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訴人:戴維
傾訴時間:2008年3月11日
傾訴主題:她是我的岳母,一個愛臭美且虛榮的女人,她喜歡新衣服、化妝品,一切能夠讓她變美的東西,喜歡炫耀她的幸福,并為此撒或大或小的謊。十年前,我很不習慣她的美氣,十年后,我卻很自豪,因為最美的女人住在我家里……
記錄人:黃了青梅
年近五十的資深美女
晚上吃飯的時候,媽又給我顯擺,說誰誰說我給她買的衣服好看,說她多有福氣,有個好女兒,攤了個好女婿,我和小冉都“嗯嗯”地答應著,知道她還有后半句。果然,最后她說,你舅母的妹妹的侄女今年考大學,想讓你幫忙找個聲樂專業(yè)的輔導老師。我說知道了,讓他們和我聯(lián)系吧。她像個孩子似的高興得不得了,趕快去打電話告訴人家,我還聽到她和人家說,不用客氣,有事情你說話,我女婿和兒子一樣。
完了回飯桌上來吃飯,還是興高采烈的,隔了好大一會兒,忽然想起來,很是奇怪地問我們,“這次你們怎么沒有嘮叨我?”我轉頭看她,忽然發(fā)現她的鬢角已經有幾根白發(fā),心底便是一酸,我說:“媽,以后您說的話就是圣旨,再也不嘮叨您。”她半信半疑地看著我們,末了又問我,“兒子,我是不是太虛榮了?”
是的,她是我見過的最虛榮的女人。她常說,她年輕的時候是她們縣城的八大金花之一,梳兩條黝黑的辮子,彈一手好琵琶,眼睛大大的,身材又好,16歲就當了兵,還是城里三年以來惟一的一個女兵,被很多人變著法子追求,整個青春光亮無比。
我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是十年前小冉第一次帶我回家的時候。我承認她徹底顛覆了我以往想象中對近五十歲女人的印象,她高盤著頭發(fā),穿一身米色的套裙,唇上的色彩是艷紅的,鞋跟足足有七厘米。之前倒是聽小冉說過人家都叫她資深老美女,卻是沒有想到她會比她的女兒還時尚。
第一次跟她上街便見識了她的影響力,不停地有人跟她打招呼,從衣服說到鞋子,一段不長的小街走了很久還沒到頭,她穿著我們給她買回來的衣服向別人顯擺,100的價格說成400。小冉已經見怪不怪了,我卻聽得一愣又一愣。后來,有人問她我是誰。她大大咧咧地說“小冉的男朋友,在電視臺工作”。
其時,我只是在一個只有三個人的廣告公司做業(yè)務員,她的回答著實地讓我紅了臉,我訕訕地接受那幫女人的盤問,心里卻有些鄙夷她的虛榮。
她說:結不起婚就別結
她很好面子,并且為此做了很多的犧牲,她的男人已經三年不回家住,她卻不肯離婚。小冉沒有說他們分居的原因,我卻已經在心里認定了是她的錯誤。因為有幾次我看到她跟她的婆婆打電話,說的全是她男人的好。
有次,我和小冉放假回家,正好趕上他的男人回家和她攤牌,她紅著眼睛把離婚協(xié)議書撕得粉碎,大喊著“不可能”,滿目的凌厲。第二天早上,她的嘴上便起了大大的泡,她在鏡子前,拿針將那些泡戳破,用冰塊敷了眼睛,涂了艷紫的口紅,換一身新衣服帶著我們去逛街,一路上跟遇到的熟人談笑風生,絲毫看不出昨晚她經歷的傷心。
小冉勸她離婚,她在沙發(fā)上,把拖鞋一腳踢飛,“死丫頭,你不怕人家笑話,我還怕呢。”我和小冉結婚的時候,她的婚還是沒有離,可是,她的男人壓根兒沒有來參加我們的婚禮。有好事的人問,她便夸張地笑,說:“他出國了,要不然惟一的女兒結婚,哪兒能不來啊?!?/p>
我和小冉的婚禮是嚴格按照她的要求辦的,婚紗照拍的最貴的,花了不菲的價錢租了十輛寶馬車,聘請了樂隊,單是小冉當天的禮服就買了五套,她請了所有能請的朋友來參加我們的婚宴。她那天也美得很,穿了紫色的旗袍,高盤了頭發(fā),化了濃妝,早早地站在酒店等客人,別人或真或假地夸她,她也毫不遮掩地笑,極其開心,在那年的小城我們的婚禮算是風光無比,很是讓她驕傲了一陣,卻幾乎耗光了我和小冉的積蓄。
之前小冉提過意見,說我剛參加工作,家境又不好,沒必要這么鋪張,她安安靜靜地等小冉說完了,給了五個字,“結不起別結”。小冉哭了一夜,她就喋喋不休地說了一夜,“我就你一個女兒,要是不嫁得風風光光,不被人笑死?我沒催著他家買房子,你就知足吧”。
這倒是真的,我們當時在距離她幾百里之外的青島,昂貴的房價和微薄的薪水,使我們擁有一套房子的愿望無異于夢想。所以她能做的就是不只一次地跟別人吹噓,她的女婿,我,在那個城市買了一百多平米的大房子,三番兩次地要接她去享福。她還說,你們努力過吧,等有一天讓人家戳穿了我的謊話我就好看了。
愛美的她開始節(jié)衣縮食
一年以后,我們終于要買房子了,只是40平方米的蝸居,她不同意,在電話那端很堅決地說:“四十平米,怎么住人?以后孩子住哪兒我住哪兒?怎么給朋友交待?”我和小冉權衡自己的實力,最終下了決心沒聽她的。簽合同的前一天,她風風火火地來了,給了我們十萬塊錢,她說:“你們要是真買那么小的房子,以后別說是我的人。”
房子買了,她來住了半個月,是我租車回去接的她。她高興得很,逢人便夸我會辦事,那天,幾乎半個小城的人都知道,她被她的女婿接去享福了。在我們這兒住的半個月,她跟她的朋友們打電話聊天,常常說我們整天鮑魚海參地給她吃,什么都不讓她做,悶得她要命。其實,每天的飯都是她做,不過是簡單的家常飯菜,她每天不停地幫我們打掃房間,挑選家具,累得很。
她依然是愛美,只住了兩個星期,我們小區(qū)附近商場的人便認識了她,她還是喜歡臭美,買衣服,買珍珠粉,和著蛋清,蜂蜜,同很多奇怪的東西攪和在一起,敷在臉上。一星期至少有兩次,臉上不是白的便是黑的。她一邊美,一邊嘮叨小冉不知道收拾自己,她說,愛美跟窮富沒關系,是觀念問題。
時光很快證實了她的話是錯誤的。2005年,我已經積累了些經驗,想自己做生意。我正發(fā)愁籌措資金的時候,她把錢纏在腰里風塵仆仆地給我送來了,又是十萬塊錢。她對我說,這是我全部的積蓄了,你可一定得成功??墒?,事與愿違,我的第一筆生意便賠了,整整半年,都沒有好的運氣,她給的錢幾乎全部搭進去了。
那段時間,她開始熱衷于給我買衣服,且都是名牌,幾百里地寄過來,我們回家的時候,她也會囑咐讓我穿哪一件回去,她跟周圍的人說我的生意做得如何的大,還買了車。我每每被人問得無語,她就在旁邊替我打圓場,字字說得都像真的。
那時候,她已經辦了退休手續(xù),之前跟很多人說,我們要接她去青島度晚年,后來卻自己承包了一個賓館,每天一個人,白天黑夜地忙活,因為睡眠不足,加上操勞,她很快地便老了。
她漸漸地不再悠閑高雅,衣服也是怎么舒服怎么穿。有些人看熱鬧,將她軍,問她怎么不跟著女兒去享福了?她大言不慚地跟人家吹牛,她說,給公家干了一輩子,老了弄賓館就是想嘗試一下當老板的滋味,為了這個還跟孩子翻了臉。
她說這話的時候,我在她身邊,轉過頭去看墻上她的一幅藝術照,看著看著,便覺得眼睛濕濕的。這一次,我沒有鄙夷她的虛榮。她從年輕到老,就沒有過過貧窮的日子,衣櫥里有成沓的衣服,梳妝臺上有一堆的化妝品,老了,卻因為我的拖累,開始節(jié)衣縮食,舍不得吃穿。
最美的女人住我家
后來,我的生意奇跡般地好起來,她更是喜歡跟別人炫耀,說她的女婿又買了房子,其實是她知道我們有了閑錢,便算計著讓我們消費掉,她不主張我們存錢,潛意識里,還是覺得飽暖思淫欲的古訓是有道理的。她鼓勵我們買房子買車,哪怕只是夠付房子的首付款,她的思想超前得很,不在乎我們做“負翁”,每次我們覺得壓力大的時候,她便跟我們一筆一筆地算計現有的資產,她說,我們攢下的房子和車子不都是錢嗎?
其實她跟著我們又一起背了賬,她在賓館里沒日沒夜地忙活,每個月積攢著錢幫我們還貸款,幾個月便給我們一萬塊。每次回家,我開車帶著她出去轉轉,碰見熟人總說她有福,她就像個虛榮的小姑娘,說是啊是啊,我的工資和賓館的收入全都花不著,他倆給的錢足夠了。她說得有聲有色,仿佛每個月幫我們還貸款的事情與她無關,她跟別人顯擺,這個是我們買的,那個是我們買的,美氣得很。
后來的一天夜半,卻有電話打到家里來,是醫(yī)生,說她犯了心臟病住院了。等我們急急地趕到,她躺在病床上,安靜地睡著,臉色很是憔悴。姨媽和姥姥在醫(yī)院陪著她,責怪我們粗心,讓她這么累。我和小冉回家給她熬粥,無意中看到了她的存折,其實是房子按揭貸款的還款折,原來,我做生意的十萬塊錢,并不是她的積蓄,而是她把惟一的房子抵押了。
一年以后,我們便還完了銀行的錢,把她接了來。離開小城的時候,她一再地問:“真不回來了?”很是戀戀不舍。半路上,她說,你們可得對我好些,我無依無靠的,只能指望你們了。小冉打趣她,你這么好面子,我們就是虐待你,你也不好意思回去說。她竟然很認真地想了想,說,是這樣。
她還是沒有離婚,這十年,他的男人沒有盡過一點義務,她依然選擇這種空床期的婚姻,我忽然發(fā)現,其實我們都不明白她,她只是好強而已,而且,在這個世界上,再沒有一個人如她這般疼我們,雖然,她愛美,虛榮,還為了虛榮常常撒些小謊。
我和小冉常常給她買化妝品,她依然時尚,常常打電話會讓我給她買竹鹽、大米皂之類的奇怪東西,轉眼便是十年了。十年前,我很不習慣她的美氣,十年后,每每人家說起我的岳母,我卻很是自豪,因為最美的女人住在我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