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頂子怎么紅?二月河先生著《康熙大帝》第三十回有一段妙解:
“你知道吧?官員頂子,講究多啦!”那老者(書中一算命先生歐陽宏,筆者注)戴著一頂舊西瓜帽,尖嘴猴腮,長著幾撇老鼠須,眼睛灼灼有神,說道,“單是紅頂子,就有血紅的、銀紅的、箋紅的、老紅的、喜紅的,各色名目不一?!迸赃呉粋€胖子搖頭道:“只要有兩萬銀子,我能弄一頂戴戴,沒有什么稀罕的?!?/p>
老鼠胡子齜著板牙一笑,說道:“你說的那是銀紅頂子,拿銀子換的嘛!”旁邊一個白凈臉的中年人捋著八字須笑道:“老歐陽,那血紅的頂子自然是有戰(zhàn)功的了;這箋紅的,不才揣摩出來了,定必是撞了當(dāng)?shù)来罄系哪剧?,拿了薦書弄來的,所以叫‘箋紅’;只不知‘老紅’、‘喜紅’的由來,愿聞其詳?!睔W陽老頭子“■兒”呷了一口茶,哂道:“立了戰(zhàn)功有什么說的?那叫‘正紅’!這血紅嘛,給你打個比喻吧,像吳天鈞軍門剿喬仲甫這股子海匪,其實(shí)正經(jīng)水匪不過三十來個,可他在煙臺一下子殺了八百多!割人頭就是功,這就叫血紅——喜紅是個巧宗兒,瞅準(zhǔn)了哪位王爺辦喜事,如孩子過生日,在湯餅會上做文章;王爺要討小妾,在彩禮上做文章。做得好,自然要給你一個紅頂子。這就叫‘喜紅’頂子。至于老紅——”他嘆息一聲,撫著又尖又禿的腦子道,“不管京官外官,少操心辦事、多保養(yǎng)身子,可勁兒熬資格,頭發(fā)白時頂子也能紅?!?/p>
“你到底見過世面,我們比不得?!迸肿硬粍俑锌卣f道,“像我,從十二歲頭次進(jìn)場,如今斑了頭,還是個童生,可謂‘老童’了!”康熙不禁抿嘴一笑,卻聽那位蒼白臉老人道:“歐陽宏說這些,據(jù)學(xué)生看,似乎還沒說全。更有一種,就拿咱們豐督帥說吧,謀這河督一差,先求了十四爺,后求吏部邱尚書。邱尚書,是福建人,好男寵,豐帥便送了八個孌童過去;夫人何氏還拜了沈英大學(xué)士為干爹;他的小妾叫袖翠兒,也送了十爺。你老兄有捷才,說說這叫什么紅?”
歐陽宏垂了眉毛,眼中閃著狡黠的光,半晌,將桌子一拍,叫道:“有了!此可謂之‘肉紅’也!”
眾人不禁哄堂大笑。
——某夜,重讀《康熙大帝》,至此一節(jié),呵呵一笑。笑后沉重,失去了繼續(xù)翻頁的興頭……俄頃,困意陣陣襲來,棄書而酣酣然入睡。
朦朧間至一小酒館,見幾個官員模樣的人正圍著一老者叨嘮不停。
那不是《康熙大帝》里的歐陽宏嗎?他老人家跑這城里做甚?
且不管他,靠近聽聽便是。只聽老歐陽問:“你們幾個,看頭顱也比那街頭亂走的凡夫俗子大幾圈,爾等應(yīng)是身居高位之人中豪杰。如今我且問爾等,知道頂子可有幾種紅法嗎?”
“我來說說,”一位臉膛黧黑的矮個從人群中擠出來,搶著道:“德才兼?zhèn)?,群眾公認(rèn),業(yè)績突出,這應(yīng)該紅,是真紅,老百姓打心眼里擁護(hù);到艱苦的地方鍛煉,干他幾年,改變了落后面貌,提拔了一級,這是苦紅……”
“靠,得意個啥?”一位啤酒肚用肘一頂,把矮子頂?shù)搅巳巳和?,“就你苦,就你真,聽起來響亮,還不是吹噓自個!”
“你能,你也紅一下!”矮個官員又把頭擠了進(jìn)來。
“前些年,各地都在抓GDP,加快發(fā)展,在下把GDP增加了好幾個億。難道我還不紅?”
“切!”矮個嗤笑道,“你紅什么?不顧環(huán)境保護(hù),不顧發(fā)展后勁,不考慮人民群眾的生活和社會承受能力,你的紅與科學(xué)發(fā)展觀嚴(yán)重不符。紅了也是P紅!屁,放屁的屁!”
眾人哈哈大笑,啤酒肚臉紅脖子粗的,當(dāng)場跟矮子翻了臉,兩人到酒館外面揪打了起來。眾人且不管他們,接著問老歐陽。
一位年紀(jì)稍大者問:“歐陽前輩,有些人是靠年紀(jì)輕、考慮班子結(jié)構(gòu)上來的,是否可稱之為青紅?”
歐陽宏冷冷一笑,道:“是啊,這些人以后還要大紅紫紅,這是后備力量和接班人啊……”
“紅的法子還有些啥呢?懇請歐陽前輩賜教則個?!北姽賳T謙虛道。
歐陽宏目光凌厲,對著眾人道:“有些人在當(dāng)?shù)匾蚍N種原因不能提拔,要異地掛職一下才能紅,那叫掛紅;標(biāo)新立異,鐵腕治邑,也能紅一下,但風(fēng)險也大,概率很低,是個異數(shù)啊,可稱之為異紅;跟著領(lǐng)導(dǎo)當(dāng)秘書,寫材料,搞服務(wù),迎來送往忙里忙外,精心侍候領(lǐng)導(dǎo),確保領(lǐng)導(dǎo)工作順利,身心愉快,哪里有個空缺了,還不給他放下去,那叫秘紅;到國外鍍個金,弄個博士什么的,再從海外歸來,人才啊,總得安個位置吧,那就叫龜紅,海龜嘛;還有那些領(lǐng)導(dǎo)干部的子女,天生就是根正苗紅,老子紅了,兒女也要紅。有人說是‘太子’紅。‘太子’哪有那么多啊。老夫看來他們就是天然紅,自來紅、干脆就叫傳紅;再有那些換屆時上串下跳,送錢送物,請上面交待,拉下面推薦,跑得雙腿都紅腫了,我們叫他跑紅;有的女干部想進(jìn)步,想做紅,苦于沒有門道,索性攀附那些個權(quán)勢者,與之成為紅粉知己,纏纏綿綿,卿卿我我,貢獻(xiàn)感情和身體,那可以叫獻(xiàn)紅,或者叫粉紅吧,比較有詩意;另外,公開選拔也是一條路,老子啥都不干,拼命苦讀,十年寒窗,專攻考題和面試技巧,爭了個頂子戴上,那是考紅。至于考上后能否干得好,就沒人盯著他看了,干上了再說吧。干了多年,沒什么功勞也有苦勞,最后年齡也大了,背也駝了,頭也沒原來那么大了,聲音也不如從前那么宏亮了,頂上的毛發(fā)也沒了幾根,到頭來混個什么調(diào)研員、巡視員之類,有待遇,無實(shí)權(quán),但好歹也算是一種紅,盡管是虛紅;還有什么?騙紅嘛,冒充領(lǐng)導(dǎo)人的親戚,鼓動三寸不爛之舌,不小心也能騙個紅頂子來;勾結(jié)黑惡勢力,狼狽為奸,互相利用,做大勢力,搶個紅頂子,這是黑紅;還有更陰更損的,啥本事都沒有,怎么辦?帶上錄音機(jī)、攝影機(jī)、照相機(jī),安個針孔,專門盯住某些官員的隱私,搞出個‘艷照門’之類,人家還不給他個紅頂子?這是什么紅?爛紅,下三爛的‘爛’……”
歐陽宏說罷,吸一口酒,抓一顆花生米慢慢嚼著,盯住眾人道:“林子大了什么鳥都有,頂子紅的法子有N種!現(xiàn)時老夫問爾等,你頭上那頂子是怎么紅起來的?”歐陽宏目光如炬,逼視那幾個官員。
唰,所有人的臉,在同一時間都蒼白了。
“呔,休得胡來!圣駕在此,爾等什么人,竟敢在公眾場合喧鬧滋事!速速與我退下!”哈哈,康熙爺來了。剛想過去打個招呼,忽然窗外傳來樹上鳥兒的鳴叫聲,睜眼一看,東方已是霞光萬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