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村里的廣播就唱起了黃梅戲,要開會了,這是開會通知的前奏,村長羅土地就好聽這戲。說是一大早,其實村民們早就下地干開了。小的六七點就要去上學(xué),老的天不亮就得起床給小的做飯,為了不浪費柴火,一起吃了飯就下地該種的種,該施肥的施肥,至于年輕的,還用說嗎?全在千里之外的廣東、浙江、上海一帶打工。一曲黃梅戲唱完,羅土地的聲音就向村里每條巷道鉆,各村民注意,各村民注意,請大家今天上午九點鐘到村委會集合,開一個讓大家高興的會議,屆時請大家務(wù)必全體參加。
楊木禾和老婆正在翻地,聽了通知就掏出手機,伸出老遠看了看,七點四十五。孩子他娘啊,等會我去開會了,你一個人先慢慢整著。老婆一聽就不高興了,就你對那個雞巴會來勁,月月開,年年開,開了還不是那個樣,要去可以,把這兩把菜苗栽完了再去。老婆把個本來就厚的嘴唇翹得高高的,顯得更厚了。兩把菜苗有差不多三百根,還有一個多鐘就開會了,地都沒翻好,等栽完了太陽都當(dāng)頂了,還去個屁呀。楊木禾嘴里這樣嘀咕著,心里想想也是呀,說是開會,還不是一群老頭圖喝幾碗貓尿,一起聊聊這家的兒子在哪里挖礦幾年,那家的兒子又在哪里進廠做什么,往往聊著聊著還沒入主題,村長羅土地就率先趴下了,最后會議開沒開都沒搞明白。最吃虧的就是他楊木禾了,只抽旱煙,不喝酒,那酒是村里大家的錢買的。
楊木禾知道沒意思,還是隔一會兒又把手機掏出來看看??粗粗蛠砹藯l信息,說他這個號碼在這次什么活動中中了一等獎。楊木禾呸了一聲,還來騙我?兒子剛給他買來這個手機時,就是一條相同的中獎信息讓他把卡上五十塊話費給三下兩下就搞光了,被老婆子埋怨了近一個月,兒子兒媳知道后,打來電話叫他以后只用來打接電話,其他的什么都不要管。楊木禾小聲的罵了句娘,把信息刪除了。
菜苗沒栽到一半,前面的已讓太陽曬得全都彎到地上去了,楊木禾心里罵那賣菜苗的怎么就不少包些。楊木禾望著村委會的方向,摸出一條煙葉,走到樹陰下裹得長長的,抽得煙霧像云,一團一團的直往上飄。老婆的嘴唇還翹得高高的,就知道你想去,他們不都回來了嗎?楊木禾站起來一看,真的見村民們一邊比著手勢說著什么回來了。楊木禾老遠就問,今天的村長又被哪個放倒了?沒有,這次羅村長沒拿酒出來,走在前面的老劉說。沒有?沒有怎么這么快就散會了?村長說今天天氣好,讓大家早點回家刨兩鋤地。傳達什么精神???楊木禾故作酸溜溜的問。老楊頭啊,包你高興。有什么高興的?老楊頭啊,你沒去是沒法知道啊,老劉故意說得半留半開的,楊木禾心癢癢的,快說吧,到底是什么?從今年秋季起全部免除中小學(xué)生的學(xué)雜費。真的???看看,你還做過幾天老師,沒聽說過這等好事吧。這不是才免除農(nóng)稅提留兩年嗎?楊木禾也興奮了,深深吸了口旱煙,把個煙圈吐得一環(huán)一環(huán)的。都是老婆子要栽這幾根破菜苗,我該親自去聽聽羅村長宣讀文件的。老楊頭啊,你沒看見羅村長一宣讀這文件時,沒有孩子上學(xué)的村民都高興得不得了,你有兩個孫子在上學(xué),晚上得殺只雞好好慶祝才是啊。
兩公婆栽完菜苗回到家,楊木禾專門問了幾個與會的村民,都說有這回事。楊木禾馬上打電話給遠在廣東的兒子兒媳,讓他們也高興高興。不料兒子接到電話語氣平淡地說,他早就在新聞里知道了,物價漲得這么高,免點學(xué)費頂個屁用,一期不就幾百塊嘛,有什么大驚小怪的。楊木禾罵了句不知好歹的東西就把手機掛了。
平淡的日子到了三月,有個村民帶信給楊木禾,說是鎮(zhèn)政府找他有事,要他有空盡快去一趟鎮(zhèn)里。帶信的一走,孫子就跑過來,爺爺你怎么不給人家錢???什么錢???帶信錢啊,你不是說在鎮(zhèn)上取封信都得給一元錢嗎?人家跑這么遠,該給兩元才行。楊木禾一聽說政府的人找他哪有心情和孫子說,罵了句還不去做作業(yè),就想是什么事叫他去鎮(zhèn)里呢?楊木禾心里七上八下的,想破頭也想不出什么理由,難道兒子兒媳在外出了什么事?想到這里楊木禾汗水都驚出來了,連忙撥打兒子的手機,兒子正在上班,心里老大不高興,不是說過上班時間不要打電話來嗎?我們公司管得緊,被老大看見又得扣分了,扣分就是扣獎金啊,獎金就是工資。楊木禾簡單地說了打電話的原因,兒子不耐煩了,叫你去你就去嘛,你沒做什么錯事怕啥呀?老爸,你沒做犯法的事吧?楊木禾氣得一下把機關(guān)了,本是擔(dān)心兒子,卻是這個態(tài)度,楊木禾沒地兒出氣,對老婆子兇了幾句,都是你慣的,越來越?jīng)]把老人放在眼里了――老婆無端被兇了,心里也不舒服,去村里找老婆婆們聊天去了。
楊木禾心神不定地來到鎮(zhèn)政府,鎮(zhèn)長副鎮(zhèn)長都在,老楊是吧?是,是。知道找你來什么事嗎?鎮(zhèn)長的眼笑得瞇成了一條縫,這才讓楊木禾稍安了心,不知道,不知是不是――你先看看這個吧。鎮(zhèn)長遞過來一個信封,楊木禾掏出老花鏡,小心翼翼地把足有五六頁的信箋紙展開,就像當(dāng)年看學(xué)生的作文那樣仔細地一字一字地看下去。楊木禾五十六歲,是當(dāng)年鎮(zhèn)里少有的幾個高中生,當(dāng)過幾年民辦教書匠,因為有點心高氣傲,脾氣又沖,得罪了當(dāng)時的校長,失去了最后一批民轉(zhuǎn)公的機會,回到家里一心一意種那一畝三分地,從那后脾氣也改多了。
鎮(zhèn)長給楊木禾的是一封投訴信,也可以說是推薦信。內(nèi)容大致分兩部分,前面說現(xiàn)任村長不作為,不關(guān)心村民,就連開個會都是敷衍了事,每次傳達上面的精神都沒念完過,常常不到一半就醉醺醺的,說話不清楚,滿臉通紅,一雙手在空中舞來舞去,還唱兩句黃梅戲,這種酒瘋子當(dāng)村長,怎么能讓村里富裕起來?后面部分就說到他楊木禾了,說楊老師為人和善,致富有方,家里兩層小樓房近似豪華,是大豐村里唯一可以與河對面的小康村相媲美的人家,只有這樣的人當(dāng)村長才能夠為村民帶來福音——末尾還有近百名村民的簽名。
楊木禾花了半小時才看完,看后很是感動,他沒想到自己在村民心中有如此好的評價。原以為從講臺上被掃下來已讓鄉(xiāng)親們看輕了自己,看來不是這么一回事。但楊木禾沒有飄飄然,他給村長抱不平,說信件吹過了,不說吹他,就說人家村長吧,開會喝點酒搞點氣氛是有這事,喝醉也是偶爾的,最起碼在宣布農(nóng)稅減免和免除學(xué)雜費這兩次會議上,老村長滴酒未沾,精神好,聲音洪亮。老教師就是老教師,背后不說人壞話,鎮(zhèn)長一副肯定的表情,既然有這么多群眾支持你,這不,過幾天就是換屆選舉嗎,找你來就是問問你的意思。楊木禾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你們看我都這把年紀(jì)了……不過才五十多嘛,中央首長哪個不是六十七十的。人家不一樣啊。有什么不一樣的,別謙虛了,就這樣決定吧。鎮(zhèn)長說完拍了拍楊木禾的肩膀。
楊木禾老婆在屋門口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總算把楊木禾盼來了,還沒進門就焦急地問是啥事情。楊木禾喝了幾口茶才慢吞吞地說了去鎮(zhèn)里的情況,老婆聽了心里很高興,這下終于可以找點面子回來了,自從楊木禾被掃下講臺,她這個做妻子的就覺得在村子里抬不起頭。但老婆表面上不敢表露出來,她怕楊木禾罵她勢利,就拿話激他,你楊老頭不是常拿村長和中央七臺里報道的那些小康村村長作比較嗎,這下你有機會學(xué)人家了,看能不能上上電視,省臺也不錯啊,要不與河對面的村長相當(dāng)也可以啊。楊木禾以為老婆會反對,給她這一說,想想也是,電視上好多七老八十的人都能發(fā)點余熱,我楊木禾還沒到花甲之年,也像河對面的村長帶頭搞點經(jīng)濟,把荒著的田地變成經(jīng)濟作物,到時名也有了利也有了,這不是兩全其美嗎?楊木禾心里接受了這個村長職位,表面上什么都沒發(fā)生一樣。選舉很快有了結(jié)果,楊木禾以百分之九十七的絕對優(yōu)勢代替了老村長羅土地。
當(dāng)上村長的楊木禾心里有股勁直往外冒,冒得坐臥不安,總想找點事來做才好。他想來想去都是早幾年就想過的一些行不通的招,只好打電話給兒子,問兒子在外有沒有碰到過適合農(nóng)村快速致富,又不要多少本錢的項目。兒子在那頭呆了半晌,說,老爸你在發(fā)燒嗎?楊木禾聽出兒子有譏諷之意,來氣了,老子給你說真的,發(fā)什么燒啊。兒子仗著身在千里之外也不怕他,你沒發(fā)燒怎么會問我這個問題,有那么好的事我還用得著打工,早就回來發(fā)家致富了。這,是啊,我這是急糊涂了,楊木禾不好意思的自嘲一句。自從下了講臺,大腦里就沒什么邏輯了。兒子又說了,多看看電視,不是當(dāng)村長了嗎,向政府咨詢嘛,主動點,鎮(zhèn)上的官個個都有文化,有見識,高瞻遠矚呢。
楊木禾心急的脾氣上來了,第二天趁趕集就去了鎮(zhèn)政府。鎮(zhèn)長一聽楊木禾說想把村里的荒置田地利用起來搞經(jīng)濟,非常高興,連說村民的眼睛果然雪亮,并表示給予精神上最大的支持和鼓舞。楊木禾說鎮(zhèn)長是不是給點指示?鎮(zhèn)長大手一揮,你盡管搞,搞成功了,我們?nèi)?zhèn)的干部到你地里來做指示,并向全鎮(zhèn)推廣。楊木禾喝完兩杯茶也沒得到具體的什么指示,精神上得到的鼓舞超過第一次站上講臺時的那種信心,楊木禾決定先到河對面的村子取經(jīng)。
說起河對面的村子,是另一縣的管轄地,山峰疊起,人均不足兩分薄田,前些年每年都有人過這邊來借大米,甚至名正言順的來乞討,家家窮得叮當(dāng)響,是遠近聞名的“饑餓村”。楊木禾所在的村子與之剛好相反,地勢平坦土質(zhì)肥沃,田多地少,聽說三年自然災(zāi)害都沒餓死過人,土地責(zé)任到戶后更是家家戶戶糧倉豐滿,加上一年種一季田,農(nóng)閑多,是很多嫁女兒人家心中的理想地,一河之隔的“饑餓村”近水樓臺先得月,九成的女兒都嫁到這邊來,所以這邊的人又稱對面為“娘家村”。前幾年,娘家村一個在廣東打工七八年的年輕人回來后,把打工的錢搞起了大棚蔬菜,兩年下來所掙的錢超過了幾年打工的總和,年輕人乘勝追擊,承包了村里一部分荒置的地和山,擴大規(guī)模,還種了一大片果樹,買了車,建了房,討了個如花似玉的老婆。村里愁了幾代的人終于看到了希望,把在外打工的光棍們統(tǒng)統(tǒng)招回來,選年輕人做村長,當(dāng)師傅,教技術(shù),傳經(jīng)驗。有錢的自己搞,沒錢的找銀行貸款,搞起各種種植、養(yǎng)殖,短短幾年時間,灰暗的土墻瓦房變成一幢幢五顏六色的小洋房,有的已在縣城里購了商品房,光棍們都有了“沉重的負擔(dān)”。村里小貨車摩托車的喇叭聲此起彼伏,常常擾得河這面的孩子做作業(yè)都不專心,村民們更是因此無數(shù)次失眠。
楊木禾沒找到村長,人家村長到省城推銷蟲草去了,只好找了個親戚,說明來意。親戚很熱情,說起怎樣搞活農(nóng)村經(jīng)濟作物,一套一套的。親戚告訴楊木禾,要投資少收益快,養(yǎng)豬或者搞大棚蔬菜,養(yǎng)二十頭豬,自己有糧食,另外投資一萬就可以了,半年就回本,豬舍可以再用幾年,還可以建成沼氣;搞蔬菜,十畝地兩萬塊,資金一月就開始回籠。大一點長遠一點就是開山種果樹、普通樹木、藥材……親戚最后說,不管搞什么,都要有技術(shù),要有當(dāng)?shù)剞r(nóng)技部門的支持,還要建檔跟蹤。說著,親戚拿出一本土質(zhì)檢測報告給楊木禾看,這是種植必須的,先要知道你那里適合種什么,種了后還要全程跟蹤記錄。楊木禾聽了半個上午,大大開了眼界,同時心里很慚愧,還站過幾天講臺,咋就連這些都不知道呢?
楊木禾一回去就找了幾家田地荒得最多的村民,問他們愿不愿意種點什么,楊木禾還沒說到可以找政府從資金技術(shù)上扶持的話,幾戶村民就說勞動力不在家,怕搞不好,如果有人想承包倒可以考慮。楊木禾深知自己不帶個頭,做個樣子出來,是沒人跟著干的。
第二天,楊木禾就直奔鎮(zhèn)政府,他想了一夜,自己不僅要干,還要大干。但兒子兒媳打幾年工的錢和自己兩口子掙的錢全用在家里的房上了,去年年底才把賬還清。沒資金,可以去貸,楊木禾想通過鎮(zhèn)里能搞到低息的。來到鎮(zhèn)長辦公室,鎮(zhèn)長剛應(yīng)酬回來,聽完楊木禾的貸款想法就直搖頭,我說老楊啊,得慢慢來啊,你先得搞點名堂出來讓別人看看,才好開口呀,一來就貸低息款搞經(jīng)濟,我們支持人家銀行也不干啊。楊木禾點了點頭,失望地往農(nóng)技站走,搞不成大的,搞點小的也得先請教一下農(nóng)技員,人家可是這方面的權(quán)威。兩名年輕的農(nóng)技員一個在上網(wǎng)打游戲,另一個在看小說。楊木禾歉意地打個招呼,那個看小說的農(nóng)技員抬起頭來望了一眼,喲,楊村長啊,有什么公干來了?楊木禾難得去理會那一套,就說了想他們什么時候抽空去村里給土地檢測一下,看種什么東西好一些。楊村長啊,你八字還沒一撇,檢測啥呀,你們搞好了我們自然會來的。楊木禾先在鎮(zhèn)長那里心里就不痛快,給這毛小子一說,火氣就來了,我們搞好了,還要你們?nèi)ジ墒裁?,吃飯?。磕俏晦r(nóng)技員到底臉薄,趕緊溜進洗手間不出來了,另外那個也裝模作樣的接了個電話就出去了。
楊木禾途經(jīng)派出所門口,又想起來時鄰居要他幫忙問身份證的事。鄰居的兒子在上海一家大公司打工,前不久把身份證丟了,在大公司可是隨時這樣那樣的事都要身份證,最主要的是工資不發(fā)現(xiàn)金,打入個人賬戶,沒了身份證萬一哪天再丟了存折卡的那就麻煩了。不過鄰居的兒子遇到的比這更麻煩,他丟了證件后就立刻寄回了光盤重新辦理,等這邊辦好寄過去,與原來的身份證錯了個字,拿到公司辦理不了,銀行的錢也暫時不是他的了,鄰居的兒子急得不得了,鄰居才找楊木禾希望村長去過問,看可不可以重新快速的辦一張。戶籍管理員聽楊木禾說完,輕松的笑了笑,說有時出點錯是正常的,我這一個人工作量大呀,叫他本人親自回來辦一張吧,在大公司上班,難道還在乎這一百兩百的?楊木禾沒發(fā)完的火再次燃燒起來,你們是干什么吃的呀,全鎮(zhèn)不就一兩萬人嗎?一個人就管理點戶口都出錯,說得過去嗎?你們知不知道在外打工多不容易,沒了身份證有多困難,有多急,一墻之隔正在看報聊天的幾個公安聽見吵鬧聲,提著手銬出來大聲問什么事,楊木禾一見那陣式,張了張嘴,沒再說了,蔫蔫的回去了。
剛進家門,孫子拿著作業(yè)本過來說有兩道題做不起,要爺爺給講講,楊木禾罵了幾句,上課時在干什么呀,老師講時不專心聽,過后了做不起,別來找我,叫你老子回來,他給你講。孫子從沒見過爺爺對他這樣兇,以前爺爺常主動給他講解難題的。孫子雙眼充滿淚水,走到里屋正在忙碌的奶奶面前哭出了聲,老兩口第一次為了孫子吵了一場。老婆吵完了拉著孫子去地里了,楊木禾翻出一瓶尖莊酒,第一次喝了兩大口,五十度的白酒,真的好辣心窩。有點頭暈的楊木禾搬把椅子坐在院子中央,裹了根又長又粗的旱煙抽著,透過濃濃的煙霧看著對面的“娘家村”,他想不通,對面的條件如此差,卻在幾年時間變得成了金窩了,聽說還要準(zhǔn)備建所小學(xué)。而這邊的條件這么好,咋就沒人愿意呆在家呢?個個都出去打工,個個都說外面辛苦,又都三兩年才回來一次。這邊最大的變化就是曾經(jīng)看作是寶的良田,如今成了名副其實的草,超過一半的是半米高的雜草,有的全家外出打工,房頂上都是草,綠化率達到九成。
楊木禾的火慢慢消了,還是要做點事才行。想來想去就先種幾畝大棚蔬菜。正好兒子寄回來五千塊,再拿出前幾天賣兩頭豬的錢共七千多塊去鎮(zhèn)農(nóng)技站買了種子、農(nóng)藥、化肥和薄膜,請了村里幾個同齡老頭前后忙活了幾天,大棚搞好了。楊木禾帶著老婆在大棚里翻土播種,心里美滋滋的,只要他楊村長一成功,全村的人同樣會成功。老婆可不領(lǐng)情,說這里空氣不好,干活悶得慌,力都沒法使。楊木禾笑罵幾句,土包子就是土包子,一點不長進,跟你說不清楚,過段時間你就會說好了。
轉(zhuǎn)眼兩個月,棚里的蔬菜長得肥肥的,青翠誘人,如果種在外面這種天氣這么短時間最多長出兩三片中芽。楊木禾整天嘴角彎彎的,老婆也跟著笑瞇瞇的。就在楊木禾準(zhǔn)備摘菜去賣的時候,一場大雪,三天三夜,棚塌了,菜變得臘黃臘黃的,像煮過的一樣。老婆一看見那菜就把手指頭戳到楊木禾的腦門上了,你做什么不好,要搞大棚蔬菜,這下看你怎么給兒子交待。楊木禾也心痛,但已成事實,急也沒用,便安慰老婆,不要擔(dān)心,大不了這段時間的活算白干了,本錢是可以拿回來的。拿?去哪里拿?這是天災(zāi),找政府補償,何況我是村長,是想帶頭做榜樣。
楊木禾找到鎮(zhèn)長,鎮(zhèn)長正在和一幫干部用數(shù)碼相機在雪地里拍照。鎮(zhèn)里的干部只曉得這次大雪風(fēng)景怡人,卻不曉得這個楊村長成了受災(zāi)戶。鎮(zhèn)長就當(dāng)眾埋怨起來,我說老楊啊,當(dāng)初你就不要搞嘛,你看這怎么說你呢,兒子兒媳在外掙錢,你還操那份心干嘛。楊木禾心里很失落,嘴里仍說道,我這不是想帶個頭,把村里的經(jīng)濟搞上去嘛,再說,鎮(zhèn)長啊,你們幾年沒下去走走了,那些良田全長滿了草,以后他們回來怎么種???楊木禾說的是真的,前幾年鎮(zhèn)里的干部下鄉(xiāng)追繳農(nóng)稅提留,一年可以見到他們好幾次,這農(nóng)稅一免,再沒見過他們的身影了。
楊木禾追著鎮(zhèn)長的屁股磨了半天嘴,鎮(zhèn)長才答應(yīng)以雪災(zāi)的理由補償百分之七十,但得提供有效發(fā)票。楊木禾扭頭就走了,那種子薄膜農(nóng)藥雖說在農(nóng)技站買的,可誰都清楚農(nóng)技站的人拿著國家工資,做的是個人買賣,什么時候見過發(fā)票啊。楊木禾無精打采的回去,老婆一看那副表情就知補償無望,開始數(shù)落起來。楊木禾找出上次喝過的那大半瓶尖莊,一口氣喝去了大半,倒在床上任憑老婆數(shù)落個夠。
年關(guān)將至,村民大會上,楊木禾從文件夾里取出兩張政府文件,是鎮(zhèn)里一班領(lǐng)導(dǎo)心系民眾,連夜趕編的防盜、防凍、防寒三十條順口溜,簡稱《三防》和一封新年祝福信。楊木禾看了看會場,全是同齡人,最年輕的也在五十左右,幾乎每一個都帶著小孩,有的帶了兩三個,一群小孩子在會場跑來追去的,有打架的,有哭喊的,亂七八糟一團。楊木禾擺了擺頭,又抬頭看了看會場的上空,上空被村民嘴里吐出的旱煙霧罩得緊緊的,都看不見天了。
楊木禾念完了祝福信,一位村民從面前端過一碗白酒,楊木禾從中接過來,豪飲三大口,一個土瓷碗就見了底。會場立刻爆發(fā)出一陣熱烈的掌聲,村民們你一言我一語,都說沒想到楊村長藏得這么深,當(dāng)初沒人見他喝過酒,沒想到土制的烈酒都能一口干一碗,這可是有六十多度啊……說著,說著,村民們聽到了酣聲,順著酣聲村民們看見楊木禾趴在桌子上,嘴角的口水像條蟲一樣流到《三防》文件上,很快浸濕到了十七條。村民們搖搖頭,慢慢散去,這時河對面一陣陣?yán)嚷晜鱽?,小孩子們看見那一輛輛裝滿年貨的小貨車,一只只小手指著對面,問爺爺,什么時候咱們也買一輛?爺爺們可沒想那么遠,他們心里一邊在問自己怎么就看走了眼,一邊在想下一位村長該選誰?
責(zé) 編:鄢文江
題 圖:紅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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