻不大懂得女生心思的男生，有些神經(jīng)質(zhì)，會旁若無人地大聲在教室唱歌或是說話。他給我讀他初中女同學的信，幫我抄很長的文章。因為老師覺得我的文章可供參考，要我謄一份貼在交流欄?，F(xiàn)在想想，那些關(guān)于文章的記憶，大概是我高一學業(yè)最大的成就。失落的心情，尖刻的話語，凌厲冷漠的排斥，頹廢自傷的價值觀，早已注定了那個時代的灰暗與淪喪。人在任何時候都是不能喪失斗志的，沒有斗志就等于已經(jīng)半入墳?zāi)?。可憐三年前的我，竟不明這道理，輕易就將自己送入了極端。

后來報了文科，我在很遠的地方租了一間房子，那種最小的單間，我怕大房子，太空曠，裝得滿滿的都是寂寞。房子在二樓，院子里有一棵很高大的梧桐樹，枝葉直伸到窗子前。我搬進去的時候正是夏天，滿樹濃綠，翠色欲滴。我對那些葉子的迷戀程度令人難以置信。放學后，會有很多人和我一起踏上那條路，然后那些熟悉的不熟悉的人先后到達，只剩下我一個人踽踽獨行。你看，無論怎樣的路，最終都是要我們自己走的，沒有人可以陪我們整個旅程。我很怕那樣孤單地走，總覺得隨時都會冒出一個人奪去我的一切，也許是除了人以外的生靈。對于靈魂的深信不疑與崇拜是我至今都無法走出的，我相信宿命，相信冥冥之中的恩怨孽緣?？墒俏矣置詰倌菢庸聠蔚刈撸挥羞@個時候我才會發(fā)現(xiàn)原來生命的涵義是如此純凈如此簡單，就是從一個地方到達另一個地方而已。一邊慶幸于自己得到的安寧與深靜，一邊后悔著分手的時候忘記對友人說晚安。

直到那次我頭暈滾下樓梯沒去上課。我最好的女友L知道了這件事，怎么也不許我住在外面了，我不想辜負在乎我的人，就又搬回學生公寓。記得那天下午在學校看見她和楊打羽毛球，穿一身運動裝，英姿颯颯朝氣勃勃，一邊用力地揮動球拍一邊笑聲不斷。我沒有打擾他們，只是自忖，像她那樣簡單純真卻深深切切的快樂，我是如何也得不到！她是幸福的，善良開朗，胸無城府，樂于平凡而美好的生活。我和她始終是最親近的朋友，卻從來不曾擁有她的心地與性情。

或許，敏感和情緒化，都是難以饒恕的罪過。

秋欒，凋零于一場背叛

后來組建文學社，當時是豪氣沖天的，雖然現(xiàn)在看來可笑幼稚。高二的班里和我關(guān)系最好的是男生小趙，也是我們文學社一名版主。不知道文學社的建議是誰提的，反正名字是我取的，取于宿舍前一排很美的樹，我是叫它們欒樹的。不是很高也不是很粗，卻有燈籠般豐厚的果實，高高懸掛著，普照著從小道上走過的每一個人，大腹便便的視察官員，溫文爾雅的校長，或是學生，清潔工人。不管你積極向上，還是自傷頹喪，都一樣，樹的奉獻和索取沒有身份或是人格的區(qū)別。

再說說那個文學社。剛開始我們煞有介事地印傳單，開會，分部門，征稿，制作網(wǎng)頁。幾周后，會議漸漸不被人提起。學習是嘴上的原因，真正的原因我無從知曉，我只知道自己，一是懶惰，一是看不慣某些人的行為而失去耐心。我的半途而廢讓我覺得自己很卑劣很猥瑣。

我們偉大的秋欒，就這樣死在襁褓中！

可笑的是，在秋欒?？恢苣甑臅r候，我的班主任竟然問我要文學社的大作，我冷笑，然后翻箱倒柜找出那些久不見天日的方塊字，墨跡依舊，卻再也找不到當初那份心情。

慶幸的是，為秋欒的奔波和折騰使我逐漸融于現(xiàn)實生活之中。我的安妮時代，乘了黃鶴，一去不返。

攜手，我們一起走

很多人把高三描繪成煉獄，我也一直期待那樣一份磨礪?？僧斘以诟呷玺~得水時，我發(fā)現(xiàn)被騙了。有些事情你不親自經(jīng)歷根本就不知道真相是什么。那時候我是個很散漫的人，不像個高中生，更不像是高三生，半年不到寫了二十萬左右的武俠，可是卻會為寫演講稿犧牲一個午休而喋喋不休地抱怨上半天，翹課也達到歷史最高紀錄。成績基本能保持全級第一，這或許就是老師們放縱我的唯一理由。隔著些許時光回望，那時的效率和心態(tài)讓今日的我汗顏?；蛟S是因為心里有一個目標吧，很堅定地往前走，撞坍南墻也決不回頭！

至于小金庸，她那時已經(jīng)是我名義上的老婆了。她是那么脆弱，那么讓人心疼，讓你不自覺地憐惜。記得某個午后，我一個人坐在草坪上，思緒飄飛。一個女生走過來，坐在我身邊，從此在我的生活中深深坐定。當時的小金庸衣著清素，長發(fā)微曲，眼睛大大的看起來很無辜。所有的一切，讓我們再也無法把彼此從生命中剝離，一起躲在紅樓里做夢。我們一起瘋，一起在別人為高考潛行題海的時候大談金庸張愛玲，花癡般地迷戀我小說的男主人公。青春張揚的曲子，幽幽咽咽，美不勝收！

高三時學校對我們極好，開小灶組織培優(yōu)，更是為我們幾個文科生出高資請校外教師輔導，以至于那些理科尖子酸得流醋。當時我們一周去兩次，或是乘公車，或是搭計程。前前后后的情景并沒有記住多少，只是有時候和小趙兩個乘一輛出租，天南海北地亂扯，關(guān)于共產(chǎn)主義關(guān)于時空奧秘關(guān)于很多地方的奇特習俗。我聽說中國2020年會有五千多萬光棍，想想，2020年差不多正好是我們這一代婚配的時候，然后就開始馬不停蹄地為小趙的終身大事操心。雖然他長得不錯文采不錯成績不錯性情不錯，我還是擔心他會娶不到老婆。那個給我們輔導的老教師講得怎么樣已經(jīng)忘得差不多了，只是記得老先生頭發(fā)灰白，花鏡昏黃。剛見到他時是很為他的從容氣度折服的，可后來卻覺得這位老先生很可憐。據(jù)說他在很多有名的中學任過教，口碑不錯。但是你看，當時間催來的時候，再強的人也是抵不住的，只有慢慢隨之老去，多少的輝煌和榮耀都只能是過去。相比之下，擁搶著就算是稍微淺薄的青春，難道不是更幸福么？

時間匆匆流去，氣勢鋪天蓋地，攜了手的人站在洪流中央，無所恨亦無所求……

破繭，雙翼飄身

我們文科生的考點是一所小學。我和小金庸住在她一個遠親那里，就在那小學附近。進入了考場，我就是無往不勝的將軍，任何人都不能把我嚇倒征服！可一直以來心中堅信的，就在這兩天里徹底毀滅。多少人以為高考是嚴肅甚至嚴酷的，其實卻不過像是兒戲，遠沒有一模二模的劍拔弩張。監(jiān)考老師都是小學的，沒有升學率的競爭，相當放松。當班主任打電話告訴我643分超出北大錄取線的時候，我很平靜，一副無關(guān)于己的心情，好像當初那個信誓旦旦非北大不去的小孩子不是我似的。真正走過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重要的并不是結(jié)果，只是那一步一步走來的過程。我知道這句話被很多人說過，再說自己也覺得矯情。可真是這樣的感覺。只要努力得全心全意，結(jié)局已經(jīng)與我們無關(guān)，或許，當你的期待結(jié)束時，無論它有沒有成為現(xiàn)實，都是一種無與倫比的輕松與解脫?；厥讜r，無悔亦無憾。

一個人心靈的漸悟就是在不斷的成長中完成的，一顆心靈的涅槃必是風雨洗滌的圣果。沒有走過的人是不會明白的。

冥冥之中，是否有馬蹄送來的過客？

在這些事情發(fā)生的時候，會不會在同一所學校的不同角落里，有一個孩子因為和老師發(fā)生分歧而固執(zhí)地離去？他或許是路人甲路人乙，也或許是一個你很在乎的友人。但是無論他是誰，他都錯過了一段因緣相會，然而這錯過只能是遺憾，說不上對錯。至于后來，在飛沙莽莽的荒原，在碧水長流的嶺南，你們還會不會相遇呢，還會不會發(fā)生更凄切更永恒的故事？這就只是一個謎了，除了你們自己，無人能解。

當時只道是尋常

記得高二的那個情人節(jié)下午，楊的女朋友去找他。據(jù)說他當時在教室做化學作業(yè)。出來時他不說話，女孩子問他吃過飯沒有，他說吃了。接著又不說話。女孩子問他干什么呢，他干巴巴地說做作業(yè)，又沉默了。女孩子怔了怔，就說“那你繼續(xù)去寫吧，我走了”。我的親愛的同桌楊說“好”，然后就走進了教室繼續(xù)做化學題?？窗?，你心里再重視，嘴上卻不會表達，再浪漫的感情也會大打折扣。女孩子渴望的是呵護和重視，只要你愿意給她，她就會全心全意對你，可是，神經(jīng)大條的男生不懂得這些，輕易地就失去了他喜歡的女孩子。后來知道不可挽救時才陷入深深的痛苦與追悔中。擁有的時候不知道可貴，失去了就再也無法挽回，多少人都懂的道理，總是不能在人們犯錯的時候及時現(xiàn)身警示。我們所有人豈不都和他一樣？

就如我在珠海中大的田徑場上再也找不到熟悉的身影時，才明白那種撕心裂肺的呼喊是多么的幸福！瞇著眼睛，找不到想要尋找的人，轉(zhuǎn)過身，又是泫然臨泣。誰念西風獨自涼，蕭蕭黃葉閉疏窗，沉思往事立殘陽。被酒莫驚春睡重，賭書消得潑茶香，當時只道是尋常。數(shù)百年前的納蘭，早已道破了人性之悲哀！

一個階段里的故事基本走到了結(jié)尾。三年的時間，足以使我們在乎很多人，也足以使我們淡忘很多人。分道揚鑣后我一直在想，我到底錯過了多少美好，到底失去了多少情意？我們到底有沒有長大，有沒有足夠的勇敢來承擔這不算刻骨卻著實疼痛的悲酸？直到一天，在海邊，我的身后跟著兩只并肩的影子的時候，所有的迷惘才在剎那釋然。

其實一切的追求，真不如抓住身邊瑣碎真切的幸福！

緣何回首，情依舊

朋友，不知道你們是否可以看到這一段囈語般的文字。如果可以，告訴我你們也是同我一樣的心思么？一樣的不舍與依戀，一樣的無奈與沉迷！無論此刻你的手里握著的，是濃烈的酒還是醇美的果汁，或是一杯淡淡的白開水，抑或和我一樣，喝一杯不加伴侶的苦咖啡，都舉起來吧，舉起那所有沉淀了的，飄浮著的，屬于你我的往事，干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