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期提要
傻瓜王子北飲風(fēng)帶領(lǐng)眾人歷盡艱辛,在隨從傷亡殆盡之后,終于戰(zhàn)勝音訣、光訣和毒訣,來到千蝠圣塔,見到了非冥界的國王——狼王。狼王將千魂丹——自己的雙眼送給了北飲風(fēng)?;氐接俺侵螅瞎偕彺饝?yīng)了北飲風(fēng)的求婚。在盛大的婚禮之后,二人過上了如膠似漆的生活。不久,上官蓮為北飲風(fēng)產(chǎn)下一女??墒?,正沉浸在幸福中的北飲風(fēng)突然得到了一個消息:璃族向影族進攻了。一場改變命運的大戰(zhàn)即將展開。
第十一章
我和萬里破、佚小箏、幻子離倒在地縫的左肩,玄飛禪在地縫的右肩,而這個剛來的人懸浮在地縫的額頭,手握著靈力環(huán)繞的神杖。他的身份沒有讓我誤估,因為這個世界與這個世界之外的世界,大約不會有第二個人可以在玄飛禪的金剛不壞之軀下下毒了,他就是非冥毒訣,北方笑。玄飛禪十分驚恐,畢竟北方笑是唯一一個可以傷他的人。
“不可能,我的身體是金剛不壞之軀,你的毒不可能侵入我的身體。”玄飛禪難以置信地不斷搖頭。
“你的靈力可以從你的身體溢出,我的毒就可以侵入你的身體?!北狈叫φf。
“就算你的毒能侵入我的身體,我百毒不侵的身體剎那就可以把毒性全部噬空?!?/p>
“這一點我早就料到了,所以我根本沒有用毒,我用的只是一種靈丹妙藥?!北狈叫φf完,笑著從袖袍里拿出一粒丹丸,說,“這丹叫升魂丹,服了這丹靈力會暫時消失一個時辰,而過了這個時辰,身體內(nèi)的靈力將精進無數(shù)。我是在玄冰湖形成前的一剎那,也就是你的手指伸入洪水中不斷地釋放強大靈力使洪水成玄冰的那一刻,在水中下的藥。你在短時間里釋放大量靈力,身體釋放靈力之處必然有細微的空間供丹沫侵入,丹沫就是在那一刻侵入你身體的,由于丹藥量在你體內(nèi)過少,所以,直到你喚出巨型冰箭接觸玄冰湖的那一瞬間,你體內(nèi)的藥性才發(fā)作,你體內(nèi)藥性發(fā)作,靈力便瞬間消失,玄冰湖立即復(fù)原成洪水,飲風(fēng)他們的倒影也不復(fù)存在了,所以他們沒死。這正是我所追求的結(jié)果,百年之前我在非冥界敗給了飲風(fēng)只是因為一瞬間,而這次救了飲風(fēng)也是因為一瞬間,也算與飲風(fēng)打成平手了?!?/p>
北方笑微笑著看了看我,他所謂的一瞬間聽得我膽戰(zhàn)心驚的,要知道這個一瞬間一不小心,我的小命可就沒了。而后,他又跑去看玄飛禪了,說:“現(xiàn)在你靈力暫失,我傷不了你,但我可以囚禁你,以免你往后再犯影城霞都。”
他一說完便像老鷹抓小雞一樣去擒玄飛禪。玄飛禪的戰(zhàn)獅仰天長吼一聲,豎起一身如針的棕毛。
我忙叫住北方笑:“前輩,能不能放玄飛禪走?”
北方笑這時從老鷹恢復(fù)人形,疑惑不解地問:“為什么?”
幻子離這時說話了:“就算囚禁了玄飛禪,也囚禁不了璃族的野心,很多年前,我們在浩瀚谷曾被璃軍包圍,但玄飛禪那一次讓我們回了城,這一次,就讓他走,我們與他也互不相欠了,”
北方笑點了點頭。
我說不出的話都讓幻子離給說出來了,我也不好開口說要玄飛禪留下那只獅子給御膳房就可以走的事了。
玄飛禪爬上戰(zhàn)獅,高舉左手,用力嘶喊:“璃族軍聽令,退軍百里,回駐玄靈山脈軍營。”
璃軍便浩浩蕩蕩往左右劈開一條大道,玄飛禪騎在戰(zhàn)獅的脊背上往空道走去,走了十余步他回頭看了看我,說:“我們還會見面的,除非你可以用另一種途徑拯救全世界。”
眼睜睜看著玄飛禪的戰(zhàn)獅越走越遠,我在那一刻有些落寞,不光是因為吃不到獅子肉的事,我也不知道為什么。玄飛禪領(lǐng)著千百萬的軍隊,踩著讓大地心脈跳動的腳步,卷起了從地縫隔開的半個世界的塵埃。
他是另一半的世界。
北方笑已從半空降了下來,到了我身前,我疑惑地問老人為何要出手相助,他笑得面龐布滿了慈祥,說:“孩子,進了城,你就會知道了?!?/p>
漣影城的滲血金門沉重地啟開了。我很孩子氣地趴在北方笑的背上,幾個勇士扶起萬里破、幻子離、佚小箏,跟隨著我們走過不安分的吊橋,回城。
我一進城,號角聲便在城堡的臉上寫寫畫畫,全城的城民跪在地面虔誠地朝拜。
“迎真王、國王,回城?!?/p>
真王?國王是我,我的父王是全王,父王的父王也就是全王的父王是真王,真王的兒子就是全王,全王就是我的父王。那么真王就是我的……我真高興,因為現(xiàn)在背著我回家的,便是影族的真王,也就是我的“姑媽”。
這時北方笑轉(zhuǎn)過頭一臉慈祥地對我說:“飲風(fēng),還不叫皇爺爺。”
我愣了一下,發(fā)現(xiàn)他的確怎么看怎么不像我的姑媽。是我剛才推算錯了呢?還是他長錯了?
我忙叫道:“皇爺爺?!?/p>
叫完皇爺爺之后,我傻住了,這個浩大的我從未呼喚過的稱呼,卻在這個時候突兀地闖了出來。這些來來往往真讓我頭痛。
我回到棲風(fēng)閣時慕容雪瑟縮在床角像迷路了一樣。她說:“父王,母后讓我在這里等你回來,母后說她要出南城門?!蔽衣犃诉@話之后,腦袋亂了,因為東南西北我向來都很難分清楚,當(dāng)我分清我們作戰(zhàn)時是在東城大門,南城門是一處只有幾千兵卒把守的小門時,腦袋不亂了,心卻絞成了一團。
我急忙沖到南城門,幾千兵卒中百十人跪下朝拜,其余不跪的都橫七豎八地躺著不動,怪沒禮貌的。我問他們:“皇后呢?”一個將領(lǐng)跪答:“一個絕美女子在我們作戰(zhàn)時來到了城門,后來在混戰(zhàn)之時她沖出了城門撞入亂軍之中,經(jīng)過了遠處的那棵樹,經(jīng)過那棵樹的時候還打了個踉蹌,然后拐到了那一條路,拐過那條路的時候還整了整衣衫,然后翻過了那座山,翻到那個地方的時候還差點兒摔了一跤……”
這將領(lǐng)手舞足蹈,答得甚是詳細,我同時也清楚了為什么南城門這邊會死那么多人,這一個個士兵,不打仗眼睛都瞄著皇后去了,能不死嗎?
我順著那個將領(lǐng)的指點找,卻沒找著上官蓮人影。只是在沙場邊緣的一棵樹上,找到上官蓮長長的一條衣襟,沒有任何血跡。
我拿起掛在樹上的衣襟,這時城里有一伙勇士匆匆跑了過來,說:“國王,皇后她不會有事的,您先回城去吧,我們?yōu)槟覍??!蔽艺f:“你們放心吧,我不是想上吊?!甭犖疫@么隨便一說,那伙人果真就匆匆散了。
我一個人了,我寂寞了,我想上官蓮了。
思念,是上吊的人死活找不到繩子。孤獨,是擁有一個沒有皇后的王國,
晚上兩城大宴,為戰(zhàn)爭的勝利也為皇爺爺?shù)臍w來,上官蓮不在,我很餓,但我卻不饞了。
明明是一頭饞豬,我卻茶飯不思。
我獨坐在仙風(fēng)道骨的宮檐,把一只腳懸掛在搖晃了千萬年的燈籠的肩膀上,讓風(fēng)撫摩我陳磚古壁的臉,細數(shù)我一絲不茍的長睫,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天上的星星眨呀眨,我就這樣把無數(shù)個無眠銘刻在這仙風(fēng)道骨的宮檐。而每次回寢宮慕容雪都點亮珍珠般的眼睛,把她的迷離全部傾訴給我。
我告訴慕容雪,讓她放心,我只是出去走走而已,并不是趁她母后不在而這樣那樣亂來……
不久,玄飛禪又來到漣影城前。不過,已沒有了當(dāng)日浩浩蕩蕩的千軍萬馬,只是一個人,一頭獅,我走過丁零了千萬年的吊橋,依然是我站在地縫的這一半世界,他站在地縫的那一半世界,全世界都很安靜。
玄飛禪告訴我,璃族國王,他的父王,宣布退兵了,停戰(zhàn)六百年。
我很疑惑,他居然不是來送獅子肉的。我問他為什么。
他說:“我妹妹,璃族的公主,她死了,自殺,死在浩瀚谷生息海中央的圣潔海礁上,皇妹她說,她的血可以讓生息海生命延長三百年,她希望能讓戰(zhàn)爭停息三百年,她的血和她的命,希望父王讓全世界和平六百年。最后,她死了,沒有任何人來得及阻止。她用她晶瑩絕美的玄冰發(fā)簪,刺入了她的身體,璃族皇室最純正的血,順著玄冰發(fā)簪匯入了生息海中,激起了一大片洶涌澎湃。全族人都跪在海岸,我父王抱起皇妹的遺體淚若斷珠,對著澎湃的大海承諾,停戰(zhàn)六百年?;拭靡欢牭搅?,她是微笑著死去的……”
我忽然有些難過,這個世界女人本來就不多的。我問玄飛禪:“你的妹妹,璃族的公主是……”
“皇妹她在很多年前就因為厭倦了浩瀚谷的軍國歲月而離開了浩瀚谷漂泊在外,直到不久前才回家。她說她這輩子終究還是為了那個人而死了。她有個名字,叫蓮,上官蓮?!毙w禪說著說著眼淚就流出來了,然后孤獨地轉(zhuǎn)過身,依然是那句話,“我們還會見面的,除非你可以用另一種途徑拯救全世界?!?/p>
他還是走了,很落寞。城里又一陣歡騰。
上官蓮?怎么和上官蓮的名字一樣呢?不會是同一個人吧?我想不明白,當(dāng)我想明白的時候,我就什么都不明白了。上官蓮那天明明答應(yīng)了我在棲風(fēng)閣等我回來的,她怎么能說話不算數(shù)呢?她不怕騙人鼻子會變長嗎?
把那個聽話的上官蓮還給我!
背著滿城活蹦亂跳的人,我偷偷地放聲大哭起來。
最是那繁華季節(jié),寂寞難耐。
被遺忘的千年
為什么我的幸福,卻是全世界的不幸?
楚子蓮八十歲的時候,獨孤雪被以宇天霸為首的群臣圍逼郁郁而亡。宇天霸說她是妖姬,而我終會是影族的國王,不能整日只顧玩樂。
他不知道,我們只是鐘愛幸福的人,不想涉入紛爭而已。
終于有一天,獨孤雪沒頭沒腦地沖出樓閣,在藍藍的天穹下,她的黑發(fā)一下就全白了,我不清楚她是怎么突然把頭發(fā)弄白的,她說她要走了。我問她要去哪里?她說去做我的女兒。
我說你不做娘怎么會有女兒呢?可是她已經(jīng)不理我了。
我抱著她搖搖欲墜的身子,她是被影族人逼死的,一切只因為我是王子。
獨孤雪死,我也死。
我悲痛欲絕地閉上雙眼,使勁地支起雙齒,用力地向舌頭咬去。
一股灼熱的液體如銀蛇在我的唇齒間任性地穿梭,居然一點兒都不痛,我吐掉嘴里的血還想再咬上幾口,睜開眼睛才發(fā)現(xiàn)是獨孤雪用她戴著婚戒的纖嫩的右手擋住了我的舌頭,讓我狠狠地咬。平日里宮中的樵夫把斧頭弄丟了都會來向我借牙齒劈柴的,獨孤雪一定很痛,她卻雅然地漾開了笑顏,傾城傾國。
我把她鎖進我的懷里,我說,我們要永遠在一起。
獨孤雪奄奄一息,說:嗯,會的,一定會的,她還嘰里咕嚕說了一堆。
飲風(fēng),好好照顧我們的蓮兒。
飲風(fēng),下輩子我還是叫雪,你要記得。
飲風(fēng),下輩子我還伸這只手給你咬,好不好?
飲風(fēng),你在身邊,我就睡得著了。
聽到獨孤雪的最后一句話我剛想溜,而她卻早已熟睡,不再蘇醒。我多想聽她這樣嘰里咕嚕地一直一直說下去,到那冬去春來,霓虹花開,華發(fā)鬢白,南燕歸來。
只是這一瞬間,全世界都失去了聲音。
天空飄逸著紛紛揚揚的雪,她那只被我咬傷的手,紅若烈焰,在雪中綻放成一朵嬌艷的雪蓮,那故事從此一直在那個生離死別的角落,常開不敗。
夕子告訴我,獨孤雪身上流的是凡人的紅血,她只能活一百歲,她只是因為這些紛亂的皇室之事郁郁而終,還有我自盡的那狠狠一咬,而提前了一句話的時間死去。
我才知道,原來是我咬死了我的雪。
飲風(fēng),獨孤雪最后一句沒說的話是:風(fēng),雪讓你好好活著。
飲風(fēng),你是影族的王子,你知道應(yīng)該怎么好好活著吧。
獨孤雪一生都與雪糾纏不清,我用玄冰棺冰封了她白了頭的紅顏,把那玲瓏的美麗葬在了那朵風(fēng)雪蓮之下,指間婚戒,發(fā)若雪。從此,那個角落便與世界格格不入地一直積雪,獨孤雪安安靜靜地種在那里,開著一朵懂事的花,流傳成了一個關(guān)于風(fēng)雪蓮的凄美愛情故事,或許幾千年以后還會有人把這個關(guān)于我的故事,親口講給我聽……
獨孤雪,那個時候,我若記不得你,天誅地滅。
那天晚上,我抱著楚子蓮在風(fēng)雪蓮旁守著。我問楚子蓮,你娘下輩子要做我的女兒了,你呢?你做我什么?
楚子蓮已經(jīng)在我的懷里熟睡,我便說:下輩子你就做我的妻子吧。
楚子蓮夢中便在右臉上綻放了一個暖和的酒窩,她答應(yīng)了,我低下頭在她的酒窩上美美地飲了一口,不醉不歸。我與蓮兒便這樣相依為命。
翌日,我便留著楚子蓮讓夕子和母后照顧,自己披著一身戰(zhàn)甲,在永靈塔挑選了一只笨笨的獨角獸——咕嚕,騎著它嗒嗒嗒到了玄靈山脈,日子就這樣在玄靈山脈與璃軍打打殺殺地過著,不知道為什么,反正死的人不少,但當(dāng)著官的就很少死過,比如說:我就從沒死過。
打仗的確是件壞事,因為它使我一百年只能回城一次,畢竟我是統(tǒng)帥,要是?;丶铱纯窜娦木蛣訐u了,個個都跟著我回家探親娶媳婦生娃娃是不行的。
我回城看看我的風(fēng)雪蓮花有沒有被人摘了,看看我的楚子蓮有沒有被人拐了,好在雪蓮沒有被摘,楚子蓮也沒有被人拐走,反而拐了好多小孩兒給她當(dāng)馬騎,駕駕駕。楚子蓮每次見到我都在我的面前凝望著我,考慮要不要拐一拐她前面的這個人當(dāng)馬,考慮的時候認(rèn)出了這匹馬是爹,就撲進我的懷里叫爹。
爹,爹,爹。
她叫得五味俱全,跟貓叫一樣好聽,我的血液就不安分地沸騰了,仿佛每一次回城都只是為了聽她叫爹,我的耳膜像跟她的聲音親吻一樣舒服。
第十二章
六百年的和平,城里擠滿了歡樂,從慕容雪八十歲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二十年沸騰的戰(zhàn)亂了,我從沒品讀過這樣絢麗的繁華,
全世界在喧嘩,我一個人在生上官蓮的氣。全城的城民都不知道他們六百年的安寧,是他們偉大的皇后用血和生命換來的。至于上官蓮的不見,了解我的人都以為是我把她吃了,不了解我的人都以為我把她弄丟了,沒有上官蓮,我沒有理由浸泡在這片繁華里笑哈哈的。而確實是我把她弄丟了。
皇爺爺要走了。我問他為什么要走,不如留下來安享天年。
皇爺爺告訴我,影霞兩族的每一個王者都有注定的命運,做了世界的主人之后,歸宿便是做世界的棄嬰。像你父王一樣,退位后就要徒然遠行,從繁華走過,在孤獨棲息。京在天則是走得最直接的了,他的退位便是死。
我突然想到離開非冥界的咒語:你在繁華中做世界的王者,我在孤獨里做世界的棄嬰。我問皇爺爺是不是這樣。
他點了點頭,說:“生來做王,是因為前世欠這個世界的太多,當(dāng)你用繁華償還了世界后,孤獨便是你永遠的歸宿。我這次回來是因為族人有難。飲風(fēng),我占過你的魂,你前世欠這個世界的宿命比任何一個王者都要沉重,所以,很多劫難你都要堅強地扛下來,而當(dāng)你的債務(wù)都煙消云散,你將是最孤苦伶仃的王。”
我說:“我知道?!逼鋵嵨沂裁炊疾恢?,
最后,他說走就走了。全城人在城門凝望著爺爺拄著拐杖走遠,不見。
我聽到吊橋在風(fēng)中晃晃悠悠的丁零聲,我想這座吊橋是每一個王最心痛的回憶了吧。
晚上我回柄風(fēng)閣,心緒萬千的我竟坦然睡熟了,糾纏了我無數(shù)年華的鳳凰夢又鋪天蓋地地彌漫了我的靈魂,我在夢中捂住左臂咬牙忍耐疼痛。醒來的時候,慕容雪把小手快速縮回身后背著,坐在我身前。我以為她偷東西,可只是以為,還沒有開口,慕容雪就委屈了,滾燙的淚水沾滿了她美麗的瞳孔、睫毛。
我急忙知錯地抱住我的乖女兒說:“父王錯了?!?/p>
第二天,萬里破來找我,他的神情有些奇怪:“小國王,有件事我要告訴你。小國王,一百年前,佚小箏的那次受傷,傷勢與裂云咒十分相似,而我用了一百年辨明;他中傷的原因,并不是裂云咒,而是霞族失傳數(shù)千年的與裂云咒極相似的千殘咒。”萬里破繼續(xù)解釋著,“裂云咒與千殘咒不同的是,裂云咒用來殺人,殺傷力極強,而千殘咒用來自殘,殺傷力遠不如裂云咒,此咒用于霞族人在身體與靈力分布不均衡之時,以傷身體達到暢舒靈氣。而佚小箏的傷勢相比千殘咒又重了許多,我想一定是他在身體與靈力均衡時中了千殘咒,而能使用千殘咒自殘的必須是霞族人,而且靈力高得離奇,難道佚小箏他……”
我腦中犀利地閃過佚小箏往昔的點點滴滴,與萬里破心領(lǐng)神會地點了點頭。
晚上我依舊被鳳凰夢折騰醒來,捂著奇痛的左臂。慕容雪依IE快速把小手縮回身后藏著,眼眶里蓄著安靜的淚水轉(zhuǎn)轉(zhuǎn)悠悠,我這回感覺到嘴里有一股灼熱的液體如銀蛇在我唇齒間任性地穿梭。牙齒還在,舌頭還在,嘴也還在,慕容雪到底偷了我什么東西呢?
我快速奪過她藏在背后的小手,這時我生氣了,她居然偷了我一排牙印——她的右手上刻著深深的齒印,而且是牙齒很大的人咬的,由此可知咬人的就是我,牙印上滲出的血懶懶地趴在上面。
慕容雪,她在我被鳳凰夢折騰得痛不欲生的時候,用嫩若朝霞的小手伸到我的嘴里,任我沒命地啃咬,把不堪的痛轉(zhuǎn)嫁到她身上。
慕容雪委屈得在一旁不作聲,我不知所措了,連忙也伸出手來:“雪兒不疼,父王讓你咬回來。”
上輩子就說定了,這輩子,雪還給這只手讓你咬。
被遺忘的千年
我一百年又一百年地回家,楚子蓮一百年又一百年出落得越加美麗,事實也告訴我楚子蓮越來越閑月羞花,因為我每次回城都只看到太陽在天上,而并沒有看到天上還有個月亮,我也只看到一朵花在開著。是獨孤雪的那朵風(fēng)雪蓮,其它的花好像都在那鏨小孩子的手上枯萎了。
母后告訴我當(dāng)年給楚子蓮當(dāng)馬騎的那些小家伙都長成了貴族公子,一個個都向楚子蓮求愛,有幾個心狠手辣的把真心都挖了出來,結(jié)果是楚子蓮依舊一個都不愛。
我吃了一驚,問:“然后呢?”
然后那幾個人沒有心就死了,母后說。
我便逗蓮兒,你要嫁給誰呢?
“爹,我誰都不嫁,我嫁給爹?!?/p>
楚子蓮便又在右臉春暖花開地綻放出一個暖和的酒窩,我口又渴了,我看到她的紫發(fā)里鑲嵌著一支很美的玄冰發(fā)簪,是影族皇室流傳下來的神器,楚子蓮說她很喜歡,喜歡得下輩子還要戴著它。
下輩子,有多遠呢?這會兒想起,長路漫漫。只是那時,定是白駒過隙。
第十三章
幾天后,我?guī)嫌白迦撼己挽`力高深的幻術(shù)師,星象師,劍士,騎士,來到晨暮河霓虹橋上祭河。我與群臣眾士祭拜了晨暮河之后,萬里破給每個人一只玄玉杯。
我按照萬里破所說在展暮河中盛滿了一杯河水,一飲而盡對眾人說:“我們影族人,生飲晨暮河藍藍的水,死流晨暮河藍藍的血?!?/p>
而后,眾人紛紛盛上河水一飲而盡,只有佚小箏在眾人中握杯遲遲不肯飲下,我擠開眾人走到他身前,問佚小箏為什么不喝?
佚小箏的雙眼爬滿了如流云的神情,沒有回答我。
這個時候我把玄玉杯摔碎在霓虹橋上,聲音劃破方才熙熙攘攘的喧嘩,撕扯出一片破空的靜謐。我對佚小箏說:“霞族護宮神師,駕千騎,因為你根本不是影族人。”我話一罷,周圍靈力高深的幻師術(shù)士立即如蜂群般圍住佚小箏。
佚小箏臉上掠過一縷冷笑,把玄玉杯里的晨暮河水傾倒到橋面:“小國王,我只是不喜歡喝晨暮河這過于純淡的河水,你又怎么能肯定,我不是影族人,而是霞族人?!?/p>
我撿起一片顫顫躺在橋面上剛才摔碎的玄玉杯碎片,這個時候我才發(fā)現(xiàn)族人都離我挺遠的,迫不得已,我只有割破自己的一個指頭,血在我的指頭探出個腦袋,撞破在橋的脊骨上。我問佚小箏:“這是影族的血,是什么顏色?”
“藍色。”
然后,幻子離來到我的身邊,同樣割破了指頭。我問佚小箏:這是霞族的血,是什么顏色?”
“紫色?!?/p>
我又問佚小箏:“每一個冥族血統(tǒng)的顏色是不是都是唯一且不能更改的?”佚小箏點了點頭。
“佚小箏,還記不記得幾百年前,我在永樂大殿,那天,凰姬發(fā)瘋地向我撲來,你立即擋在了我前面,肩膀被她一陣瘋咬。當(dāng)時我也沒有留意你的血統(tǒng),因為你推開凰姬后立即用手捂住了傷口,也隱藏了你的血統(tǒng)顏色。不過,你當(dāng)時也大意地忘了,除了你的傷口,還有另一處地方也留有你的血液?!?/p>
佚小箏表情有些疑惑。
我告訴他:“我與萬里破去占卜凰姬的死因時,發(fā)現(xiàn)她臉上帶有詭異的笑,她的確是受裂云咒詛咒而死的,但我當(dāng)時也很大意地忽略了一處,就是她的牙齒,幽幽地泛著紫光,因為沾有你紫色的血液,所以,留著紫光。這說明你的血色是紫色,所以你是霞族人?!?/p>
佚小箏這時候沉默了片刻:“就算我是霞族人,但你又有何憑證說我是駕千騎,他已經(jīng)死了?!?/p>
“死了?曾經(jīng)我也認(rèn)為他死了,但裂云咒既然還存在,那么使喚咒語的人就沒有死。五千年前霞族有能力使喚裂云咒的有三個,霞族全王京在天、護宮神師駕千騎、圣國師玄赫。京在天是王,不能喚用裂云咒,所以,不會是他,而且現(xiàn)在他也已經(jīng)去世了,那么就只剩下護宮神師駕千騎和圣國師玄赫?!?/p>
為什么我要說活著的是駕千騎呢。我接著把夕子告訴我的那個關(guān)于風(fēng)血蓮的傳說,對眾人重敘了一遍:
千百年前,有一對情人,他們發(fā)誓要永遠在一起。一天,他們遇到了劫難,女子為了心愛的男子失去了自己的生命,男子看著身前奄奄一息的女子,想起了往日他們說過,要永遠在一起。男子咬舌自盡了,吐出一攤紅紅的血。吐血之后,男子對女子說,我們永遠在一起。那一天,世界飄著迷茫的白雪,那一攤血化作一朵雪蓮,永遠留在了冥界的雪中。如同白皙的肌膚上一顆朱砂痣。
我問他們,是不是感覺這個故事有一些怪異。
佚小箏愣在原處,其余所有人都紛紛點頭。
我告訴他們,這個傳說的怪異之處其實很簡單,就是故事里的男子在咬舌之后,他還說了一句我們永遠在一起。他在咬舌之后,就不可能再說一句話了,舌斷之后便是啞巴,而啞巴是不能說話的,故事里的啞巴卻說了話。
所有人恍然大悟,唯有佚小箏恍然但不怎么悟,他告訴我說:“那男子其實咬到了女子的手,”然后他問我,“這個故事與駕千騎的生或死有什么牽連?”
“還記得駕千騎是怎么死的么?他是在一千年前的圣戰(zhàn)中戰(zhàn)死,而后被他的靈獸人馬馱回城安葬。而且,人馬在駕千騎墳旁守了十天十夜,最后悵悵離去,從此不見。而我現(xiàn)在敢肯定,駕千騎的墳里,并沒有駕千騎的尸骨。所謂靈獸與人同命,駕千騎的尸體被運回和安葬的過程,也就是一個與風(fēng)雪蓮傳說一樣怪異而隱秘的故事,咬舌之后不能說話,同一個道理,一個人死后,他的靈獸也是不能活的。但駕千騎死后,他的人馬卻活著,這就說明,駕千騎沒有死,根本沒有死?!?/p>
幻子離聽完我說的這些,點了點頭,說:“駕千騎的墳一定是空墳?!彼拥亟腥四镁蛲凉ぞ呓o他,然后他鎮(zhèn)定了一點兒,然后又叫來一些士兵,鄭重其事地把手中的掘土工具交給了那些士兵,最后還是派別人去挖掘駕千騎的墳?zāi)?。掘墳歸來的士兵說:“國王,那不是座空墳,在紫晶棺里,躺著一具尸骨,但不是人的尸骨,而是人馬的尸骨?!?/p>
佚小箏說:“就算我是霞族人,就算駕千騎還活著,可你也不能指證我就是駕千騎?!?/p>
“佚小箏,駕千騎活著這已是事實,使喚裂云咒的人是駕千騎,這也是事實。在無數(shù)個道破鳳凰夢玄機的人之中,唯有你可以活過來,這說明你就是駕千騎。”
“萬里破不也活過來了嗎?”佚小箏笑道。
“這正是我所疑惑不解的,除了喚咒之人不會被詛咒之外,其他的人被詛咒必死。但萬里破的例外讓我很費解,狼王的千魂丹不是他活的理由,因為在此前兩百年他就應(yīng)該死去的,但他卻離奇地活了下來,我當(dāng)時也對他略有所疑,但又很矛盾,因為他中咒之時噴出的的確是影族藍藍的血,這個疑惑一直糾纏著我,直到幾天前,萬里破告訴我,你根本未中裂云咒,中的只是一種傷勢與裂云咒很相似的千殘咒,那一刻,我便豁然開朗,因為,我已經(jīng)完完全全確定了你是霞族人,而只有你不會受裂云咒詛咒,所以,你就是駕千騎。駕千騎擅長身體自由變形的幻術(shù),所以佚小箏就是駕千騎你的變形。”
“那為什么萬里破中了詛咒卻沒死?飲風(fēng),你不是說除了喚咒人不會被詛咒之外,其他人都會受詛咒而死么?像凰姬、歸仙人、和藍晶圣母?!?/p>
“萬里破的死就更證明了駕千騎除你之外,再無二人了,因為萬里破中咒之時,你正在玄冰宮替凰姬守魂,你是霞族人,你應(yīng)該知道玄冰宮對霞族人靈力的影響。幾百年前,京在天和我進玄冰宮替藍晶圣母禱告安魂,京在天說在玄冰宮里他靈力盡失。因為玄冰宮里充滿了冰氣冰魄,而玄冰宮里的玄冰,正是晨暮河水的源頭,霞族人沾了晨暮河水就會靈力暫失,所以剛才你不敢喝晨暮河的河水,更何況沾了玄冰宮里的冰氣冰魄。
你在玄冰宮中守魂的時候靈力已盡失,裂云咒的咒效或多或少會有動搖,而萬里破正是這個時候被詛咒的,所以才能僥幸地存活。萬里破的存活,說明駕千騎必須是你,我再也找不出理由不相信你是駕千騎了。而凰姬被詛咒的時候我也想不明白,因為她從始至終只是說了幾句話而已,鳳凰、七只、不對、八只,好多好多只。似乎根本沒有涉及鳳凰夢的一絲一毫,我現(xiàn)在才明白她為什么被詛咒了,她中咒的原因并非她的語言,而是她的動作,她在瘋咬你的那一瞬間,已經(jīng)隱約地揭露了你的血統(tǒng)與身份,所以被詛咒而死,對不對?
駕千騎,其實你把什么都隱藏得很隱秘了,但存在了就無法完全磨滅,你的手段也離奇高明,一千多年前,在戰(zhàn)場上死的,并不是你,而是你的靈獸人馬,而在當(dāng)時你幾乎已算準(zhǔn)了千年以后的事,玄赫已死,能喚用裂云咒的僅有你一個人,所以,你想到自己也必須死去,你用自己獨有的變形幻術(shù)把人馬變幻成自己的樣子,而自己則變幻成人馬,馱著所謂戰(zhàn)死的駕千騎回城,讓全世界都見證著駕千騎的死亡。當(dāng)時戰(zhàn)亂之際,駕千騎是璃族元老,當(dāng)然不會有人懷疑到他的死,也不會有誰注意到他的靈獸人馬離奇地活著。然后是人馬守墳十日,飲痛離城的故事,這正是你蓄意制造的人馬失蹤,隨后,你又變幻成一個影族村落里在戰(zhàn)亂中被遺落的孩童,佚小箏,最后陰差陽錯被歸仙人收養(yǎng)為弟弟。
于是,駕千騎死了一千年,人馬失蹤生死未明了一千年,而佚小箏,又在影族中成長了一千年,你認(rèn)定沒有人敢掘元老陵內(nèi)的墳?zāi)贵@擾亡靈,但你萬萬沒想到,一千年以后,會有人把人馬馱主這個傳說當(dāng)作駕千騎沒死的證明,而掘出了一千年前被你用幻術(shù)變成自己模樣,而一千年后幻術(shù)逾期尸骨依舊是原形的人馬的尸骨。駕千騎,你的騙局在今天終于被揭露了?!?/p>
他笑了起來:“一切都在我的預(yù)料之中,北飲風(fēng),從我見你的第一面起,我就知道,如果你不死,終有一天,我會被你永遠打敗,那一天我用千殘咒自殘的時候我就暗示了我和你宿命的糾纏,我說,無論是什么痛苦,我都愿意代替凰姬他們。但北飲風(fēng),你不覺得你這樣揭露我顯得過于匆忙了么?我問你,能喚用裂云咒的人,除了必須是霞族人,還必須具備什么?”
佚小箏英俊的臉蛋這時候如同被人捏動一樣浮現(xiàn)成了另一張蒼勁凌厲的臉,頭發(fā)如騰霧一樣扯成蒼長而白紫相問,身子由略胖的綿羊狀緊縮成雄魄的蒼龍狀,這是一個英雄的身軀,駕千騎隱藏了一千年的形貌。
“能喚用裂云咒的人,除了必須是霞族人,還必須靈力極高?!?/p>
“哦。”
這時候駕千騎的靈力如同初長的花蕾一樣從他的身體中綻放開了,圍在他身邊的百千靈力高強的幻師術(shù)士立即像露珠一樣從花瓣上潰散向四處,倒落在地面,我急退數(shù)步才站穩(wěn)腳跟。
身前站立著宏偉的駕千騎。他活蹦亂跳的靈力,居然和狼王不相上下。
我的意識立即升起一層防護屏障,但依舊是晚了,駕千騎沒有讓我的防護屏障召喚成功,他已用狼王一般神出鬼沒的速度擊潰了我尚未喚出身體的靈力,用我作筆畫了一條從霓虹橋到漣影城的拋物線,我在拋物線的另一端忍住劇痛掙扎起身的時候,發(fā)現(xiàn)萬里破和幻子離也在畫拋物線,一條線畫到了霓虹樹上,一條線畫到……畫到,我看不到了。
這個時候我的意識還來不及喘息,駕千騎強大的殺傷力已經(jīng)抵住了我的身體,我的身子又畫了一條拋物線,這一次線畫到了漣影城的深宮之中,而且還是我經(jīng)常迷路的某個地方,我都認(rèn)識它了,我忽然想到,迷路迷得最嚴(yán)重的時候,該是死了。支撐起身的時候,駕千騎矗立在我身前,他問我:“你是不是已經(jīng)感覺到死亡了?北飲風(fēng),你還記得祭雪神杖,也就是你皇爺爺北方笑的神器,你應(yīng)廢想起幾百年前在非冥界,我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那種壓抑的驚詫吧?你也知道,北方笑說過,祭雪神杖觸雪,會有不幸的事發(fā)生,你知道是什么不幸的事么?祭雪神杖是影族皇室的鎮(zhèn)宮神器,千萬年來,由影族靈力最高的人來珍藏,就是你的皇爺爺,北方笑。祭雪神杖決定著影族皇室里每一個人的命運,祭雪神杖一觸雪,影族皇室就會死一個人。而影族從前的王都已經(jīng)遠離皇城,等于脫離了皇室,而如今的皇室之中,似乎也只有你一個人了。
“你一定以為是我讓祭雪神杖觸的雪。不,北方笑的靈力與我不相上下,而且祭雪神杖關(guān)系重大,他保護甚密,我難以下手。而讓祭雪神杖觸雪的,卻正好是北方笑本人?!?/p>
我搖搖頭,不相信。
“你不相信?你應(yīng)該知道北方笑最至上的下毒手法是用什么下毒,還記得音訣的死么?別以為非冥四訣不厲害,只是在他們所在的地域無論是誰都只能發(fā)揮固定的靈力,不能超越那個靈力,所以在與我們的打斗中,旅途的最后會覺得前面的對手并不厲害,其實非冥四訣的靈力與狼王相差無幾。而北方笑要毒死音訣這樣的高手是很困難的,那么他是用什么下的毒呢?沒錯,就是用祭雪神杖,而在對付玄飛禪的時候,我已隱約感覺到一股強大的影族皇室的靈力在周圍若隱若現(xiàn),我知道是北方笑回來了。于是我便壓抑著靈力故意被玄飛禪擊得潰敗。
接下來的一切都在我的算計之中:玄飛禪用他慣用的難以對付的玄冰幻術(shù),把我們捆綁在死亡邊緣,而北方笑為了隱蔽地下毒不讓玄飛禪察覺,所以用了他至高的下毒手法,祭雪神杖。北方笑也算很小心了,他只是在洪水中下毒,所以,祭雪神杖沾的只是水。而當(dāng)玄飛禪用玄冰幻術(shù)把洪湖變幻成為玄冰湖的時候,那么祭雪神杖上留有的些許水滴,也會變幻為玄冰。而玄冰,是雪的至尊,自然是雪,而且是神雪。北方笑在關(guān)心戰(zhàn)況的時候,一定不會像只關(guān)心祭雪神杖的我一樣想到這些的。
“北飲風(fēng),是你自己殺了自己。在幾千年前我見你第-面的時候,我就很宿命地知道,如果你不死,終有一天,我會被你永永遠遠地打敗,但與你在一起的這幾百年里,我也預(yù)料到通常的打斗,根本無法殺了你,這個世界與你之間的宿命不允許你有這樣的死法,所以一開始我也束手無策,但是,在幾百年后,我等到了北方笑大意的這一天。在非冥界聽到北方笑提起祭雪神杖的時候,我找到了置你于死地的方法,因為祭雪神杖主宰著影族的命脈,它比任何詛咒都更具有掌控影族皇室生命的力量,哪怕你北飲風(fēng)也不例外?!?/p>
我還是搖搖頭,對駕千騎的想法感到不可理喻。
“北飲風(fēng),我知道你不懂。你不懂我為什么要讓這個世界敲亂,你根本不了解一個武夫的寂寞與冷落。我必須要給我的女人一場英雄而萬眾矚目的婚禮,而英雄出于亂世。所以,我要制造戰(zhàn)亂。我依仗著身體中擁有全世界最強的靈力來到了凝魂鼎,驚飛了守護冥石的魂靈鳳凰,讓每一只鳳凰都銜著一顆冥石飛散到天涯,我知道那幾只鳳凰在一千年后會重歸凝魂鼎,所以,我竭盡我的靈力讓它們遺失了記憶,令它們忘卻一切,也忘了回歸凝魂鼎。而當(dāng)時靈力強厚的人眾多,能夠占星知道這一切的人也很多,為了把這個秘密塵封住,我就喚用了十惡不赦的裂云咒,所以五千年前發(fā)生了一次大咒災(zāi),很多知道關(guān)于魂靈鳳凰這個故事的人都死于詛咒,只有死人才能守口如瓶,活著的知道這個天機的少數(shù)幾個人也不敢啟口泄露。
而我為什么一定要你死。在千萬年前,我由于靈力有限,剝奪了魂靈鳳凰的記憶卻無法掌控,不知遺失到了什么地方,而我占過這些記憶的魂,只有可以拯救世界的唯一的人,才可以找到這些記憶。千百年前當(dāng)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時候,我就預(yù)感到,你是那個唯一可以打敗我的人。所以,當(dāng)時我用自己至高無上的靈力設(shè)了個精妙的詛咒,詛咒你永遠不死而且永遠守著寂寞??晌遗c你萬萬都沒有想到,一個女人居然用我們都始料不及的方式代替了你,守著原本屬于你的寂寞。造化弄人,一切都亂了?!蔽乙灿X得他很奇怪,聽的人不知道說的人在說什么,而說的人自己倒把自己聽亂了。
“而后來,又出現(xiàn)了更離奇的事,就是鳳凰夢一直糾纏著失去記憶的你。這些宿命的糾葛也只有我才能明白這其中關(guān)乎全世界的矛盾:你的記憶在另一個女人身上,而魂靈鳳凰的記憶卻在你的身上——鳳凰夢,而你與那個女人卻幾乎不可能再相見,而鳳凰夢只有你一個人可以破譯,但這個世界的每一個人都不情愿鳳凰夢被你破譯,而破譯之后,失去最多的卻是你們。總之,你是在全世界善意的背叛中去拯救全世界,真荒唐?!?/p>
你們。
在這個時候,我再次聽到了這兩個字,到底是哪個主角還沒有出場呢。
“最后,最可笑的事情出現(xiàn)了,在你暫時無法拯救世界的時候,有一個女人卻用生命迫使我不得不幫助你一步一步地破譯鳳凰夢。這個女人便是凰姬。所有人都在阻擋你的腳步,我這個惡人只得協(xié)助你拯救全世界。本來我打算讓你漸漸識破我,打敗我,把我囚禁在晨暮河底,但這個時候,祭雪神杖觸雪卻發(fā)生在我被識破前,北飲風(fēng),宿命原來是可以扭曲的,就像我最終還是沒有像宿命里一樣注定敗給你。你死之后,我會用死亡的方式給凰姬一場復(fù)活的婚禮?!?/p>
他猙獰地提升起渾厚的靈力,驚醒一天地風(fēng)云的咆哮,剎那間翻滾天際的條條雄渾的霹靂扒開云層,撕裂著一串??菔癄€的聲響,他終于說完了,我舒了一口氣,他開始動手了,我又把氣吞回來……
我忽然不知生死地用眼皮蓋住了整個花花綠綠的世界,那些犀利的大條的霹靂擦過梧桐樹的耳垂和肩膀掠向我的身體。
終于一切空冥,冷冰冰的雪花熱乎乎地貼在我的長發(fā)、睫毛、臉與唇。
“雪。”一個滑溜溜的聲音,顫抖的溫馨如同千年珍珠般顆顆粒粒隨著雪屑掛在我的眉梢長睫,淌過我陳磚古壁的臉頰,我睜開眼睛時整個天地已經(jīng)布滿了雪花,舞似蒲公英。
慕容雪,傷痕累累地躺在我身邊,她替我擋住了整個天地的霹靂,披上了張燈結(jié)彩的傷。吊橋這時被風(fēng)吹響了,像在娓娓陳述著像這場雪一樣要結(jié)尾的故事。駕千騎剛才的話真的是太多了,都讓我女兒慕容雪有時間跑過來擋在我前面了,雖然我不明白她怎么跑過來的。隨后,這個一百年的影族公主,把她的父王與這個棱角分明的世界用長睫拒在了瞳孔外,她右手旁,紅如艷霞的血上,綻放了一朵如她一樣好看的風(fēng)雪蓮,她的一輩子都對風(fēng)雪蓮魂牽夢繞,如今,她也圓滿在這一朵風(fēng)雪蓮上了。
我捏捏雪兒的臉蛋,我撐撐雪兒的眼皮,我撓撓雪兒的癢癢,咯吱咯吱,雪兒都不笑也不吱聲了。
我的雪兒真的死了,她走在冬季,我留在了白色里。
我的思緒錯亂如狂雪切割著一幅幅若即若離的畫面,犀利地閃過無數(shù)陌生的幻境,又如薄煙轉(zhuǎn)瞬即逝,如同千萬年的時間都在瞬間擁擠入我的靈魂,又匆匆地云散煙消。我使勁地把慕容雪擁入我懷中,這時我發(fā)現(xiàn),我躺在慕容雪身上的長長藍發(fā)已夾雜著幾縷白絲,而我的身體里充溢著如同狼王一般開天辟地的靈力。
我一只手摟著慕容雪站了起來,我們的長發(fā)沸騰地飛逸。
駕千騎落寞地佇立在雪地上,我把慕容雪的頭深深埋進我的左肩,質(zhì)問駕千騎:“為什么不殺死我?”
駕千騎沮喪地埋下方才高傲的頭顱:“我也想你死,但我根本沒想到祭雪神杖和影族的魂靈會把死亡留給一個冰清玉潔的公主,而不是你?!?/p>
這個時候駕千騎的話還是很多,他接著說:“慕容雪的死是注定的,她只能活一百歲,因為她身體里流的是凡人火紅而灼熱的血,如果她不為你擋住這些殺氣,她還可以多活一句話的時間。跟她上輩子一樣。她最后想對你說的話是,父王,雪讓你好好活著?!?/p>
現(xiàn)在離我最近的女兒,她最想對我說的話,居然要讓殺她的駕千騎來替她說了,除了這,駕千騎你還能替我懷上一個女兒么?我萬念俱灰。
這時候全城的城民都圍在了我們四周,號角長吹,城民們都跪在雪上恭送公主。
駕千騎說:“北飲風(fēng),我始終都計算錯了,我一直都錯誤地認(rèn)為,我會被你永永遠遠地打敗,而今天,歷史重演了,宿命卻改變了,我敗了,但不是敗給你,我是敗給慕容雪和凰姬?!?/p>
兩個偉大的女人。
而后,駕千騎用幻術(shù)把自己的身體騰上高空,形若蒼龍,最后如流星從風(fēng)雪的間隙插入晨暮河,濺起藍藍的水直入云霄。
愿他在這純凈的晨暮河水中洗凈所有天地不容的記憶與念頭。
可是我們年輕的公主,你為何走得那么早,連愛情的甜蜜都沒有嘗過。
被遺忘的千年
我來到玄靈山脈的兩千年后,在一次打仗中被玄飛禪活捉了,我不知道玄飛禪是怎么捉到我的,我只知道那天我遇到他,他跟我說,把手放后面,我照做了,兩腳并攏,我也照做了,身子站直,我還是照做了,他叫我不要亂動,然后我看著他拿著根神繩一圈又一圈地繞著我,我想他真是個莫名其妙的人,最后我就莫名其妙地被活捉了。
玄飛禪告訴我,生息海要枯竭了,璃族皇室的血能延長海三百年的生命,而影族皇室的血卻可以延長海兩千年的壽命。所以,他們需要影族皇室的血,祭在圣潔的礁石上。
玄飛禪就咿咿呀呀地把我押往浩瀚谷了。我心里想,又一百年了,我該回城聽楚子蓮叫爹了。
而好在玄飛禪迷路了,一陣子游山玩水后又把我押回了玄靈山脈,最后他又一圈一圈解開綁著我的繩子。
玄飛禪跟我說,你可以回去了。
我莫名其妙,問,不讓我去祭海了?
已經(jīng)有人去了。
我回到漣影城卻沒找著楚子蓮,我不擔(dān)心她是不是被人拐去了,但我擔(dān)心她又去拐一堆人回來。
我問夕子,楚子蓮呢?
她呀,跑去祭海了。
夕子一錘定音,我受不了他這一錘,當(dāng)場就給他錘暈了,楚子蓮,她代替了我去生息海用她身體中影族皇室的血,祭海。我的女兒,她真的誰都沒有嫁,也再沒有喚我作爹。
女兒,爹愛你。
母后很難過,她仰望著風(fēng)起云涌的天空,說:“楚子蓮,這輩子奶奶沒有愛夠你,下輩子你要奶奶做什么奶奶都答應(yīng)你?!?/p>
母后是個好母親,也是個好奶奶。蓮的下輩子,該記得住這個奶奶吧?只是那個下輩子,我們相聚是何情何景?該不是母后要殺我這個連自己妻子女兒都保護不了的傻兒子,而我的蓮在為我求情吧?
晚上,我夢到了楚子蓮,頭上美美地戴著一支玄冰發(fā)簪,右臉漾著個酸酸甜甜而誠實的小酒窩,說,爹,那片海里流著我的血,見到你就會嘰里咕嚕地沸騰,說爹,我誰也不嫁,下輩子我還是公主,嫁給爹。
醒來的時候,我的胸前真的躺著一支玄冰發(fā)簪,我就一直留著,因為它是我女兒的,同時也是很貴的。
我想我就這樣糊里糊涂地開始孤獨了,一切不是因為我,但終究還是為了我,挺胡鬧的,我的妻子獨孤雪為了下輩子做我女兒,而我的女兒楚子蓮為了下輩子嫁給我,下輩子的份用這輩子的緣來作賭注,那么下輩子呢?下輩子如果你們一不小心都變成了男的,我怎么辦呢?
第十四章
慕容雪被族人用玄冰永凍,葬在生長著風(fēng)雪蓮的那片不化雪下,我站在那朵風(fēng)雪蓮身邊。我以后不會想著摘這朵花了,它如今真的已經(jīng)插在了雪兒的頭發(fā)上,如果摘了它,我都不知道我的雪兒藏到哪里了。
雪兒埋在地下久了,以后這個地方會不會發(fā)芽長藤開花,結(jié)出圓溜溜的大西瓜呢?我想起雪兒圓溜溜的小時候,那好像就是昨天的事情,多可愛的雪兒,我忍不住咯咯咯地笑了起來,聲音也是圓溜溜的。終于,我笑不下去了,笑容枯萎在挺拔的雪蓮身邊。
桃花凋謝年年復(fù),斯人遠去再不歸。
夕子說:“這朵風(fēng)雪蓮是雪兒擺脫不了的宿命。”
藍晶婆婆,歸仙人,還有凰姬都復(fù)活了,他們死的時候折騰得要我的命,而如今他們活了,一個個都來向我要人?;薁敔斦f得對,我們是國王,是欠債還錢的。
歸仙人問:“我的佚小箏去哪兒了?”我告訴他:“佚小箏在非冥界已經(jīng)被毒訣的一劍血毒死了?!睔w仙人聽到后說了一個長長的“哦?!比缓髧@了一口比哦還要長的氣,“我剛收養(yǎng)這個弟弟的時候,就覺得他有一種與整個世界格格不入的氣魄,這個孩子,終于還是沒有被這個世界所接納?!?/p>
駕千騎到底不是佚小箏,我想。
藍晶婆婆佇立在吊橋的盡頭,眺望著精神抖擻的萬水千山,問我:“吟歌走了,是么?”我冒險地點了點頭。婆婆卻沒有掐著我的脖子要我再給她一個孫女出來,只是四大皆空地寧靜,說:“是她自己要走的,她不回來了?!?/p>
不回來了……
凰姬不再瘋了,所以我敢站在她身旁跟她說話了,她問我:“駕千騎設(shè)囚禁在晨暮河底了,是么?”我點了點頭,然后她問我,“駕千騎在臨囚前說了什么?”我想了想,告訴他:“駕千騎說的真的是太多了,嘰里咕嚕噼里啪啦的,最后是兩個字,女人。”
凰姬破敗地轉(zhuǎn)身遠去,后來的日子,她每天都獨坐在霓虹樹的腳趾旁,用幻術(shù)幻化出灑灑逸逸的霓虹花,貼在晨暮河軟軟的臉蛋上,河水喜氣洋洋地流淌,嘩啦嘩啦,叮咚作響,年復(fù)一年。
婆婆說:“曾經(jīng)有個男人為了給她一場萬人矚目的婚禮,背叛了全世界?!?/p>
“有位俏佳人,在暮水一方,殘花早遠去,故人還不歸?!被思n涼而溫暖地唱,長歌里霓虹花紛紛揚揚。
風(fēng)扯起我的幾絲白發(fā),我忽然發(fā)覺好長,藍品、歸仙人、凰姬死了又活,佚小箏、駕千騎假了又真,上官蓮、慕容雪來了又去,狼王、吟歌聚了又散,我,吃了又睡。這幾百年陰晴圓缺的人來人往啊。
一切似乎平息了。凰姬撒花,夕子掃梧桐葉。我夜半夢醒,翻箱倒柜鉆桌底下找上官蓮、慕容雪,然而沒找著,一陣折騰后我終于出奇的寧靜,心想幸好沒找著,要是找著了,天亮的時候別人就找不著我了。
雪醒濁夢,長檐醉燈,遠遠傳來吊橋不安分地轉(zhuǎn)身,丁零丁零,我歹毒的居然笑了。即使一切紛爭淡去,我還是忍不下心結(jié)局。
藍晶婆婆告訴我:“鳳凰夢已經(jīng)破譯,那么現(xiàn)在就要去找尋失散天涯的魂靈鳳凰,讓它們重銜冥石歸于凝魂鼎。飲風(fēng),你身上潛存著魂靈鳳凰的殘缺的記憶,駕千騎的幻術(shù)如今在鳳凰的身上退化了千萬年,靈力強厚的幾只鳳凰已恢復(fù)了記憶,其余沒有恢復(fù)記憶的鳳凰的記憶都沉淀成糾纏著你靈魂深處的鳳凰夢,飲風(fēng),現(xiàn)在你與精通天象的歸仙人去找尋失憶鳳凰。找到了鳳凰,你只需左手指按在鳳凰的頭部,用靈力把左臂中你無法洞釋的某些氣息輸入鳳凰體內(nèi),那么你身上屬于那只鳳凰的記憶就會皈依于它們的魂靈中,它們就會重銜靈石歸于凝魂鼎。當(dāng)所有的冥石歸于凝魂鼎,紫孤星就會沉入生息海凈化為鎮(zhèn)海靈珠,生息海復(fù)活,冥界也會停止戰(zhàn)亂了?!?/p>
婆婆說:“飲風(fēng),我占過你的魂,在四百年前,你尚未回到漣影城的那段路途,你邂逅過魂靈鳳凰,魂靈霞凰,魂靈蝶凰,還有一只我無法占破,似乎它一直伴隨著你,也似乎它一直不存在,似乎每一只鳳凰的特性它都具備,也似乎一切魂靈鳳凰的特性它都沒有……”
我忽然想起四百年前,我在一座雪城枕著雪人醒來,一只鳳凰向遠山飛去,帶去一場凌白的積雪。那只就是我所邂逅的蝶凰,我和歸仙人就呼嚕嚕跑到那座雪城去。呼嚕嚕地找到了魂靈蝶凰,蝶凰恢復(fù)記憶后,靈力開始膨脹,周身環(huán)繞著圣雪玄冰,絕美地在夜空中抹出一彎霓虹。
四百年后,我們才找到五只魂靈鳳凰并歸還了記憶讓它們銜著冥石重歸凝魂鼎。歸仙人告訴我,他已占破了影、星、鏡、蝶、璃五凰的下落,而還有兩只鳳凰,月凰和霞凰已不在這個世界里,他無法從這個世界的星象上占釋出它們的下落。他還說,他每次觀望天象總會感覺有一只凝聚有七只魂靈鳳凰特性的魂靈鳳凰在身邊若隱若現(xiàn),但總是迷離得無法破譯。
在這四百年中我的右臂已經(jīng)恢復(fù)了靈力,也學(xué)會了天象術(shù),我占了天象,也無法占釋余下的兩只魂靈鳳凰的下落,更無法感覺到另一只奇異的魂靈鳳凰在身邊。
我問歸仙人:“魂靈鳳凰不是只有七只么,為什么還有一只特異的魂靈鳳凰?”
歸仙人搖搖頭告訴我,說他不知道。
我也占了鳳凰夢的魂,卻始終沒有悟到像歸仙人所說的殘缺感,一個圓圓滿滿晶瑩剔透的夢境,胖乎乎圓嘟嘟。這一切我與其他幻象師所占釋的不同結(jié)果似乎讓我想到些什么,但我還是什么都不知道。
既然什么都不知道,我們也就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鼗貪i影城了。我真的很想家。
我蹦蹦跳跳地去找上官蓮與慕容雪,跳到棲風(fēng)閣的時候才想起她們都已經(jīng)死了,我也就跳不動了。真笨,又讓她們死了一回?;氐搅艘粋€沒有家人的家,人世間最痛苦的事情莫過于此。
風(fēng)雪蓮還是長在原來的地方,我用手一點一點地把玄冰棺挖了出來,里面是慕容雪四百年前的臉、眼睛、鼻子、小嘴,右手上我的牙印也還在,卻深了許多,身上的衣服還換了一套,頭發(fā)全白了,而且好像還嫁了人,右手上什么時候戴上了一只亮晶晶的玄冰戒指。
這令我莫名其妙,莫名其妙之后我就清醒了許多,嚇得呼嚕嚕地跑掉了。
夕子還在落寞地清掃著梧桐落葉,他說:“那不是慕容雪,那是獨孤雪,其實嘛,都是同一個人,前世今生,該來的終是來了,要走的也終是走了?!?/p>
“慕容雪?獨孤雪?”老人的話我總是聽不明白,我問老人,“我是該來的還是該走的?”
老人說:“對于世界,你是該來的,對于自己,你是該走的,對于世界與自己,你是該來的也是該走的,而最終,你是不該來的也是不該走的?!?/p>
哦。老人的這句話我卻意外地聽懂了,原來我的性質(zhì),跟軍妓差不了多少。
回城的第二天,我去了浩瀚谷的生息海,我要見我的上官蓮,當(dāng)我來到海邊時,海如同幾百年前見到我的時候一樣搗蛋地沸騰起來。這是上官蓮的血,在她死后四百年見到了我,她依然熱血沸騰嘰里咕嚕。
我俯下身子,海嫻靜下來,我忘不了上官蓮,卻也記不起上官蓮了,我真笨,于是我的一顆胖乎乎的淚小心翼翼爬了出來,這時,一襲浪花擦過我的臉,洗去了我臉上的淚,是上官蓮纖纖的手,拂去我的哀傷。
晚上回到棲風(fēng)閣的時候我見到狼王了。五百年過去了,狼王為我失去的四肢和雙眼都復(fù)原了,狼王說:“飲風(fēng),還記得我說過的話么?只要你是活著的,我就必須死去,而且搭上整個身體?!?/p>
我說我記得,但我再也不會吃你了。
狼王說:“我是在另一個世界,你們無法尋覓的一只魂靈鳳凰。飲風(fēng),把記憶歸還給我吧,讓我整個身體與靈魂都蛻變成魂靈鳳凰,我就會帶著身體中蘊含的冥石重歸凝魂鼎?!?/p>
他都這樣說了,我還能說什么,我便用左手按著他的頭部把記憶歸還給他,之后狼王在我面前身體不斷地變幻,終于巨大的翅膀扇著強風(fēng)把我震退了好遠。
月凰轉(zhuǎn)過繞著薄光渺茫的身子,飛上道骨仙風(fēng)的宮檐,向赤裸的天野撕裂一聲蒼啞的嘯聲,之后拍著巨大的翅膀,拖著如螢群的長尾在城上空繞了一個完完整整的圓,畫完圓之后,它就往凝魂鼎飛去了。
我站在圓心下方想,狼王這回真的搭上整個身子了,而我與他這浩大的生離死別,就被我這樣悠然地一筆代過么,不過,狼王真的變漂亮了。
“狼王,我沒有拿彈弓打你,你安息吧?!蔽艺驹陂T口俯下身子沒心沒肺地說,然后我關(guān)上門掩上窗,繼續(xù)喝茶,清人心魂,澀人丹田,茶面上刻著他們一個個波浪滔天的臉,我一狠心飲盡年華。
歸仙人問我,非冥界的狼王是魂靈月凰?
我點了點頭。
歸仙人告訴我,他占了天象,除了冥界之外,只有兩個異界,一個是非冥界,也就是狼王所在的世界:而另一個異界,是個令人難奈的地方,也是靈氣極度聚集的角落。歸仙人神神秘秘地說:“國王,這地方你去過?!?/p>
我想啊想:“茅房?”
歸仙人說:“是牧愁島?!?/p>
這時候我明白了,紫霞就是我們無從尋覓的第七只魂靈鳳凰,霞凰。而我胸前掛著的玉石,就是第七顆七色冥石,紫玉冥石,難怪什么法力都奈何不了它。
我將紫玉冥石帶到凝魂鼎,顫抖著手把紫玉冥石放人凝魂鼎,這時陰霾的天空閃過一道巨電,然后我等呀等,等了好久,沒什么其他事情發(fā)生,浩大的儀式,就這樣意猶未盡地結(jié)束了,怪可惜的。于是我就山清水秀地回城了。歸仙人告訴我:“紫孤星并沒有降落在生息海,生息海也沒有復(fù)活。在紫玉冥石歸鼎之刻,我占了最井序的星象,七色冥石沒有找全,除了赤火、橙金、黃日、綠波、青城、藍穹、紫玉七冥石,還有一顆冥石之母,無色冥石。國王,記得凰姬當(dāng)年被裂云咒詛咒前說的那句話嗎:鳳凰,七只,不對,八只。國王,而你便是這第八只鳳凰?!?/p>
我莫名其妙。
只有我親臨鳳凰夢,這個夢境才是圓滿的,因為我是魂靈玄凰,所以別人從我眼中看到的只是七只鳳凰,所以感覺這個圓滿的夢會有殘缺,所謂的殘缺只是少了我而已。
歸仙人總感覺身邊若即若離地存在著一只特異的魂靈鳳凰,而我卻無法召喚出這種感覺。因為那只鳳凰就是我。
我的左臂無論是在與琪茨狐的對戰(zhàn)中,還是在與玄飛禪的打斗中,都強大得無法無天。
那一年,凰姬盯著我,大叫一聲——鳳凰。
這一切都告訴我,這第八只魂靈玄凰就是我,而第八顆無色冥石就鑲嵌在我銘刻著七顆玄幻星的左臂。
于是夢境成了真跡。
風(fēng)追趕著飛塵從我身前卷過,蔓延了整個垂老的原野,當(dāng)所有風(fēng)塵擦過我紫色顫抖的長袍,所有畫面由渾濁變成清澈,我看到不遠處盤龍聚虎地矗立著一座幽紫色的巨鼎,七只熒光的鳳凰縈繞著巨鼎不息地紛飛,巨鼎突然升起縷縷幽光,所有的鳳凰瞬間都砸進那個像鍋一樣的巨鼎中,我以為快有鳳凰肉吃了,然而這時候,七只鳳凰騰出巨鼎,涌向不同的方向,其中一只朝我撲來,在接觸我的瞬間猛啄了一下我的左臂。撞倒了我的身子飛逝遠方。
我捂著痛臂滿地打滾。撕裂著人神公憤的號喊,掀起了一大片興致勃勃的風(fēng)塵……
我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躺在棲風(fēng)閣的白枕棉床上了,左臂被醫(yī)生用金甲緊緊地包扎住,金甲里面波濤洶涌地疼痛,藍晶婆婆告訴我,生息海復(fù)活了,世界也和平了。我躺在床上不想說話。
夕子此刻拖著長長的掃帚在梧桐樹旁寫著天荒地老,他說:“該來的終究是來了,該走的也終究要走了?!?/p>
藍晶婆婆說我傷及魂靈,左臂上的金甲要過很久才能取下。我問婆婆很久是多久,婆婆說能多久就多久吧。我笑了笑,要是這塊金甲是上官蓮和慕容雪就好了,當(dāng)然是指活著的上官蓮和慕容雪。隨后,我看著我的左臂,這條完全屬于我而不是屬于世界的左臂,它上面的七顆玄幻星已經(jīng)被金甲覆蓋住了,密不透風(fēng),仿佛世界的宿命被它拒絕在外,而我的宿命被它緊鎖在內(nèi)。
我看不透,我累了。于是我就失眠在曾經(jīng)躺著上官蓮和慕容雪的床上,曾經(jīng),上官蓮的手搭在慕容雪左邊的我身上動來動去,我的手又搭在慕容雪右邊的上官蓮身上動來動去,曾經(jīng)那么幸福,曾經(jīng)……以后我的手就沒有再亂動了,也沒有手亂動我了,所以我是十分苦惱的。
玄飛禪來看望我,他跟我說:“曾經(jīng),我們兩手一牽,就是全世界?!?/p>
我想起當(dāng)年在飲痛森林里。無論如何都走不出去,而退一步,海闊天空。我似乎懂了些什么,躺在床上艱難地伸出右手。他的左手十指緊扣人我的每一個指間,如同發(fā)梳鑲?cè)腴L發(fā)里一樣緊湊而合適。
從此,我便把王國交給了他。
幾日后,霞族、蝶族、月族等各冥族紛紛歸于玄飛禪,統(tǒng)稱冥族,這一次,全世界才是真正的和平了。玄飛禪是對的,我們一牽手就是全世界。
我問夕子:“城的意義亡了么?”
老人搖搖頭:“城的意義沒有亡,它依舊是收納護城的人,拒絕毀城的人,有時候,放棄是最偉大的堅守。飲風(fēng),如今你不再是國王,就安安分分為自己活一段日子吧,有個傾城傾國的女人在風(fēng)與云的源頭含辛茹苦地等著你,她身上有你九百年前全部的記憶?!?/p>
“她是誰?風(fēng)與云的源頭在哪里?”
老人搖搖頭沒說話,掃著落葉一路走遠,他肯定不知道,我想,要是他知道他還不自己去找。
二十年后,我感覺左臂已經(jīng)無礙了,受挫的魂靈也恢復(fù)圓滿,我便拆除金甲準(zhǔn)備去找尋那命里的女子。剛拆下左臂上的金甲時,一道犀利的劍光掠過我的左臂,我捂住左臂決堤的血,滿宮殿地張望。
這劍氣,是吟歌。八百年前的語言兌現(xiàn)了,在進入千蝠圣塔之后,我會跟他們每一個人再聚。
她為什么不現(xiàn)身呢?為什么又要傷我呢?想了一會兒我就想到我是見鬼了。我還沒跑出去,藍晶婆婆就跑進來了,馬上又把金甲給我包上。我告訴婆婆:“吟歌回來了。”
婆婆沒理會我的鬼話,說:“飲風(fēng),五十年里不要拆除金甲,好好保重自己,在風(fēng)與云的源頭,還有人含辛茹苦地等著你最華美的相見?!?/p>
“婆婆,怎么才算是最華美的相見呢?”
“飲風(fēng),你曾經(jīng)是影族的國王,你終要被世界遺棄,命運很公平,她的華美,便是你更替她的孤獨,記得離開非冥界的咒語么——你做世界的棄嬰,她做世界的王者,就這樣?!?/p>
“王者?她會嫁給玄飛禪做皇后?”
藍晶婆婆點了點頭說:“她現(xiàn)在是代替你做世界的棄嬰,在你奪回自己的記憶之后,她會嫁給玄飛禪。你們的宿命注定是王者。”
婆婆的話令我迷糊,那女人不是說好等我么?怎么又跑去嫁玄飛禪呢?你玄飛禪自己不知道去找嗎?
世界沒有戰(zhàn)亂,也沒有駕千騎所說的孤獨,我卻別有了一種孤獨。一百年的和諧并沒有讓我忘記上官蓮與慕容雪,我?guī)缀趺刻鞎タ此齻?。這每天當(dāng)然是指每天的白天,我看到的她們也當(dāng)然都是不能活動和嚇人的她們,我越來越瘦了,可見思念過度會令人憔悴,而我發(fā)現(xiàn)在棲風(fēng)閣附近活動的那只貓卻越來越胖了,后來藍晶婆婆讓我看雪蓮或生息海的時候要回來早些,要不送我的食物都會被貓給叼去大半。
當(dāng)那只貓胖成我的樣子,而我瘦成要去偷那只貓的食物時,五十年過去了,左臂上的金甲在我日漸細小的手臂上輕易滑落,如五十年一樣,一道劍光犀利地晃過。這一次我閃開了,劍光極速,但殺傷力不強,只劃裂了地面上沉默的玉石。吟歌沒有殺意。
我沉下意念悟覺一個靈力極強的劍士向遠方馳去,瞬間消逝不見。吟歌沒有現(xiàn)身,五十年前一洋,五十年后也一樣。我想起婆婆那時說的話,她走了,她自己要走的……
金甲脫落,我左臂上銘刻的玄幻星一閃一閃亮晶晶地裸露出來,我數(shù)著,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原來不是七顆的么?怎么會多了一顆?
無色冥石取出后留下的傷口,那里居然是一顆被無色冥石隱藏了一千年的玄幻星。
我的左臂,原本是銘刻著八顆玄幻星的!
紫霞那時說,全世界只有吟凰逝的左臂才有八顆玄幻星。
牧愁島的潮水總是風(fēng)起潮落,風(fēng)落潮起——風(fēng)的源泉。牧愁島的云總是從島的上空涌向四周——云的源泉。
夕子握著掃帚步過軒窗,他說:“凰逝,你找到你自己,也找到等你的人了,你該走了?!?/p>
被遺忘的千年
生息海喝了楚子蓮的血精神百倍,因此戰(zhàn)爭也停戰(zhàn)五十年。
停戰(zhàn)讓我這個主帥能夠真正意義地回一次家了,這回我終于回到家的時候,我的妻子女兒卻都回老家了,天空被閃電劈了一刀,哀傷地淌出紫色的云霞,我還沒想到要跳河,卻自己莫名其妙走到了晨暮河畔,瘦瘦高高的霓虹樹開著暖和的花,老老的橋騎著叮咚叮咚的河水雋永地年復(fù)一年。
撲通一聲水響,大青蛙!我忙用靈力把大青蛙給拖上岸來,青蛙通身衣服濕淋淋地貼著身_子,竟是只女青蛙,一看臉才知道是個跳河的女人,眉宇間一道好看的霞光,我小心翼翼喚起暖風(fēng)吹干她身上的晨暮河水,她的美綢香襟飛舞在風(fēng)中像天空密布的云霞。
女子說她叫紫霞,軒轅紫霞,霞族國王京在天的女兒,她出生那天,天空爬滿了紫色的云霞。我忽然想起有那么一天,夕子對我說,鳳凰轉(zhuǎn)世的女子來了。難怪那天我連一只烏鴉都沒看到,原來烏鴉在這里……
她忽然告訴我,我才是真正的吟凰逝,我們都是魂靈鳳凰的轉(zhuǎn)世,我們是命中注定的。
她跟我說,其實你出生的時候是個盲人,你的哥哥北飲風(fēng)為了保護你的生命,便在你出生時就把眼睛嫁接給你了,從此你們兩個便交換著名字與命運……
這時候我想起當(dāng)年獨孤雪說她愛上我是因為我的這雙眼睛,難不成命里的雪與蓮都是屬于哥哥的么,他卻把天下與愛情都給我了。
后來的五十年總是和紫霞在霓虹橋上灑霓虹花,灑了霓虹花之后就釣魚抓青蛙,釣魚抓青蛙之后就烤魚吃青蛙,吃多了以后就上茅房,上完茅房的時候就……沒干些別的什么了。我們很開心。
五十年像天空中的肥云一樣愉快地爬過去了,璃族養(yǎng)精蓄銳了五十年,發(fā)起了一次總攻,千軍萬馬都召集在玄靈山脈,父王命我統(tǒng)帥影族的軍隊,與霞族的軍隊并肩作戰(zhàn),一起迎戰(zhàn)玄飛禪統(tǒng)領(lǐng)的璃族大軍,霞族的統(tǒng)帥是護宮神師駕千騎。
我與玄飛禪對立著。如他所說,我們真的見面了。
但我跟玄飛禪都不懂怎么開打,兩個都僵持著,駕千騎看著我們兩個在那兒發(fā)傻,而身后的士兵們還挺乖的,并沒有混亂,傳出的呼嚕聲和口哨聲反而很有節(jié)奏。
玄飛禪跟我說,別打仗了吧,我們和好吧,飲風(fēng)。你歸順我好不好,我一定會好好對待影族人的。他說著說著已經(jīng)伸出右手,我忽然發(fā)現(xiàn)他那右手,挺臟的,在等待我銘刻著八顆玄幻星的左手。
玄飛禪真聰明,我剛想到讓他歸順我,他都已經(jīng)開口讓我歸順?biāo)?,其實誰歸順誰還不是一樣的、都只是為了成全一個全世界。我相信玄飛禪,相信自己,相信這個世界。于是,我乖乖地伸出了左手這才又發(fā)現(xiàn),我的手比他的手還要臟。
駕千騎質(zhì)問我,你不要影族了?
我說,我要這個世界。
住手!飲風(fēng)!
一個劈天蓋地的聲音把我的士兵吵混亂了,那些有節(jié)奏的呼嚕聲和口哨聲也不見了,是可惡的圣國師宇天霸,逼走我哥哥北飲風(fēng),逼死我妻子獨孤雪的惡人。
我不知道宇夭霸是怎么綁著母后和皇爺爺?shù)?,因為是他綁的而不是我綁的?/p>
飲風(fēng),你敢歸順,你敢放棄我們影族,我就殺了他們。
我沒有錯,我是為了全世界、我繼續(xù)把手伸向玄飛禪的手。
我更沒有錯!我是為了影族!宇天霸已經(jīng)用他彪悍的虎喉功把母后好看的尾巴割了下來,皇爺爺?shù)挠彝纫脖凰穆暡ㄕ饠嗔?,他們一定很痛?/p>
最后,我們剛睡醒的士兵還是痛痛快快與璃族軍隊斗了個兩敗俱傷,尸橫遍野,戰(zhàn)后我一如既往地沒有死,衣衫襤褸回了城。
母后和皇爺爺都要走了,母后的尾巴被割斷了,沒有了高貴而好看的尾巴,她走起路來好像喝過酒一樣搖搖晃晃,皇爺爺一手拄著祭雪神杖,一手扶著母后,臨走時母后對我說,孩子,今天你沒有和玄飛禪牽手,世界沒有太平,以后你會寂寞得痛不欲生,如果以后你注定要這樣,我一定會在你寂寞之前殺了你。
母后的話怪頭怪腦的。
皇爺爺北方笑說他們會去非冥界,他說將來會有人去那里盜取祭雪神杖,他讓夕子為他喚個詛咒,讓知道如何抵達那里的人不能透露方法給別人,否則就得死去。
他們互相攙扶著走過吊橋,踩出很離愁的聲音,丁零丁零,幾十里后皇爺爺對我和夕子說:送君千里,終須一別。于是他們從此背井離鄉(xiāng),我面對著他們顫巍巍的背影,用力地抽了一下鼻子。
宇天霸說他傷害了影族皇室的人,所以要受責(zé)罰,于是他自聾了雙耳。他很聰明,耳朵聾了他的虎吼功就更登峰造極了。最后他也離開了。
母后他們走之后,紫霞跟我淋漓盡致地講述了關(guān)于我們前世的故事。
我們原本是凝魂鼎守護七色冥石的八只魂靈鳳凰中的魂靈霞凰與魂靈玄凰,霞凰與玄凰是一對相親相愛的鳳凰。在幾千年前的一天,一個靈力強大的惡人來到凝魂鼎欲搶奪七色冥石,于是八只鳳凰都各自帶著自己守護的冥石飛散天涯,并相約一千年之后重聚凝魂鼎。因為一千年后如果七色冥石不歸于凝魂鼎,世界就會有戰(zhàn)爭。
飛散之后我們還在一起。因為我們厭倦了背負(fù)沉重使命而沒有自由的日子,于是我們用嘴把鑲嵌在對方身體里的七色冥石啄出來,丟棄在某個未知角落,而我們從此轉(zhuǎn)世為人,我叫軒轅紫霞,你叫吟凰逝,或許因為我們的背棄使命和抗拒命運,于是我們的生命軌跡開始凌亂,并且波及到無數(shù)個我們身邊的或整個世界的生命軌跡。而在我們轉(zhuǎn)世為人的那一瞬間,所有魂靈鳳凰也同時被那個惡人所詛咒,遺失了記憶。我的記憶被塵封在紫玉冥石中,因為紫玉冥石與我淵源甚深,所以在我轉(zhuǎn)世為紫霞后的某一天它又回到了我身邊,我的記憶也因此皈依了我的身體。你與其他七只魂靈鳳凰的記憶塵封在無色冥石中,我占卜了,無色冥石會在今晚重歸你的身體,你的記憶和其他所有魂靈鳳凰的記憶都將長久地依附在你的身體里。
而那個攪亂天下的惡人,是,護宮神師,駕千騎。
那天晚上我夢到七只魂靈鳳凰繞著一座幽紫的巨鼎紛飛亂舞,舞著舞著有一只鳳凰忽地飛向我,在我的左臂狠狠地啄了一下,我捂著左臂痛醒了,右手揉著一片鳳凰的羽毛。我什么都記起來了,那些鳳凰時代的記憶。
我看著我深痛的左臂,八顆玄幻星已經(jīng)變成了七顆,有一顆玄幻星被回歸的無色冥石鑲嵌住看不見了。
第十五章
夕子說,我是吟凰逝,我找到自己了……
結(jié)局居然是這樣,以另一個人的身份用幾千年繞一個支離破碎的大圈圈,然后回到了真正自己的起點,卻又必須離開。這一切似乎都在一個注定的軌跡里凌亂地運行,我歹毒地想,我還得磕磕碰碰地繞著這個圈子轉(zhuǎn)下去。
于是我一溜煙跑回了牧愁島,這個傳說中的風(fēng)與云的源泉,一切都如他們所說,紫霞在牧愁島等我,紫霞看起來也的確是個女人,而且傾城傾國。至于到底是不是真的女人我暫時還不是很清楚。我想,曾經(jīng)所做的冷熱酸甜的一切,都只為這一個淡泊的相見么?
千年之后,我見到紫霞,她居然沒叫我還錢,我們都沒有說話,那只狗狗不見了,我身邊的一只羔羊在咩咩咩地叫個不停,我第一次聽懂了羊話,確切地說是悟懂,它一定是讓我過去抱住紫霞,本來我是沒有擁抱紫霞的沖動的,可是這只羊開口了,我便什么沖動都有了。
我把頭扣過她的香肩,鑲嵌在她白色的長發(fā)里,這孤獨的白色果真是我的歸宿。這是個與命運糾纏千年的女人哪、找的手開始冥動起來,卻不是動手動腳,只是用靈力把紫霞身上屬于我的四千年的記憶與年歲召喚回我的身體。
紫霞如雪的白發(fā)漸漸淌成淡紫,而我的身體一瞬間繭化成一軀蒼勁。
一瞬間,我認(rèn)識了好多好多人,也經(jīng)歷了好多好多事,連人都聰明多了。
那割裂而被我遺忘的前世四千年。
被遺忘的千年
我發(fā)現(xiàn)我還有七顆玄幻星的時候,紫霞告訴我我已經(jīng)睡了十天十夜。然后城里好像出事了,那只天天在我醒來的時候跑來偷東西吃的貓今天沒有來,大概看熱鬧去了,我進城一看,果真是出事了,一匹人馬馱著一個人默默地走在街道上,很安靜,街道兩旁很多人在全神貫注地看馬兒嗒嗒走過,我看這情況跟以前有個人騎馬走在街道上掉了銀子十分相似,便以為這一次又是馬背上的人掉了銀子,一問才知道馬背上的人連命都掉了。
——護宮神師,駕千騎,在我睡覺的時候跑去打仗,然后戰(zhàn)死沙場,他的人馬馱著他的尸體回城,最后他被城民葬在了紫霞城的元老陵,他的人馬守墳十日飲痛離城,從此不見。
駕千騎就這樣死了,紫霞問我相信么。
我不相信,因為打仗的時候當(dāng)官會死真的是很稀少的事了。于是我為了對付駕千騎,拯救這個世界,贖自己的罪過,養(yǎng)精蓄銳了一千年,這一千年中我一邊率兵抵擋璃族的進攻,一邊研習(xí)幻術(shù),還找到了一只魂靈鳳凰,這只鳳凰已經(jīng)幻化為狼,我稱它為狼王,狼王的記憶擱淺在我的左臂,所以總是離不開我,而且它很聰明,在我肚子餓的時候從來都不接近我,這令我很懊惱。為此我還賭氣對它說,總有一天,我要吃了你。
或許千年之后,此話當(dāng)真。
除了這些這一千年里我也沒有做別的什么了,所以,我還是沒有再聽到有人叫我爹,所以對雪和蓮依舊未曾忘懷。一千年以后,璃族又要發(fā)起一次總攻,鋪天蓋地而來的攻勢,這似乎是土匪山賊永恒而偉大的戰(zhàn)術(shù)。
在大戰(zhàn)的前一夜,紫霞帶我去了一處寂寞的樓閣,是她居住的居霞樓,這里通常很安靜,我只記得這里熱鬧過一次,很多人在大叫,救火呀、救火呀。
紫霞的臉色很不對勁,她在樓外打開一扇窗,讓我看進去,我一看,里面也有一個紫霞,被神繩綁在床上,我才意識到身邊的紫霞是假的,這個時候身邊的這個紫霞身體在浮動扭曲,幻化成駕千騎原本的樣子。
駕千騎,我知道你沒死。我說。
“吟凰逝,剛開始我還真被你哥北飲風(fēng)制造的假象給蒙騙了,直到一千多年后看到你和紫霞在一起,我才認(rèn)出了你這只失憶的魂靈鳳凰。我悟覺到有你在一日,我終有一天會敗在你手里,所以我決定用裝死來讓自己消失,這消失的一千年我一直在鉆研詛咒術(shù)。我知道你還要對付我,我也知道你如今的靈力與我不相上下,而我卻沒必要與你爭個你死我活,我只想你離開這個世界,永遠寂寞,永遠無法跟我作對。
于是我用這一千年所有的靈力對你和紫霞使喚了詛咒:你們兩個人不能同時出現(xiàn)在同一個世界里,否則你們立刻都會死去,而你們?nèi)绻辉谕粋€世界里,就都會超乎尋常地長生不老。這個詛咒現(xiàn)在已經(jīng)傳輸?shù)搅藵M天星辰,在兩百年后的一次萬星歸一之夜開始生效。
我告訴你吧,除了這個世界,還有一個隱秘的島國世界,叫做牧愁島,那里可是一個極度寂寞的世界,只有一群稀里糊涂的羊,讓人在那里放牧悲傷?,F(xiàn)在你也可以跟我一決生死,不過我會先殺了動彈不得的紫霞。
紫霞已經(jīng)被我擊昏,暫時失去了知覺,她現(xiàn)在什么都不知道。我就是讓你來選擇,是自己留下來做將來拯救世界的國王,讓紫霞留在牧愁島孤苦伶仃呢,還是選擇寂寞,讓紫霞在繁華里開懷,還是置世界不顧你們一同死去,讓我這個惡人得逞呢?
你知道我想做什么,但決定權(quán)還是你的,吟凰逝。
最后,駕千騎告訴了我去牧愁島的方法,他說,那里只是個寂寞的地方。駕千騎說完,變幻成一個機靈古怪的孩子跑遠了,忽然我難過了。
我默默走進樓閣里,替紫霞解開神繩。
然后我輕輕地替她掩上木門,天吱呀一下暗了下來。
第二天我垂頭喪氣地上了茅房,然后精神煥發(fā)地上了戰(zhàn)場。我要讓自己消失,像駕千騎一千年前一樣。于是從開始我就故意敗退,我一退那些大兵就以為仗打完了,也作鳥獸散。玄飛禪一路狩獵到了城外,我早已在城內(nèi)安置了眾多靈力強大的將軍,因為打仗的時候,將軍總是很少死的,在玄飛禪大軍攻入城后定然只剩下金剛不壞且身為統(tǒng)帥的玄飛禪一人活著出去。
我在城外故意被劈砍得傷痕累累,做不省人事狀撲在咕嚕背上,讓它帶我回城見紫霞,紫霞見了我張燈結(jié)彩的樣子哈哈大笑,笑到一半的時候認(rèn)出是我來了,就哇哇地哭起來。
對不起,紫霞,這一次我一定要傷你的心。
璃族攻入城后,我在上漲的河水中成功與紫霞生離死別。
我?guī)еc我一同落水的獨角獸咕嚕上岸后,便按照駕千騎所說在海里召喚出一片巨貝,踩著巨貝飄到了牧愁島,我到了牧愁島一看,發(fā)現(xiàn),牧愁島原來是個島啊!——這已經(jīng)是我全部的心情了,突然一切淡去。
牧愁島真是個寂寞的地方,潮起潮落,寂寞令我變了很多,所以在這里的這些日子羊沒有少一只,咕嚕也沒有被吃進肚子。不久后的一天,紫霞居然跑到牧愁島上來了,我以為我在做夢,我就找了附近最大的一塊石頭,搬起來砸自己的腳,看看痛不痛,結(jié)果……不是夢。
我問紫霞,你怎么來了?
紫霞這時候用幻術(shù)把咕嚕變幻成一只汪汪叫的小狗,取名狗狗,她告訴我,駕千騎的那些變形幻術(shù)她也會,那天她察覺到駕千騎的靈力在接近居霞樓,便把一張椅子變幻成她自己的樣子,而自己則變幻成一扇窗扉,便是離我和駕千騎說話時最近的那一扇,所以,駕千騎說了什么她都聽到了,她自然知道來牧愁島的方法,也知道我在做什么。
她居然什么都知道,我立即擺出架勢趕她走,我一趕她,她就用法術(shù)把我的記憶與年歲都吸走了。
我知道我在這一群胖乎乎的羊群里醒來后,她會哄著失去記憶的我回到那個世界,然后自己守著寂寞不再回去??墒沁@個時候的我,卻是真的睡熟了。
第十六章
我要回我的年歲與記憶之后,看著紫霞年輕美麗多了,心里好開心,我愛的人,多美麗啊,只是這將是別人的新娘子。與我相愛的二三個女人,我都那么愛她們,我們曾經(jīng)都那么賣力地相守,但最后她們卻都不得不離我而去,還用那么偉大的方式。成全了一個感動別人的故事,卻成全不了故事里的我們。雪與蓮與我生死相隔,而紫霞又要做別人的新娘子了,我們是多么不甘心哪。
紫霞在寂寞的牧愁島上待了一千年,傻在我的懷里一直沒有說話,后來好像說了一句什么,我聽不太懂,大概是牧愁島上的方言,咩咩咩,又汪汪汪的。我的左手在她的頭頂上冥動著,讓她這五千年來一切的年歲記憶與靈力都歸附于我的身體里。
她慢慢睡熟,我已經(jīng)白發(fā)。紫霞,這一回,讓我永遠做世界的棄嬰,你永遠做世界的王者。
紫霞醒來的時候,是個好可愛的女孩子。我告訴她,她是霞族最好看的公主,軒轅紫霞。這是事實,我沒有騙她,她確實是公主也確實好看,并且霞族當(dāng)時也確實只有她一個公主。
最后,我告訴她,她要回到那個世界嫁給那個世界的國王。
她一直沒有說話。
我把她安放到貝殼上,我跟她說,不要再回這個地方,便用靈力緩緩地把她向另一個世界推去。
送走你的人,居然是我。
隨后,我用我身上的靈力把自己變幻成一汪水流,融人海里,一直不舍地推著貝殼適速地漂泊,她一定會像一千年前的我一樣,坐在巨貝上看到長長的水痕,像是一個人為她推著推著。
而我此刻也是心緒萬千,還好,一路上都沒有遇到那種把一個三角形露出水面的魚。
紫霞,你的宿命里有一個人在風(fēng)與云的源泉里千年萬年地等著你最華美的相遇。
從此牧愁島上開滿了雪蓮,朝生霞霓,晚落白雪。
寫在后面
很多年后,夕子托一只麒麟帶一袋東西給我。那只麒麟把東西給我就逃命一般地跑了,可見我的嘴饞是出了名的。我打開那個袋子,卻沒有雞腿,里面冒出幾個影像放映著一些故事,我才知道吟歌當(dāng)年沒死,在時間森林她只是被打到了一千年后的時間里,并且知道了很多事,所以那時揮我一刀是為了讓我別那么快發(fā)現(xiàn)自己是吟凰逝,而吟歌現(xiàn)在已經(jīng)嫁給了我的哥哥北飲風(fēng),快生一窩了。而我的母后當(dāng)年也沒死,狼王在殺她的瞬間其實已經(jīng)拿了一片壁虎葉喂進她口中,我們埋了母后不久,我當(dāng)年出家的父王就找到了她,把她挖出來救活了。
影像里還有紫霞回去嫁給玄飛禪以后一直都沒說話。影像的最后是夕子的幻影跑出來跟我說:“所有人都不知道,那個其實根本就不是紫霞?!?/p>
我一驚,說:“什么,不是”?
夕子說:“紫霞會變身術(shù)你不知道嗎?以前她不是把咕嚕變成了狗狗嗎?狗狗不是不見了嗎?”其實她把狗狗變成了她,她把自己變成一只羊啦,被你送回來嫁給玄飛禪的是狗狗,真正的紫霞一直都在你身邊呢,對了,還有雪和蓮呢,她們都變成羊啦,你不會把她們給吃了吧……
我吃了一驚,趕忙清點了一下羊的數(shù)目,確定沒有吃過后,抱著我的一大群不離不棄的羊,咯咯咯地笑得眼睛都睜不開了。
夕子說,她們寧愿做你身邊的一只羊,也不愿做別人世界里的皇后公主。這冥界長史,幾番輪回,你們改變了命運哪。
據(jù)說玄飛禪和狗狗后來也生了好多孩子,半獸人就這樣誕生了。
故事的最后,我們都過著幸??鞓返娜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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