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詞典上是怎么解釋漢語中表示快樂一類情緒的詞眼的,我也不知道外語中是否有相應(yīng)的詞兒,反正對這些詞兒我有一些不知道算不算獨到的感覺,它們會喚起我一些特別的、互不相同的情緒。
高興,這是一種具體的、被看得到摸得著的事物所喚起的情緒,它是心理的,更是生理的,它容易來也容易去,誰也不應(yīng)該對它視而不見、失之交臂,誰也不應(yīng)該總是做那些使自己不高興也使旁人不高興的事。讓我們說一件最容易做也最令人高興的事吧,尊重你自己,也尊重別人,這是每個人的權(quán)利,我還要說這是每個人的義務(wù)。
快樂,它是一種富有概括性的生存狀態(tài)、工作狀態(tài),它幾乎是先驗的,它來自生命本身的活力,來自宇宙、地球和人間的吸引,它是世界的豐富、絢麗、闊大、悠久的體現(xiàn),快樂還是一種力量,是埋在地下的根脈,消滅一個人的快樂比挖掘掉一棵大樹的根要難得多。
歡欣,這是一種青春的、詩意的情感,它來自面向著未來伸開雙臂奔跑的沖力,它來自一種輕松而又神秘、朦朧而又隱秘的激動,它是激情即將到來的預(yù)兆,它又是大雨過后的、比下雨還要美妙得多也久遠得多的回味……
喜悅,它是一種帶有哲學(xué)色彩的修養(yǎng)和境界。與其說它是一種情緒,不如說它是一種智慧,一種超拔,一種悲天憫人的寬容和理解,一種飽經(jīng)滄桑的充實和自信,一種光明的理性,一種堅定的成熟,一種戰(zhàn)勝了煩惱和庸俗的清明澄澈;它是一潭清水,它是一抹朝霞,它是無邊的平原,它是沉默的地平線。多一點、再多一點喜悅吧,它是翅膀,也是歸巢,它是一杯美酒,也是一朵永遠開不敗的蓮花。
賞析
王蒙,1934年生于北京,祖籍河北南皮。王蒙是當(dāng)代著名作家。他19歲的處女作《青春萬歲》,至今一版再版,深得好評。王蒙的作品反映了中國人民在前進道路上的坎坷歷程,他也由創(chuàng)作初期的熱情、純真趨于后來的清醒、冷峻。他始終樂觀向上、激情充沛,在創(chuàng)作中進行不倦的探索和創(chuàng)新,成為新時期文壇上創(chuàng)作最為豐碩,也最有活力的作家之一。
《喜悅》這篇散文表現(xiàn)了作者敏于感受、勤于求異的情感體驗和生活態(tài)度。作者開門見山地指出自己對表示快樂情緒一類詞有特殊的見解,隨后便用看似抽象的敘述依次對“高興”、“快樂”、“歡欣”、“喜悅”進行深入淺出的詮釋。高興是生理的,易來易去;快樂是種充滿力量的生存、生活狀態(tài);歡欣則為常見于激情之前或悲傷之后的激烈情感;喜悅是近乎哲學(xué)感情般的修養(yǎng)和境界。從高興、快樂、歡欣過渡到喜悅,看似漫不經(jīng)心、用筆均勻,實際上作者置喜悅于文末別具匠心,細細品味不難發(fā)現(xiàn)作者更鐘愛喜悅一詞,這種充滿智慧的愉悅體會是作者極為推崇的,是作者心底的渴望和對生命的期盼,否則怎會有“再多一點喜悅吧”這種來自內(nèi)心的召喚?
王蒙的散文大多都是作者豐富閱歷的匠心凝結(jié),是飽經(jīng)滄桑的淡然一笑,而《喜悅》一文則通過對表示快樂情緒的詞語間微妙的差別的闡述,傳達著一種快樂情緒的秘訣。在充滿壓力、節(jié)奏極快的當(dāng)代社會里,孩子們的快樂常常被繁重的課業(yè)所取代,大人們的快樂常常被繁雜的事務(wù)所吞沒,別說抽時間來辨別快樂情緒的差異,就是體會快樂都成為比較艱辛的差事。但是,當(dāng)我們靜下心來,捫心自問,究竟是沒有讓我們快樂的事,還是我們沒有用心體會快樂?喜悅,又真的那么遙遠嗎?讓我們給心靈騰出空間,隨著王蒙先生從初級的“高興”開始修煉吧,感受、再感受,一直登上“喜悅”的巔峰!
(粱 杰 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