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是農(nóng)村人心中的天堂,通往這個天堂的門票上寫著:奮斗!
農(nóng)村人要在城市站穩(wěn)腳跟,惟一的途徑就是奮斗
70年代,我出生在四川省鹽亭縣一個窮山溝里。兒時有的伙伴的父親在城里工作,他們有玩具槍耍,有奶油糖吃,讓其他孩子非常羨慕。我想,我的父親沒能在城里工作,我長大了一定要當城市人。
我家有親戚住在綿陽城,8歲那年,母親帶我去他們家玩,我第一次見到了火車,逛上了公園,吃上了白面饅頭。親戚的另一個農(nóng)村親戚在我母親面前擦眼淚:“同樣是人,看我們過的是啥日子???”我也有同感,就天真地問母親,我們可以搬到城市來住嗎?母親苦笑了一下:“你好好讀書吧,將來考起大學就成?!?/p>
為了圓這個城市夢,我學習很用功,從小學到初二,都是學校里出了名的優(yōu)秀生。但到了初三,不知怎么的,我的數(shù)理化和英語嚴重滑坡,卻對寫文章產(chǎn)生了濃厚興趣。物理老師痛心地說:“陳虎啊,升學考試作文不過占40分,哪怕你文章寫得一鳴驚人,都起不了多大作用!”后來的事實印證了物理老師的話,我只在一個很不理想的學校讀完高中,就回到了農(nóng)村。
可我并不甘心。在綿陽的親戚的幫助下,我進了綿陽市一家機關(guān)單位上班,給領(lǐng)導(dǎo)當文秘。雖然我的工作能力深受領(lǐng)導(dǎo)的賞識,但我卻很快意識到了正式工與臨時工之間的距離,就如同農(nóng)村到城市一樣的遙遠。無論怎樣干,我都是一個鄉(xiāng)巴佬,在這座城市,根本沒有我的立錐之地。我又黯然神傷地回到老家,過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農(nóng)耕生活。從那以后,我拒絕談城市。村里有好多人去沿海打工,回來吹噓城市生活是如何如何的好,我都嗤之以鼻,不就是一個臨時工,打工打得了一輩子呀?
直到1998年,我堂哥從深圳歸來,說他當上車間主管了。我還納悶兒:“你一個臨時工當主管,人家正式工服嗎?”
堂哥暴笑:“在深圳打工,哪有什么正式工和臨時工的說法,完全是靠硬本事吃飯!”
一直以來,這位堂哥都不比我聰明,我不相信我出去會比他混得差。于是,這年冬天,我獨自去了廣東江門。但這里的城市照樣是別人的城市,廣東不歡迎盲流。學歷不高,又沒什么技術(shù)專長,我在江門踽踽獨行了一個多月,才僥幸進了一家美國佬開的大型電子廠當搬運工。
我高高瘦瘦,架了一副銀邊眼鏡,拖著鐵銹斑斑的破叉車咣當咣當?shù)貪M車間跑。當“官”的在我背后指指戳戳,女孩子見了抿著嘴笑,同事們也拿我尋開心,搞得我滿臉通紅。
更難堪的是,開飯時,白領(lǐng)們一抹嘴,藍領(lǐng)工就抓起碗筷往前沖,去搶他們吃剩了的生猛海鮮。這也難怪,藍領(lǐng)工的飯菜都是些難咽的黃米飯和水煮土豆,他們都把舔盤子作為對身體的進補。
漆黑的夜里,一想起這事,我就蜷縮在被窩里,任淚水在臉上泛濫開來……內(nèi)地城市的單位,有正式工和臨時工之分;在沿海的企業(yè),白領(lǐng)與藍領(lǐng)有天壤之別,我能怨誰呢?是生活在與我過不去嗎?可是,生活根本就不知道我是誰!而這些白領(lǐng),好多都是山里妹子、山里娃打拼出來的,是改革開放,給了他們這個機遇和平臺。我霍然明白了,農(nóng)村人跳進城市,要想站穩(wěn)腳跟,真正享受到城市人的生活,惟一的途徑就是奮斗!
通往城市的路太漫長,我跌跌撞撞一路跋涉
那時,僅有初中文化的安子攪紅了廣東打工文學的半邊天,發(fā)起打工文學的《江門文藝》等期刊每期一出爐,讀者就要排隊去買。這一特殊的文學景觀激發(fā)了我的夢想。每天一結(jié)束十幾個小時繁重的搬運工作,我就鉆進豬籠似的宿舍不出來,把蚊帳一拉,在床頭支起個小木板兒涂涂寫寫。
我的床底就是下水道,由于經(jīng)常堵塞,廠里的管工就干脆把蓋子揭起來,糞水臭水一冒出來,沖得滿屋子都是。隔壁的歌舞聲錄像聲交相奏樂,震耳欲聾!汗水滴嗒滴嗒地流下來,迷糊了我的雙眼,打濕了我的稿子……但我全然不顧。
臨近新年,我抱著一些文章找到《江門文藝》的郭衛(wèi)東老師。他是山西人,剛來江門不久。聽了我的傾訴,他很感動。值夜班的晚上,他一邊接讀者熱線電話一邊看我的文章,滿紙的圈圈點點,字字句句地修改,額上的汗珠就像雪沫般地往下滴,他不得不手忙腳亂地擦眼鏡片。有時候,已經(jīng)深夜12點了,當時的主編謝老師催他下班,他仍然捧著我的文章不放。
但是,從兒時的作文到發(fā)表文學作品還有一個相當漫長的過程,歷時半年,我才有一篇文章在《江門文藝》上發(fā)表。收到稿費時,恰好是我的生日,這第一筆稿費一共360元,是迄今為止我收到的最有意義也是最貴重的生日禮物。可以說,這份禮物就是郭老師給我的。
漸漸地,我的名字在南方報刊出現(xiàn)的頻率多起來,我的頭腦開始發(fā)熱了。我想:我在工廠里受別人吆三喝四拼死拼活地干上一個月還抵不上一篇像樣的文章的稿費,我一個月才寫一篇文章么?于是,我不顧一些編輯和文友的勸阻,一意孤行地做起了自由撰稿人。
顯然,能發(fā)表文章,和要靠賣文章在一個城市吃飯是不能相提并論的。沒有窗戶、時常都有老鼠前來歡娛的出租屋成了我的安樂窩。我每天都在清點一天比一天少的零散鈔票,每天都在擔心有人來查我早已過期的暫住證。在這種情況下,我能靜下心來寫作嗎?況且,只要肚皮一貼緊背脊嘰哩咕嚕地鬧別扭時,我就一個字兒也寫不出來了。即便是發(fā)表了一些稿子,也要望眼欲穿地盼稿費,怪難為情的。
后來,我連門都不敢出了,生怕別人看到我那長長的頭發(fā)和一身發(fā)白的衣服。千禧年的春節(jié),我流著辛酸的眼淚,聽著大街上傳來“不要問我從哪里來,我的故鄉(xiāng)在遠方,為什么我要去流浪……”的歌聲,同七八個流浪漢在江門市高沙港附近租了間四面灌風的鐵皮小屋,白天靠幾包方便面度日,晚上側(cè)著身子擁擠在地鋪里。半夜里,江風襲來,狼嚎般呼嘯,一片慘淡,我們就擁抱在一起任牙齒咯咯作響。
我的經(jīng)歷,我的處境,怎樣也瞞不過家鄉(xiāng)的父母,他們用盡一切辦法催我回家。臨行前,有位朋友拉住我的手說:“記住,你還會回來的!”是的,我還想回來,我的心在城市,夢在城市,我一定要在城市找一塊屬于自己的地方??墒?,我能找到嗎?一回頭,淚水就模糊了我的雙眼。
剛到家門口,父親見我背著一大包書,連件像樣的衣服都沒有,把臉繃得緊緊的。我強作歡顏說:“爸,別難過,我小的時候,你不是常對我說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么?看,我都能寫書了!”父親一聽這話,氣得七竅生煙,把我碼得整整齊齊的書掀了一地。
我只有在父親的監(jiān)督下老老實實地下地勞動,一邊干活一邊思考:也許父親說得對,當書本已經(jīng)不能當飯吃時,讀一肚子書,寫一籮筐書,也不能頂屁用!但這樣面朝黃土背朝天,也絕非我想要的生活。
城市的文明氣息仍然在向我招手,我仍然覺得:只有通過文字,才能改變我的命運!這時,我開始總結(jié)失敗的教訓(xùn),除了苦練苦讀外,文章的風格和內(nèi)容也與時俱進,投其所好,根據(jù)市場的需求寫文章。我想:綿陽那個農(nóng)民作家出了四部書,結(jié)果窮得連鹽都吃不起,那不是文學的錯,而是他的思想得不到解放!在醞釀創(chuàng)作轉(zhuǎn)型的時候,我常常在深夜趁家人睡著的時候悄悄爬起來,坐在床上如饑似渴地看書、寫作……
誰知,厄運總像一條毒蛇,躲在某個暗處,稍不留意就會躥出來咬住我不放。2000年7月,一個細雨蒙蒙的早晨,我背了一背兜玉米走在山路上,突然腳下一滑,重重地摔了一跤,摔成了腰椎間盤突出。幾經(jīng)周折,我被送到綿陽市的四零四醫(yī)院接受手術(shù)。手術(shù)后,我的身子被固定在床上,不能動彈。我就把雙手舉到半空中,一手拿本子,一手握筆,艱難地寫啊寫。母親勸我休息,我說,你們不讓我進城,現(xiàn)在摔成這樣,我干不了重活了,是命運偏偏要把我摔進城,我不能不寫啊!而且,城市的市場比農(nóng)村廣闊得多。
母親流淚了,許多醫(yī)生和護士都唏噓不已,他們都來為我讀書讀報,有時候,一篇文章在我腦子里構(gòu)思好了,我口述,她們就幫我做記錄……
兩個月后,我終于能下地行走了。但我不想回家,索性在綿陽城租了一間房子住下來,一邊休養(yǎng)一邊寫作。幾乎每天,我都有滾燙的文字從筆尖汩汩流出,成片成片地撒播在潔白的稿子上,發(fā)表作品的數(shù)量和回收的稿費都呈直線上升趨勢。幾乎每隔三四天,我就有一篇文章見刊見報。我歡呼起來,我終于有信心靠文字在城市立足了!我所走的路,終于得到了家人的認可,頑固的老父親從鄉(xiāng)下跑到城里,說要專門為我搜集線索。
奮斗中,命運向我展開笑顏
2001年10月,我剛到綿陽一家報社做了半天記者,就接到廣州一家雜志社的通知,要我去做文字編輯。我權(quán)衡了一下,毅然趕赴廣州。從那時起,我才成為一名真正意義上的白領(lǐng),真正被一個城市所接納。我想起兒時的夢,不禁感慨萬千。盡管如此,我還是清醒地意識到,現(xiàn)在被城市接納,并不代表永遠被城市接納,城市在向前發(fā)展,自己若沒有向前發(fā)展,最終還是要被淘汰出局。我每天一干完編輯工作,就又忙著看書,學著用電腦寫稿,出去采訪。
我想,只要永不停步,即使有一天我不能在這家單位干了,也能生活得好一點。有人說,真正的鐵飯碗,就是無論你走到哪里都有飯吃。我告訴自己:真正的城市人,就是你無論走到哪座城市,都能生活得像個城市人。
憑著這個理念,我在這家雜志社干到了2006年6月。離開廣州,我在綿陽城南的三江湖畔買了一塊地,修了一幢五層高的樓房,住在里面一邊寫稿一邊帶孩子。漂泊漂泊,漂的最終目標是停泊。我終于通過自己的努力成為一名真正的城市人,我相信,我能夠繼續(xù)經(jīng)營好文字,讓自己的一家老小在綿陽這座城市生活得好一點。當看到每年有許多大學生畢業(yè)后為找不到工作發(fā)愁時,我就把自己的理念灌輸給兒子說:我們的社會,需要的是能自主創(chuàng)業(yè)的人,不需要天天為找工作發(fā)愁的人。
作者:陳虎,筆名崢嶸,職業(yè)寫手,現(xiàn)居綿陽。當過農(nóng)民,做過編輯、記者,在《江門文藝》、《華西都市報》、《女報》、《愛人》、《青年作家》等報刊雜志發(fā)表過各類文字200多萬字,有若干作品被《讀者》、《青年文摘》、《小小說選刊》、《中外期刊文萃》等轉(zhuǎn)載。
責 編: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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