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勾勒阿赫瑪托娃的速寫像,抓住側影高而瘦削的鼻粱連接花朵般的唇和尖下巴,一根線條簡直關極了,晚年的阿赫瑪托娃的照片,卻無法讓人認出來,肉腫的手支著老人婆沉著的頭顱,一半埋在陰影里,幾乎是理在新墳的泥土里,一生經歷的痛苦太深了,榮譽有什么用?經不起死神的一吻。
我不禁想起她的一篇散文,回憶年輕的時候在巴黎認識意大利短命畫家莫迪里安尼,這位天才畫家那時默默無聞,正在蒙馬爾特獨創(chuàng)他自己的世界。他倆同在異國為異客,不同的語言共同的身世,使他倆“相約黃昏”,在盧森堡公園微雨中的長椅,他倆默坐,不禁背誦已成大師的魏爾倫的詩篇。莫迪里安尼畫了不少阿赫瑪托娃的肖像,保存下來的兩幅線描,非常之傳神,用簡約而略略變形的造型語言,使他倆短暫的友誼成為永久。
阿赫瑪托娃是俄羅斯的苦難的詩歌女神。她和茨維塔耶娃駕著普希金的三套馬車,奔馳在風雪彌漫的俄羅斯曠野。普希金的文學黃金時代成為過去,所謂的“白銀時代”已經來臨,阿赫瑪托娃是代表人物之一。她是最早受到象征主義影響的“阿克梅派”主要成員。現(xiàn)代派的文學是異端,當局不允許背離無產階級革命的任何活動,欠逮捕、大鎮(zhèn)壓開始了,她的丈夫、詩人古米寥夫被冤枉處決了;她的詩友曼德爾施塔姆被契卡帶走并死在流放地了:她的第三個丈夫藝術史家尼,昔寧也是“反革命”:兒子列夫也被關進監(jiān)獄……她活下來了!背著“反革命家屬”的黑鍋活下來了!經歷過幾次抄家,臉上便會永遠失去笑容。然而,祖國和人民是無辜的,她仍深深地愛著:因為母親大地是我的?!啊俏业撵`魂,我的肉體!”
當法西斯德國的坦克橫沖直撞,逼近列寧格勒的時候,阿赫瑪托娃代表俄羅斯的婦女和孩子向世界發(fā)言!前線的戰(zhàn)士把她的詩刻上碉堡,寫到指揮部的墻壁上。
然而,戰(zhàn)爭過去了,她反而不能寫詩了??空似鸺业娜盏ぶZ夫之流,說她是“沒有解除武裝的‘國內流亡者’”她的詩是“娼妓和祈禱書的混合物”,把她打倒在地,再踩上千萬只腳,從政治上宣判了她的死刑。
15個春天,詩的種子腐爛在泥土里。直到上世紀五十年代后期,阿赫瑪托娃才徹底恢復名譽。1964年,她獲意大利“埃特內,塔奧爾米諾”國際詩歌獎。1965年她榮獲牛津大學名譽博士的學位,但她已到耄耋之年,一生的毀譽都無關緊要了,她說:“要緊的是救出詩歌!”
今選錄兩首,以紀念這位具有國際聲譽的俄羅斯女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