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偽小人”東方朔

漢武帝一朝人才濟濟：衛(wèi)青開疆?dāng)U土，霍去病克敵制勝，汲黯心憂社稷，張湯嚴(yán)刑峻法。唯有一人，難以定義：他滿腹經(jīng)綸卻沒有幾句治國安邦之言，他放浪形骸又疾惡如仇；皇上對他百依百順，群臣眼中他又無足輕重。這位匪夷所思的人物就是東方朔。當(dāng)時社會，沒有人能夠理解他，現(xiàn)代價值多元，倒是有一個詞差可比擬：另類。

求職

漢武帝繼位之后，于建元元年（前140年）下詔，要求各地廣泛推舉賢良方正之士。這次“海選”活動，漢武帝淘到兩大寶貝。第一個寶貝就是董仲舒。董仲舒是公羊派《春秋》的大師，他的《天人三策》以儒家學(xué)說為基礎(chǔ)，引入陰陽五行理論，建成“天人合一”的“大一統(tǒng)”思想體系，才華橫溢，思維縝密；并提出一系列治國方略。

第二個寶貝就是東方朔。這次“海選”只比文章，不比才藝；還不是東方朔的最強項。但他依然能夠在數(shù)以千計的謀位者中脫穎而出。憑什么令當(dāng)朝天子“一見傾心”？東方朔的辦法是“海吹”。且看東方朔怎么吹的吧——草民東方朔，爹媽早逝，由哥嫂養(yǎng)大。十二歲讀書，三個冬天讀的文史已經(jīng)夠用。十五學(xué)擊劍，十六學(xué)《詩》《書》，讀了二十二萬字。十九歲學(xué)兵法，也讀了二十二萬字。如今我已二十二歲，身高九尺三（兩米多）。眼睛亮得像珍珠，牙齒像貝殼一樣整齊潔白，兼有孟賁（古代衛(wèi)國勇士）之勇、慶忌（先秦以敏捷著稱的人）之敏捷、鮑叔（齊國大夫，與管仲分財，自取其少者）之廉潔、尾生（先秦人名，與女友約于橋下，友人不至，河水上漲，尾生堅守不離，被淹死）之誠信。我是文武兼?zhèn)?，才貌雙全，夠得上做天子的大臣吧！

東方朔這番個人簡歷，《史記》評之為“文辭不遜，高自稱譽”。如果說董仲舒的《天人三策》是一劑大補丸，利膽?zhàn)B心，東方朔的這篇文章就是一瓶辣椒醬，開胃醒腦。但是，漢武帝愣是被東方朔深深吸引，視為奇才。不過，漢武帝非常有分寸；畢竟這只是“高自稱譽”的小打小鬧，沒有提出任何治國之道。比起董仲舒，東方朔當(dāng)然不在同一個重量級上。漢武帝對董仲舒是連發(fā)三策，而對東方朔只給了一個待詔“公車署”（就是在“公車署”這個衙門里等待皇上的詔令，實際上就是一個下級顧問）的待遇。比起同年級的董仲舒、公孫弘，東方朔地位低，待遇差，平常也難得一見漢武帝。

檢討

有一年伏日（三伏天的祭祀日），漢武帝下詔賞賜諸大臣鮮肉。大臣們早早來到宮中，一直等到太陽偏西，主持分肉的官員也不來。大家伙都在苦等。東方朔可沒有那么好的涵養(yǎng)，拔出刀來就割肉。一邊割一邊說：不好意思了，今天熱浪襲人，我先走一步！說著，把一大塊肉揣在懷里，大搖大擺地走了。在場大臣目瞪口呆，眼睜睜看東方朔將肉席卷而去。第二天上朝，主持分肉的官員將東方朔擅自割肉一事上奏給漢武帝。漢武帝便問：你為什么不等分肉官員來，就自己切下肉跑了？東方朔立即脫下帽子請罪。漢武帝佯裝生氣，板著臉說：先生起來吧，當(dāng)眾做個自我批評，朕就不治罪了。東方朔一聽，張口就來：東方朔啊東方朔啊，不等皇上分賞，你擅自拿走賜物，真是無禮至極！拔劍割肉，多么壯觀！只切了一小塊，多么廉潔！一點不吃，全部帶給老婆，真是愛妻模范！

東方朔話音未落，漢武帝已笑彎了腰。漢武帝又賞了東方朔一石酒和一百斤肉，讓他回家送給太太。這哪里是自我批評??？完全在自我吹噓嘛！但是，武帝就吃他這一套。朝堂肅穆，百官惶恐，為博龍顏一悅：公孫弘曲意逢迎，張湯機關(guān)用盡；只有東方朔敢于搖舌鼓唇，惡搞作秀，在所不惜。因為他明白，討得皇帝歡心，一切盡在掌中。

咨詢

據(jù)《史記》褚少孫補傳記載：有一天，長安的建章宮跑出來一個怪物，外形很像麋鹿。消息傳到宮中，驚動了漢武帝，也想見識一下這個不速之客，來自何方，緣何而來？武帝想起了東方朔，立即傳旨叫東方先生來掌掌眼。東方朔看過之后，胸有成竹地說：我知道它是什么東西，但是，您一定要賜我美酒、佳肴，讓我飽餐一頓后才說。漢武帝立即同意。東方朔喝完酒，吃完飯，并沒有馬上回答，又對漢武帝說：有一塊地方，有公田、魚溏、蒲葦，加起來好幾頃，請陛下把這塊地方賞給我，我就回答您的問題。東方朔得寸進尺，漢武帝急火攻心。無可奈何，只好馬上傳旨：可以賞給你。東方朔酒足飯飽，又得了皇上賞賜，半生有靠，這才不緊不慢地說：這個東西叫“騶（zōu，鄒）牙”。它滿嘴的牙齒完全相同，排列得又像騶騎一樣整齊，所以叫作“騶牙”。如果遠(yuǎn)方有人前來歸降大漢，“騶牙”就會提前出現(xiàn)。一年多后，匈奴渾邪王果然帶領(lǐng)十萬之眾前來歸降，漢武帝再次重賞東方朔。

婚姻

東方朔娶妻有三條鐵律：一是專娶京城長安的女人，二是專娶小美女（好女、少婦），三是一年一換?；噬腺p給他的錢財，他全都用來打發(fā)舊美女，迎娶新美女。群臣看不慣他這一套，都說東方朔是“狂人”。漢武帝說：假如東方朔沒有這些毛病，你們誰能趕上他？其實，封建社會的男人即使妻妾成群，旁人也不能說一句不是。厭倦了可以放在家里養(yǎng)著，沒必要離婚。東方朔不同，他偏要放愛一條生路，看來這個“情場浪子”還是懂得憐香惜玉。

獲賞

東方朔獲得皇上賞賜的方式和別人大不相同。皇上賜飯，有的大臣即使晚年退休在家，也是彎著腰、低著頭，細(xì)嚼慢咽，畢恭畢敬，誠惶誠恐。東方朔沒有那么多規(guī)矩！當(dāng)著皇帝的面，狼吞虎咽，不顧吃相。吃完之后，剩飯菜扔了可惜，東方朔就脫下衣服，把油乎乎的肉兜起來，拎著就走。所以，多數(shù)時間東方朔的衣服都是齷齪不堪，別人冷眼相看，他也滿不在乎。有人以為打包是中國人向外國人學(xué)的；其實，中國歷史上第一個打包的人是東方朔?；噬腺p賜絹帛，東方朔如數(shù)照收，擔(dān)揭而去，從不謙讓。而皇上賞賜的這些絹帛，東方朔全都用來迎娶美女。東方朔如此另類，卻依然深得武帝喜愛。

有人問東方朔：人們都認(rèn)為你是個瘋子，腦子有毛病，是這樣嗎？東方朔說：我只是一個在朝廷中避世的人。古人到山中避世，我不同，我是避世在朝。東方朔的“避世于朝廷間”，到了唐宋就有了“小隱隱于野，中隱隱于市，大隱隱于朝”的說法。

漢武帝不是慈善家，憑什么一次一次容忍他的另類？答案只有一個：快樂！東方朔不是董仲舒，《天人三策》解答了那么多沉重問題；東方朔也不是汲黯，你不戴好帽子他都會挑你個不是；東方朔無論干什么都讓漢武帝覺得開心！如果說官場多“偽君子”，那么，東方朔更像一個“偽小人”。

納水 摘自《良友周報》 編輯/李潔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