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毛陳冰回到簡單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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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叫毛陳冰，中國美術(shù)學(xué)院藝術(shù)設(shè)計職業(yè)技術(shù)學(xué)院環(huán)境藝術(shù)系2005展示班的學(xué)生，在溫州平陽的一個小鎮(zhèn)上長大，有南方女孩的那種俏麗和靈秀。同學(xué)和朋友，都喜歡叫她小毛。
　　和很多這個年齡的女孩一樣，小毛有點慵懶，有點快樂，有點貪玩，有點才氣，有點個性……說到底，是個簡單的女孩子。周末喜歡睡懶覺，愛吃零食，又怕胖，墻上貼著總也實施不了的減肥計劃……常常亂丟東西，不愛打掃衛(wèi)生，實在看不過去的時候，皺著眉頭把宿舍收拾一番。她還養(yǎng)寵物，寵物的名字叫小豬，但小豬，卻是一條躲在玻璃器皿里的綠色小蛇。就是那條常常被小毛掛在嘴上的可愛小綠蛇，不知道嚇跑過多少女孩子，每每這時，她就惡作劇地偷笑，所以這個女孩，還有一點點“壞”……
　　除了這些，還有一點，小毛和身邊的人不一樣，她是稀有血型擁有者，她的血型是ＲＨ陰性ＡＢ型，就是當(dāng)年日本電視連續(xù)劇《血疑》中幸子的那種血型，大概一萬個人中才會有一個。上大學(xué)后，小毛加入了一個“稀有血型”ＱＱ群，認(rèn)識了許多稀有血型的陌生人。群里的人，經(jīng)常聚在一起聊天，在群里，小毛很少主動說話，她不是太愛說話，尤其和陌生人，可是常常會一邊吃著零食，一邊對著電腦屏幕，看他們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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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是2007年9月14日，上午，小毛沒有課，頭不梳臉不洗地玩電腦。原本和朋友在聊天，偶爾掃一眼被定在屏幕左上角的群里蹦出的消息。無意地，眼睛再掃過去的時候，小毛突然看到群里跳出了這樣一條求救信息：貴州省黎平縣一名29歲的農(nóng)村孕婦楊昌花，因?qū)m外孕大出血，急需ＲＨ陰性ＡＢ型血救命，而當(dāng)?shù)責(zé)o法找到該稀有血型，目前她正在用營養(yǎng)液維持著，生命危在旦夕。
　　當(dāng)時她想也沒想，把鼠標(biāo)點進(jìn)對話框，說：我是ＲＨ陰性ＡＢ型血，我可以去給她輸血。
　　說這句話時，小毛多少有點沖動，但并沒有覺得是多大不了的一回事，她覺得這件事情，就這么簡單。唯一有點麻煩的，是她根本不知道那個地方在哪里，她沒有去過貴州，也沒有自己出過遠(yuǎn)門，放假開學(xué)，路上都有同學(xué)做伴。
　　可她想，不管怎樣，應(yīng)該去，幾百ＣＣ血是件太簡單的事，卻可以救別人一條命。還有什么好猶豫的呢？
　　同學(xué)知道了，有點不放心，畢竟網(wǎng)絡(luò)是虛幻的，再說現(xiàn)在，社會那么亂，壞人那么多，沒準(zhǔn)是個騙局呢……大家一商議，查了黎平縣人民醫(yī)院的電話號碼，打過去問，對方證實，確實有一名婦女因?qū)m外孕大出血，命懸一線，而那名婦女，也的確是ＲＨ陰性ＡＢ型血。
　　核實之后，小毛聯(lián)系到了ＱＱ群里發(fā)布消息的人，對方給她留了電話，并對她說，她去到后，他會去貴陽接她。
　　小毛咨詢了去往貴州黎平的路線，時間緊迫，她決定坐飛機。因為手頭沒有那么多錢，她又跟同學(xué)借了700塊錢，湊足了1500塊錢的路費。
　　但是坐飛機，也要先到上海，杭州并沒有直飛貴陽的航班。在查過上海飛往貴陽的航班后，小毛即刻去了火車站，買了去往上海的火車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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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有半個小時開車，小毛覺得有點餓了，決定先吃點東西。站外有家“肯德基”快餐店，小毛徑直走了過去。
　　要了一只漢堡，一杯可樂，小毛一邊吃著，一邊看外面陌生的面孔來來往往。
　　這時，一個年輕保安走過來，是隨意地搭訕吧，問她去哪兒。她答，要去貴陽。保安有點意外，說，一個人去那么遠(yuǎn)的地方，是去看男朋友吧。在年輕的保安看來，只有愛情的力量，能讓一個女孩子單獨遠(yuǎn)行?？墒切∶珔s搖頭，說，不是，是看一個朋友。
　　一個人跑到貴陽看朋友？保安有點好奇，那么重要的朋友？
　　小毛想了想，說，一個生病的朋友。
　　也不知道為什么，那天，那個原本并不多事的保安，對小毛的單獨出行會那么不放心，依舊追問。而小毛心里也有隱隱不安，就對他說了實情。保安的面孔嚴(yán)肅起來，說，你不知道現(xiàn)在這個社會很復(fù)雜？不知道騙子很多？
　　小毛點頭，說，知道。
　　那你還去？保安說，可別傻到被人賣了還去幫人數(shù)錢……
　　這時候，小毛的電話響了，是貴州那個說去接她的人打來的，問她是否已經(jīng)出發(fā)。
　　小毛應(yīng)著，口吻卻不免猶疑起來，有點支支吾吾，沒說是幾點的票，對方似乎想說什么又沒有說，便收了線。
　　旁邊的保安還在勸說小毛一定要小心，而她的心在這個時候早已經(jīng)亂成了一團(tuán)，一邊是為病人著急，一邊又真的擔(dān)心自己受騙。平常最愛吃的漢堡，忽然變得難以下咽。猶豫再三，小毛又給同學(xué)打了電話，讓同學(xué)再次打電話到黎平縣人民醫(yī)院，詢問那個婦女的情況，得到的答復(fù)是，情況已經(jīng)越來越嚴(yán)重，如果再找不到血源，人可能就沒救了。
　　把電話塞進(jìn)口袋，小毛對那個保安說了聲謝謝，朝著進(jìn)站口跑去。
　　背著簡單的小背包，小毛坐上了去往上海的火車。下車后，已經(jīng)是黃昏，乘大巴到了虹橋機場時，距離飛機起飛還有5分鐘時間，那次航班，早已經(jīng)停止售票。
　　小毛差點著急得哭起來，幸好了解了情況后，機場人員被她感動了，為她開了綠色通道。小毛終于上了飛機。
　　第一次坐飛機，沒有新奇和喜悅，小毛的腦子里全是壞念頭，不停地想著一部叫做《死神來了》的電影，想著屏幕上，飛機起飛時爆炸的畫面……
　　就這樣胡思亂想了一路，直到飛機平安降落在貴陽機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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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了飛機，小毛趕緊給說好來接她的人打電話，卻不料，對方并沒有來，因為火車站的那個電話，他聽小毛的口氣，感覺到她很猶豫，以為她不會來了。卻沒想，小毛真的來了。
　　已經(jīng)很晚了，沒有車再到黎平，對方給了小毛一個電話，讓她聯(lián)系他在貴陽的親戚，先在他的親戚那里住一晚。
　　小毛打通了對方親戚的電話，在說到見面地點時，她猶豫了一下，說，就在派出所門口吧。心里終歸還是有一種防范，這么遙遠(yuǎn)而陌生的地方，她甚至聽不太懂對方的方言，心里著實有一點害怕。
　　好在，對方立刻答應(yīng)了，并很快趕到，和小毛見了面。
　　那天晚上，小毛就住在貴陽，長途跋涉，原本疲勞不堪，卻感覺不到餓，也睡不著，從沒有過的經(jīng)歷，讓她的精神一直處于一種說不出的亢奮中。
　　第二天一大早，小毛坐上了開往黎平的大巴，貴陽到黎平有460公里的路程，大巴車足足在云貴高原上顛簸了10個小時，于2007年9月15日下午6點半，終于趕到了楊昌花住院的黎平縣人民醫(y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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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輸血的時候，負(fù)責(zé)抽血的醫(yī)生不停地問小毛，感覺如何。她笑，說，沒啥，就是手臂有點麻，自己認(rèn)為，是因為手掌要不停張開又收縮的緣故。她一直看著自己的血汩汩流出來。
　　200ＣＣ后，醫(yī)生決定停止抽血，小毛堅持再抽200ＣＣ，她剛剛知道楊昌花損耗了3000ＣＣ血液，200ＣＣ對她來說，實在是太少了。
　　在小毛的堅持下，繼續(xù)抽血，可是只抽到一半，小毛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小毛看到眼前很多個腦袋，離自己很近，都在看著她，那些人，有穿白大褂的，有穿少數(shù)民族服裝的，所有的面孔都很陌生，眼神卻都一樣，擔(dān)憂，焦灼……是為她。
　　小毛對那些人笑了笑，又睡了過去，只是覺得太累了。
　　睡了很長的一覺，一直睡到第二天，小毛醒了，楊昌花也醒了，已經(jīng)脫離了生命危險。小毛放心了，坐起來，決定回學(xué)校。就走了。
　　路上，小毛有點擔(dān)心自己的寶貝“小豬”，她們都那么怕它，這兩天，肯定不會給它吃的，也不會給它水喝。想著，心里著急得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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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這樣，小毛一個人往返了5000多公里，回到學(xué)校，繼續(xù)從前的生活，睡懶覺、吃零食、上網(wǎng)聊天、逗“小豬”玩……有點平淡，有點無聊，有點好玩，是她習(xí)慣并喜歡的生活，和過去，沒有什么兩樣。
　　可是小毛沒想到，這種平淡的生活卻很快被打破了。楊昌花一家為了感謝她的恩情，找到貴陽的一家報紙講述了這件事，她的名字被整個黎平縣、整個貴陽、整個貴州都知道了。隨后，黎平縣縣委領(lǐng)導(dǎo)親自將電話打到學(xué)校，并在縣里舉辦了小毛的事跡報告會。學(xué)校也知道了小毛的事，對她進(jìn)行了表彰……
　　小毛一下成了媒體的焦點，成了名人。而楊昌花所在的那個傳統(tǒng)而樸素的侗族小村落的全體村民，更是視小毛為全村的大恩人，他們要舉辦一場最古老的感謝儀式，感謝那個菩薩心腸的女孩……
　　面對鋪天蓋地的表彰和一個個攝像鏡頭，小毛慌張而無措，她不知道為什么這件事會引起這么大的轟動。她不知道該對他們說什么，該怎么解釋，因為她覺得，不過是一件尋常的事，一件再自然不過的事，一件誰都可能去做，做了也不需要驕傲不需要宣揚的事，這件事，其實就像平常公交車上讓個座、走在街邊撿起別人隨手丟棄的垃圾、送一個迷路的孩子回家那樣普通。做是應(yīng)該，不做是犯錯，她不想犯錯，所以就去做了。
　　可是這樣的解釋，好像并不能滿足那些善意的詢問，于是小毛看到了各種贊美的詞，那些詞，將她拔得很高，但讓她覺得陌生，她覺得他們描述的那個心存大愛的女孩，并不是她，她沒有那么高大，她就是個普通的女孩子，生活在社會一個普通的階層，做普通人做的事情……
　　可是這樣的高度，小毛卻已經(jīng)拉不回來。遙遠(yuǎn)的侗族村落，盛情難卻，她只得去了，換上了他們專門為她制作的侗族服裝，接受了全村老人、孩子，男人和女人最質(zhì)樸也最熱烈的歡迎。而小毛覺得難以承受的，是楊昌花8歲的兒子對她的跪拜。因為她是他母親的救命恩人，按當(dāng)?shù)仫L(fēng)俗，他必須對她施此大禮……那一刻，小毛的心里沉甸甸的，有點透不過氣，而一直陪伴她的楊昌花，身體還并沒有恢復(fù)過來，臉色蒼白行走吃力，腳步一跛一跛，臉上卻一直帶著感激的笑。
　　看著她，小毛有點想哭。心里覺得有些感傷。就像每次聽著電話里的仰慕之音、看著短信息中的贊譽之詞時，那份感傷也都會重復(fù)一遍。她不知道這個世上人和人之間的情感，是不是真的已變得如此脆薄？脆薄到承受不起一份尋常的溫暖。她真的很想，面對她的舉動，每個人都不覺詫異，更不為此仰慕和崇拜，只把這當(dāng)做人生再平常不過的事，讓做過這件事的她，和從前一樣，還是那個簡單的默默無聞的尋常女孩，那這個世界，一定會更溫暖更美好吧。
　　編輯 / 王 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