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以前

況旭馨

已經(jīng)過了很久很久了吧。

記得小時候總愛趴在阿婆的膝上聽她講著以“很久很久以前”開始的故事，在我無數(shù)個“然后呢”的追問下，阿婆總是笑笑，嘴角漾著一抹幸福的弧線說：“然后啊，他們就過上了幸福的生活啦！”

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具體有多久我也不知道，總之，那應(yīng)該是一段冗長而又恬淡的時光。

耳朵上戴著金屬質(zhì)的耳麥，靜靜地看著窗外，什么也不做，只是靜靜地看著窗外而已，然后所有的思緒就飄到了無數(shù)個不知名的地方。小仔在我身旁做著很厚很厚的數(shù)學(xué)資料書，在不知不覺中畫下了許多條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的拋物線和更多條不知名的長短虛線，密密麻麻地覆蓋了一張張白紙。我一邊揉著被堅硬耳麥壓得發(fā)疼的耳廓，一邊慨嘆地說，這線條怎么這樣糾結(jié)?。⌒∽修D(zhuǎn)過臉說了一句“你很無聊”后又埋頭繼續(xù)和那無數(shù)的線條相互糾結(jié)著。

窗外是一座又一座連綿起伏的山，滿眼都是挺拔偉岸的松樹，伴著若有若無的清風(fēng)，一呼一吸溢滿了綠色的氣息。被雨水沖刷后的校園會被一種很濃郁的泥土清香所彌漫，等風(fēng)吹過幾個小時，然后就會慢慢散去。我還是會在每個起風(fēng)的午后倚在窗邊，任憑風(fēng)吹打著整個臉龐，有時會很舒服、很愜意，有時會很痛，痛到眼眶會溢滿一顆顆水晶。當(dāng)上下兩排眼睫毛輕輕相擁的一剎那，水晶會毫不吝惜地爬滿臉頰，風(fēng)干了淚滴，火熱的眼角如同灼燒一般。

要怎么回憶呢，那些已經(jīng)很久沒有想起的事情？

是不是哪個頑皮的小男孩搶走了我的洋娃娃？

是不是在放學(xué)的路上扶老奶奶過馬路而受到表揚？

是不是在哪次課堂作文中又得了“A+”？

是不是和一群好朋友在操場上嘻嘻哈哈？

這些所謂的過往不知在何時就占據(jù)了我們的回憶，也不知道在什么時候就沒有任何征兆地消失了，沒有任何痕跡。就好像當(dāng)你翻出壓在衣櫥最底層的那些衣服時，任憑怎樣努力地去回想，腦海里也絲毫找不到有關(guān)這些衣服的記憶了。

很久很久到底有多久，應(yīng)該沒有人會知曉，總之是很久很久，久到連遺忘的過程都省略了，直接被投到一個叫做“忘記”的廢棄郵箱，無人查收。在說起自己小時候的點點滴滴時，總會出現(xiàn)“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或“應(yīng)該已經(jīng)過了很久了吧”之類的句子。其實，在說此話和當(dāng)時之間僅僅只隔著幾年的光陰，而這短短的幾年卻會被我們在無意間命名為“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似乎事實就是如此。

無意間在抽屜里找到小時候用的日記本，字跡和今天差別很大，那應(yīng)該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吧，就好像現(xiàn)在的自己傻站在書桌旁，手中翻著一本和自己密切相關(guān)卻絲毫沒有任何印象的日記本一樣。這樣的自己是不是很可笑？樣子是不是很滑稽？合上日記本就趴在書桌上睡了一覺，夢見了一個小女孩，她迎著風(fēng)很開心很開心地跑，笑得好甜。夢見多年以后的自己踉踉蹌蹌地跑到多年以前我們居住的地方，那棟藍白相間的樓已經(jīng)破爛蒼涼，觸目驚心。然而走到樓后，一切仍然是熟悉的，熟悉的欄桿，熟悉的臺階，熟悉的空地，以及從不知名的地方吹來的一陣熟悉的風(fēng)。仿佛看見弟弟跑過來拉起我的手說那邊有個大男孩欺負他，然后就用手背一次又一次地堵眼睛……

我記得在很久很久以前阿婆講的故事。我記得那時候的自己還好小好小，總是趴在阿婆的膝上。我記得阿婆總愛對著我笑；我記得我總愛問“然后呢”；我記得……我記得好多好多以至于什么也記不得了。

那應(yīng)該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吧。

“在很久很久以前……”

……

“然后呢？”

“然后啊，然后他們就過上幸福的生活啦！”

評點

作者善于從日常生活中選取富有象征意義的片段著墨，從而收到意在言外的表達效果。平淡中見深刻，正是其高明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