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毅：形象是天生的，我不能違背上天的意愿

30歲時，陸毅休息了一年。復(fù)出后接的戲都頗厚重——《大槐樹》、《蘇東坡》、《三國》、《夜幕下的哈爾濱》、《家》，很多是他過去最厭倦的古裝戲——由于演《少年包青天》時一個月每天只睡一小時累吐過，他曾經(jīng)對此心有余悸，“忽然特別喜歡這種有厚重感的戲，以前累怕了”。而這兩年他沒有休息過，卻“保持著很高的創(chuàng)作熱情”。這種熱情源于他曾經(jīng)想努力而無從努力，如今有了努力的平臺。

29歲時，陸毅出了第二本寫真集。第一本就真的只是照片，第二本里有一些他寫的文字，那是他“拼了命才回憶起來的”。采訪陸毅的人大概都有共同的感慨：他的經(jīng)歷太平順了，用詞太過實在，即使有起伏他也很難或是不愿表達(dá)出來。但他的性格又很像小孩子，喜歡看《鬼吹燈》，會講著講著繃不住笑起來，笑點很低。那本寫真集里，他控訴“20多年的好人意味著什么？又有誰知道我心中的負(fù)累呢？”書的小標(biāo)題就是“我不是陽光男孩”?！队啦活俊分螅恢睕]有可以超越從前的作品，眼看30歲將至，他突然不管不顧陽光健康的形象，在接受采訪時說：“30歲那年，我什么都沒干，就把自己關(guān)在家里，總結(jié)從前，規(guī)劃以后。天天打電玩、酗酒，不省人事的時候甚至還自殘，我拿煙缸砸自己的頭，還在身上劃了一道道的傷痕，這些傷痕現(xiàn)在還能清晰地看見。”我剛一提這茬兒，他就“呵呵”地笑：“我是打過電玩，酗酒也有過，我愛熱鬧，愛和朋友喝酒，但自殘是文字上的夸張。說煙缸砸頭是嚇唬，那是我的一種狀態(tài)，但我又沒有明顯的行動表現(xiàn)出來，我想讓大家理解我。”可為什么要說出這樣夸張的話來獲得別人的理解呢？“我可以寫得生活很美好，可那樣特別假，不是我當(dāng)時真實的心態(tài)。公眾人物，多多少少有演繹成分，我會配合這種演繹。”他毫不避諱夸張是演員的天性。

有點殘酷的是，和陸毅一起拍戲的童星幾乎沒有比他更紅的，“他們小時候太紅了，大家記得全是小時候的樣子，我小時候不紅。這是必然的，每個人都會有起有落，必須接受不同狀態(tài)下的自己”。他并不覺得娛樂圈復(fù)雜，“我從5歲開始接觸中國的文藝圈，每年至少有一兩部戲，那么多年下來，拍了20多年戲。我還是挺會把握自己的”。

23歲時得到肖童這個角色，陸毅說自己太滿足了，多少演員一輩子也沒嘗過走紅滋味。他的形象一直幫助他很多，每次定角色，他都是憑漂亮的臉蛋勝出，一次又一次，屢試不爽。小時候他就是個漂亮的孩子，胖胖軟軟，小朋友們的家長經(jīng)常教育孩子以他為榜樣，“你看陸毅多好，從小就拍戲掙錢”。該叛逆的青春期，他住校，沒有大人知道他也爬墻頭。即使與父母擠在一間不足15平方米的小房間長大，他身上也沒有留下丁點自卑的痕跡。

“我沒有自卑的時候！我工作起來投入、認(rèn)真，這使我自信！我從沒主動爭取過角色！如果要扮丑，導(dǎo)演沒必要找我！形象是天生的，我不能違背上天的意愿！”這也許因為他一直生活在溫暖的環(huán)境里，周圍的目光總是注視、呵護(hù)著他。就連趙寶剛那樣火爆、嚴(yán)厲的導(dǎo)演，也從來沒有罵過他，頂多是見面時說：“你最近接的戲不行啊！”

1981年，張瑞芳和童星方超主演的《泉水叮咚》劇組去上海西街幼兒園挑小演員，5歲的陸毅是200名同學(xué)中唯一被選中的。他得到了片酬50元、一堆蘑菇、一把自動雨傘以及一袋芒果。他把50元錢上交，把蘑菇藏了起來。從那時起，他加入了小熒星藝術(shù)團(tuán)，每年都有戲拍，《荒雪》、《第一誘惑》、《第五梯隊》、《狀元村的孩子》、《機關(guān)山》、《毛毛和他的伙伴》。14歲時又被特招到上海兒童藝術(shù)劇院（簡稱“上海兒藝”）的兒童劇演員班，掙一點雖不足貼補家計卻被鄰里視為“鐵飯碗”的工資。

楊亞洲導(dǎo)演為葉大鷹的電視劇《血色童心》尋找一個18歲以下的男孩子，陸毅又因為外形被挑上。當(dāng)時身高1.8米的陸毅已經(jīng)不適合待在上海兒藝，擺在眼前的是經(jīng)濟(jì)問題，“個子高的人只能去演大樹，而基本上這個角色都是由我來完成。我記得我們演出一場，酬勞是2.5元，如果出省是5元，這個酬勞標(biāo)準(zhǔn)當(dāng)時對我們來說，已經(jīng)是非常不錯的收入了”。他的父母是普通工人，而周圍那么多下崗工人。舍棄上海兒藝的飯碗，可以一次性拿到《血色童心》的1萬元片酬，還可以去俄羅斯半年，他仔細(xì)核算過成本。王朔、葉大鷹為了拍《紅櫻桃》和《血色童心》組了一家公司，戲上映后，陸毅作為簽約演員待在北京的職工宿舍里，偶爾去中戲聽聽課。百無聊賴時，他稱為“干爸爸”的楊亞洲勸他考大學(xué)。作為一個上海人，他當(dāng)然要考“上戲”?！吧蠎颉焙蜕虾核囬T對門，招生老師都教過他。他一報名字，“我叫陸毅”，說演過什么什么。老師就說，你坐著去吧。其他考生非常驚詫：“這人什么路子？是不是走后門的？”

通常招生老師心中都有一個標(biāo)準(zhǔn)：按一臺畢業(yè)大戲的陣容招生?！拔沂亲鳛槟兄鹘钦羞M(jìn)來的?！标懸愫茯湴恋卣f，三年級時他是《海的女兒》中的王子，四年級時他是《家》中的覺新，終于擺脫當(dāng)童星時的男二號、男三號，從此非主角不演?！队啦活俊分行ね@個角色太討好了，很多年輕男演員競爭。趙寶剛后來評價說：“當(dāng)時他的演技我只能打20分，個性魅力打20分左右，形象30分，雖然當(dāng)時他有些發(fā)胖，頭發(fā)有些長，還抹了一些油，還有一點八字腳，但是綜合加起來在70分以上。”陸毅70分，說明其他的候選者連70分都不到，在趙寶剛心中，很少有演員真正令人滿意的。那時的陸毅最好看、最明亮，也最胖。瘦、更瘦、極瘦，是趙寶剛一貫的追求。3個星期里，陸毅不吃飯只喝水，每天只能躺著，一起來就暈，原本160斤的他減了22斤，平均每天一斤，即使這樣，還是比趙導(dǎo)的要求多出一斤。過磅時，陸毅央求說：“一斤就算了。”以后的工作中，他時常忽胖忽瘦，“我一休息就會放松、放縱自己”，準(zhǔn)備開拍前一兩周開始突擊減肥。陽光、健康、沖動、多情……那是角色，不是陸毅。生活中的他慢慢悠悠，被趙寶剛要求走路別慢吞吞，要大步流星。蟄伏在家的一年，他打游戲、做汽車模型，組裝家具、浴缸，沒有曝光率也不著急，“就是待著，過著非常平凡的生活，特別滿足。以前跑來跑去，沒有安全感”。

很少有男人喜歡在家里閑著，但陸毅非常戀家，他至今沒有在北京買房子，因為依戀上海。他最喜歡的地方就是上海和俄羅斯，這兩個地方不像北京讓他緊張，“我會把生活看得比工作重要，我不會為了工作改變生活狀態(tài)”。又回到30歲的話題，既然這么享受悠閑，那就當(dāng)一輩子偶像好了?？蓪嶋H上，那段休息并不是陸毅心甘情愿的。曾經(jīng)的“四大小生”，陸毅、陳坤、劉燁、佟大為，都面臨著30歲的轉(zhuǎn)型期，想當(dāng)老奶油小生，內(nèi)地的電視熒屏未必同意。凡是能演到50歲的電視劇男演員必定有個忘記外形的過程，即便長得好看也不能強調(diào)這種好看，而是往糙里收拾。

“這幾年從工作到生活我走的道路都比較正，到我這個年齡，該展現(xiàn)一些不同的東西給大家。一是拼文化底蘊，二是拼閱歷，演員肯定比別的職業(yè)豐富很多，尤其是男演員，上了年紀(jì)所展現(xiàn)的東西要不一樣，女演員更多是青春靚麗，男演員拼的不是外在，只是閱歷多了才有底氣?！?0歲之前他一直演偶像，趙寶剛也說“陸毅在走下坡路”，不看好他的未來?！拔铱梢匝莞由羁?、厚重的角色，但一直沒人找過我。大家只記得光鮮、亮麗的我，這對于我很輕車熟路，我演了很多現(xiàn)代戲，劇本都不用去看，我就知道這人物是干嗎的，怎么演都是這樣，太沒有難度、挑戰(zhàn)，會讓人盲目?！彼恿艘徊拷凶觥陡∪A背后》的電視劇，戲里他被毀了容，整容后的角色還是他扮演的，但要化一種較為蒼老的妝，讓觀眾理解成他樣子改變了。這個難度對于實力派演員也不容易，無論播出情況、收視都沒有達(dá)到他的預(yù)期，而且那個階段每一部戲都是這樣的結(jié)果。

孫紅雷在《永不瞑目》中扮演一個經(jīng)常暴打陸毅的打手，現(xiàn)實生活中他說：“我是非常非常喜歡陸毅的。我要是女孩子我肯定嫁他，因為他身上散發(fā)的是一種正氣。陸毅很實在，這一點我很喜歡他?！?/p>

陸毅自己對這樣的夸獎很是認(rèn)同，老天爺賞飯吃，令他簡單、沒有陰影，他開玩笑說：“我一身正氣，孫紅雷一身邪氣。”《夜幕下的哈爾濱》中的王一民原定孫紅雷，陸毅當(dāng)時想：“咦？那我可以演玉旨一郎?！苯Y(jié)果孫紅雷沒檔期，陸毅演的王一民被評論稱為帥得不像地下黨。陸毅說：“‘007’難道不帥嗎？”他覺得自己什么都能演，可是從沒有人找他演壞人，好不容易在《花樣的年華》中扮作黑社會老大，做的也是正義的事業(yè)。他說：“我演壞人，那誰演好人呢？”

有時他也會說：“大家都覺得我挺順的，其實我付出的比誰都多?！彼萘?0多年戲，但演戲?qū)τ谒皇莻€職業(yè)，他承認(rèn)拍過有目的性，只為賺錢的戲。至于是哪些戲？“拿人錢財，與人消災(zāi)，還是不要說了。”他大學(xué)畢業(yè)時，母親面臨著下崗，第一次得到金鷹獎，他的第一反應(yīng)是把獎品奧迪車趕快賣掉，為父母還房貸。他暢想著如果不當(dāng)演員，他會是名技工，因為他從小就喜歡拆鐘表?！懊刻斐磐砦宓厣习?，這一直是我喜歡的。下了班，回家與家里人一起吃晚飯，然后一家人聚在一個小客廳里看看電視，不時評價幾句電視劇中走紅偶像明星的表演。周末，陪女朋友一起逛逛街，找一個小館子解解饞或到一家咖啡廳聊聊天，或者去同學(xué)、同事家串串門……然后結(jié)婚生子，做父親?！?/p>

當(dāng)演員這一切他也會擁有?！敖衲曜隽烁赣H，人生就完美了?！彼f，“當(dāng)然現(xiàn)在這種狀態(tài)更幸福，經(jīng)濟(jì)是不可避免的很重要的元素，這個行業(yè)讓我充滿自信，人際關(guān)系、權(quán)利方面，得到很多?！彼仓匦掳l(fā)掘了對工作的興趣，談起蘇東坡和諸葛亮話明顯稠密了許多，或許諸葛亮是他最重要的角色，“這個重要不是角色多么難演，而是這個角色是大家最關(guān)注的”。第一任導(dǎo)演想起用他，劇組解散換了高希希導(dǎo)演后，陸毅破了自己不毛遂自薦的習(xí)慣，打電話問高希希：“我已經(jīng)看過劇本，還算數(shù)嗎？”高希希擔(dān)心他的文化品位，讓他看100萬字的閱讀量。有唐國強在前，諸葛亮已經(jīng)成了奶油小生轉(zhuǎn)型為成熟演技派的肥沃試驗田?！拔液苡械讱狻！标懸阏f。

普道昭選自《三聯(lián)生活周刊》 編輯/孟醒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