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窟
2008-12-31 00:00:00照日格圖達(dá)·嘎日瑪
文苑·感悟 2008年10期
因好友扎木蘇榮的兩句話，日益年邁的巴拉登一連幾夜都未合眼。那天有學(xué)識、當(dāng)過巴拉登領(lǐng)導(dǎo)的扎木蘇榮騎馬到巴拉登他們家說了兩句話：巴拉登，你還沒老到那種程度，應(yīng)該騎馬在附近走一走，透透風(fēng)；你這樣，只會毀了你兒子的前程。第一句話當(dāng)然是為他好，這句話他感激不盡。第二句話聽著卻不怎么順耳。什么叫毀了兒子的前程?哪個父親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比他人更出色呢?
說到孩子，巴拉登想起了自己年輕的時候。那時周圍流傳著一句話，說在山頂上筑巢的那只老鷹藏了金斧子和金色的繩子在自己的窩里。那天巴拉登費盡周折。穿過荊棘和樹叢爬上山頂去看老鷹窩。正值老鷹去覓食，巴拉登并沒有看到傳言中的金斧子和金色的繩子，而是看見一個早已干癟的手指，手指上戴有金戒指。它成了巴拉登的第一桶金。只是這個秘密到現(xiàn)在都無人知曉。
成家立業(yè)后，巴拉登的欲望也開始一天天膨脹。他盯上了周圍的狼群。在天寒地凍時巴拉登會騎著他的馬，帶上獵槍去打獵。每一次他都會滿載而歸。后來他干脆連獵槍也不帶了，一個人策馬而去，半天后馬背上就掛了幾條嗷嗷待哺的狼崽。狼的習(xí)性他了解，打狼不必耗去一槍一彈，只要鉆進狼窟，狼崽就輕易到手了。聽他講時鄰居們心驚膽寒，他卻總是笑而不語。只有他一個人知道，狼從來不會在自己的窩里發(fā)動攻擊。
兒子五歲那年巴拉登第一次帶他去打狼。見了狼窟，兒子的眼淚就下來了，調(diào)頭便跑。巴拉登追上去抱回孩子，在他身上系好繩子，命令他鉆進去。兒子站在那里遲遲不動，他似乎看到了黑暗中那雙發(fā)綠光的眼睛，看到了狼撲向牛羊時的兇猛。巴拉登用手一推兒子的頭，兒子自然就鉆進了狼洞?？粗x子般緩緩蠕動的兒子，巴拉登微微心疼，但他知道孩子，必須這樣長大，在物欲橫飛的世界里必須站穩(wěn)自己的腳跟。片刻后他拉繩子的那頭，把兒子拽了出來。他欣喜地看到兒子用小手緊緊抓住了袋子，里面是幾只嗷嗷待哺的狼崽。
后來兒子上學(xué)了。上學(xué)后兒子身上的野性逐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溫文爾雅的性格。兒子在校時成績不錯，長跑更是他的強項，但是巴拉登沒讓孩子上學(xué)。他覺得兒子應(yīng)該跟在他身旁，學(xué)會狩獵的本領(lǐng)，這樣就能安逸一生了。輟學(xué)后兒子的生活過得的確很安逸，他的身體也一天天地發(fā)胖。
等塵封的記憶在巴拉登的腦海中一一再現(xiàn)的時候他仍然覺得他的做法是對的。畢竟那些上學(xué)的孩子們還沒有條件成家立業(yè)。而自己的兒子已牛羊滿圈。
他起身，洗漱。
外面了小雪。喝完早茶兒子嘎拉森說：“父親，今天下了小雪，春天將至，你給兒媳婦幫忙，把牛圈里的東西在太陽地里曬一曬?！闭f完他背起獵槍，策馬而去。
巴拉登滿意地看了看兒子。兒子一天天地成熟，這讓他欣慰。兒子嘎拉森不會放過任何一次獲利的機會，所以他生活富裕，這一點是讓遠(yuǎn)親近鄰刮目相看的。滿意過后巴拉登也感覺到自己在一天天地變老。
晌午時分，兒子嘎拉森策馬而歸。一進門妻子就從嘎拉森的臉上看出了不妙。
“發(fā)生什么事了?”妻子問。
“沒什么，我只是口渴難耐，還有奶茶嗎?”兒子拿起一碗奶茶仰脖一飲而盡。
“父親，您要不要和我一起出去兜兜風(fēng)?”
這時巴拉登想起了老友扎木蘇榮說過的話：巴拉登。你還沒老到那種程度，應(yīng)該騎馬在附近走一走，透透風(fēng)。
在草原上愜意地馳騁是一件多么令人愉快的事情啊!跳上馬背，巴拉登便覺得自己又回到了年輕時代。父子倆來到一道小坡前，下了馬。這道坡巴拉登再熟悉不過了，從年輕時到現(xiàn)在他不知走了多少次這道坡啊。
“父親，這里有個狼窟，您仔細(xì)聽，狼崽在嚶嚶叫呢?！眱鹤诱f著吸了口煙。
以巴拉登的經(jīng)驗，狼窟里至少有七八只狼崽。
“至少有8只狼崽。如果一只50元，那也能賣不少錢啊。”
“可惜沒帶獵槍，只能舍它而去了?！眱鹤诱f，言語中充滿了失望。
“你這是什么話，到嘴里的肉怎么可以吐出來呢，我在你身上系好繩子，你鉆進去，就和小時候一樣?！彼赣H說。
但是兒子長高了，也長胖了，根本鉆不進去。
“你幫我系好繩子，我來?！卑屠钦f。
“父親，我怎么能讓您鉆呢?”兒子嘴上雖然這樣說，但心里卻希望父親麻利地鉆進狼窟，袋子里裝滿狼嵐后再出來。
“沒關(guān)系，你父親還沒老到那種程度?！卑屠钦f。
“父親，當(dāng)心頭上的石頭?！眱鹤永卫挝兆±K子的那頭喊，滿懷希望。
俯下身，巴拉登發(fā)現(xiàn)自己已氣喘吁吁。但更怕被兒子發(fā)現(xiàn)這一切。往里爬了幾米，他就知道他們曾經(jīng)遇到過這個狼窟，時間是在兒子五歲時。
可惜，父子倆低估了世間萬物的法則。狼窟里哀叫的不是嗷嗷待哺的狼崽，而是早晨中了他兒子嘎拉森子彈，隨時準(zhǔn)備與來敵廝殺的母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