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件拍賣不出的郵品

盛夏的一天，我步履匆匆走在馬路上。忽然聽到兩聲：“江明老師!江明老師!”只見騎著摩托車的郵遞員迎面向我招手，說我有特快專遞，已放在收發(fā)室。叫我回宿舍大院時記得去取。其實我在中學教師的崗位上退休已有10多年了，但很多熟人還是叫我做老師。

在南粵的桔城里，氣溫已高達36度，書房那把微型風扇在不停地轉動著，而我的燥熱絲毫沒有減退，我反復地看著特快專遞里面的一張小字條：“請收下您心愛的郵品。”署名是“敬重您的人”。不會因為自己老了，才會讓人敬重吧!別人都說我皮光肉滑。滿面紅光，看上去只有50來歲。我知道這是恭維的話，只想討人歡心。其實我已七十有二啦!可能因為愛好多樣：每天早上打打乒乓球，下午玩玩郵票，寫點小文章，晚上散散步或看看電視……日子過得充實、犴心，人就自然精神奕奕，神采飛揚，兩眼也顯得炯炯有神了。我的目光仍然落在那張小字條上，可就是百思不得其解。這兩件郵品明明是半月前在賑災拍賣會上已把其拍賣了出去的，所得款項亦已全部捐給了災區(qū)，郵品怎么又會回到自己手中呢?

我這次搞“江明郵品義賣賑災拍賣會”是經過激烈的思想斗爭的。因為開頭受到家人的反對，尤其是媳婦對別人說的話更難聽：“家翁好像沒后代似的。值錢的東西一件也不留給子孫——他要把郵票獻給國家，獻給災區(qū)……”義賣之前很多親友也勸說：“應把郵票賣些錢，好好享受一下!”妻子也說：“你總是有人無出的，還繼續(xù)買郵票干什么?快把郵票換成錢。你留下那么多郵票，子女又不喜愛，豈不成了廢紙!不如賣掉留點錢給他們!”我也想過：我集郵不是為了掙錢的，我收集郵品是為了研究的呀!如果把它賣了。又拿什么來研究呢?是的，沒有實物寫郵文就沒有說服力，沒有郵品的啟發(fā)，寫郵文也很難動筆的!近兩年學會使用電腦后，我就想把郵品分門別類掃描下來。保存起來。即使真的賣掉，當我打開電腦，我還可以對別人說：“這些郵品我都曾經擁有?！倍嗌俣歼€有點自豪感呢。

汶川發(fā)生了8級大地震，多少父母離開了孩子，多少孩子成了孤兒!我仿佛聽到了那撕心裂肺的求救之聲。作為一個中國人，豈能坐視不理?我決定把自己半個多世紀收集到的較值錢的郵票拿出去拍賣。把所得之款捐給災區(qū)。在作出這個決定之前，開過家庭會議，連多嘴的媳婦也說了：“東西是您省吃儉用集來的。您就自己拿主意好了!”所謂值錢的標準是：5000元以上一枚(套)的，都列入拍賣之范圍。在入選郵品中，有兩件我是最贍決定它們的去留：一是我國“第26屆乒乓球賽”的小全張。二是希臘“第一屆奧運會”實寄封。這兩件郵品原是給小孫女芹芹作周歲生日禮物的。因為芹芹周歲生日郝天，我在書桌上放了布娃娃、小汽車、小動物等玩具，還有生日蛋糕，她什么都不要，卻雙手捧起那本厚厚的《奧林匹克郵票大全》目錄，還翻開來看里面的郵票圖案呢(可惜她是顛倒過來的)!我當時就高興得喊了起來：“芹芹就是我集郵的接班人呀!”當時我向全家人宣布，“我那兩件心愛的郵品就送給芹芹作生日禮物!”但后來一想到汶川那些孤兒寡母。許多像芹芹那樣可愛的小朋友，他們都等著我們捐款重建家園，重建學校繼續(xù)上學。于是我決定把那兩件郵品也列入拍賣目錄中。我清楚記得：在拍賣會上，兩件郵品都被年青的香港古董商行王老板以6000元和15000元拍走。我與王老板從無交往，相信他是不會把郵品送還給我的。

正當我左思右想時，不禁想起了購買這兩件郵品的一幕幕往事。

1981年省郵票公司劉經理到桔城檢查工作，我從他那里得知省庫尚有一枚“第26屆世乒賽”小全張。我向單位財務科借了100元，次日搭上劉經理的小車到省城把“小全張”買了回來。誰知到月底發(fā)工資時，財務科把我的工資全部扣清(還抵不了百元欠款)，造成一家4口吃飯都成問題，只好硬著頭皮向親友借伙食費了。妻子為此事把我罵得狗血淋頭，還揚言要把“小全張”燒掉!逼得我含著淚水把它秘密藏起來。直到后來用它組編了《國球的輝煌》郵集參加省郵展，獲得了鍍金獎；接著又出了一本郵書。把部分稿費給妻子做伙食，矛盾才得以化解。

1990年我到香港探望女兒，在國際郵展的展場上發(fā)現了一枚第一屆奧運會實寄封。這枚貼有5德拉馬(希幣)郵票(印著勝利女神郵票)的實寄封，是在1896年4月2日從雅典寄往巴黎的。奧運會開幕日是4月6日(開幕前4天就寄出了)。當時美國郵商要價很高，要1萬元才肯出讓，幾經討價還價，最后才以8000元港幣成交。但可惜的是：從香港回程中，在省城的行人道上，被騎摩托車的賊人從后面沖上來，只聽到“呼”的一聲，我還未反應過來，手上的文件袋就被搶走了，袋內就有那枚奧運封和其他一些郵品，總值2萬多元。我為被搶之事，幾個晚上都睡不好覺。我臨離開省城時，交代郵友黃有德，如在郵市發(fā)現那些被搶郵品(有清單給他)，按原進貨價替我再次買下來。結果4個月后，他花了1萬元替我買回了那枚奧運封，收到該封。我高興得像個七八歲的小孩跳了起來。

心愛的郵品失而復得固然開心。更令蕕開心的是妻子竟對我說：“錢財身外物，只要你開心，就是再多花1萬元買回一個信封，我們也買得起，現在生活好了，子女也大了，再也不愁為花錢買郵票而沒錢做伙食費!”頓了頓，她又補上一句，“何況你出了兩本郵書，發(fā)表那么多郵文，那些稿費都夠你以郵養(yǎng)郵的了，我還擔心什么?”這是妻子對我集郵的支持啊。后來我用那枚“奧運封”組成《奧林匹克的故事》郵集，參加全國體育郵展獲得鍍金獎，當時有多高興就不用說了……

在距北京奧運會開幕還有90多天時，我收到一個“倒計時100天”的首日封，封內有兩起剪報的簡訊和一封信。

剪報一：《小城出了一個集郵家》。

本報訊：在最近幾次郵展中。小小桔城一位中學退休教師江明的郵集《國球的輝煌》在省郵展中獲得鍍金獎、《奧林匹克的故事》獲得全國展鍍金獎；他的集郵專著《奧運郵品采珍》在全國體育郵展獲得了大銀獎。省、市集郵界紛紛向他祝賀，都說小城出了個集郵家。

剪報二：《為了一片愛心》。

本報訊：我省集郵家江明。于8月16日在桔城舉辦郵品義賣賑災拍賣會。這次拍賣的郵品均在5000元以上。其中有猴版票拍得32萬元、梅蘭芳小型張拍得5萬元、“第一屆奧運會實寄封”拍得15000元、“第26屆世乒賽”小全張拍得6000元……共拍得52萬元。全部捐給汶川災區(qū)。他成了桔城捐款最多的人。記者采訪時問他為什么捐了那么多款，他說：“只是為了奉獻一點愛心!”

兩件剪報都是從省報頭版上剪下來的。我看了有點激動。

我用有點發(fā)抖的手，拿起另一頁紙上寫的一封信。信的全文如下：

尊敬的江明先生：

我與您從相識到相交已有10多年了，早已成為郵友?？墒俏覅s做了一件對不起郵友的事：有一天我在郵市的進口處見到一個青年人拿著一本郵冊，我叫他給我看，里面不少高檔郵品，其中就有您叫我找的那枚“奧運封”。我拉住青年人問：“這枚奧運封從哪里弄來的?”他說是朋友托他幫忙出售的，還說可以照原價賣給我。我問他原價多少，他'口就答出8000元!后來壓到6000元就賣給我了，而我卻以1萬元返回給您，從中撈了4000元。你看，我簡直不是人。而是一個道德敗壞的騙子。不，不，嚴格講我是一個罪犯——包庇賊人的罪犯!如果我當時不是為了貪那4000元，把那個青年人扭送到派出所。就會查出飛車搶劫的賊人(甚至團伙)。可是我卻放走了賊人!

如果不是從報上看到您的事跡，我也沒有勇氣向您承認我的可恥行徑。和您相比。懋是那么高尚，令人敬佩，而我卻成了一個卑鄙小人，為了彌補我的過失，我決定向您學習，以高出拍賣價的20％，向香港王老板買回您那兩件心愛的郵品。并用特快專遞寄贈給您。您淡薄名利，仗義疏財。為了向災區(qū)人民奉獻一片愛心。即使您不想把郵品留給后代，也不應放棄一些難得的參展機會：如今年8月8日北京的奧林匹克收藏博覽會，這是國際性的：明年還要在洛陽舉辦世界郵展。參加國際性的展覽，不光是個人的榮譽問題。也是像運動員在奧運會上奪取金牌，為國爭光。我們要通過世界郵展向世界人民介紹中國歷史文化的特色，以及改革開放的建設成就……總之，我贈送這兩件郵品給您。是希望您在集郵上繼續(xù)為國爭光。作出更大的奉獻。如需什么郵品來補充郵集的，告知即在省城代為尋找。我真心請求您收下那兩件郵品，給我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這樣我的心里會好受一些，否則我會痛苦一輩子的!我這樣做。也是在向您學習——奉獻一點愛心……

信中簽名是：黃有德。

至此，我“兩件拍賣不出的郵品”的真相已大白。我為它們想了很多：是否以黃有德的名義，拿兩件郵品再拍賣一次，把所得款捐給災區(qū)，讓黃有德也奉獻一點愛心?還是接受黃有德的好意。用兩件郵品組織郵集參加明年的世界郵展呢?抑或把黃有德的丑行公布于眾，然后退還兩件郵品與他絕交呢?親愛的讀者，我雖然沒有明講采用哪個方案，但聰明的讀者，我相信你已猜到幾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