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年少時,她需要的是純?nèi)绾毸{(lán)的愛情,不容許它摻有一絲雜質(zhì),兩個人廝守著,相愛著。這樣純潔的愛,她在之后的歲月里,再也沒有遇到過。
一
19歲的初春,倪想到普陀山許愿,希望在空白的感情世界里,開始一段愛情傳奇。最好,是在一個意想不到的地點(diǎn),以覺察不到的方式,愛悄悄降臨。
陸思衡就是在那年夏天出現(xiàn)的,背一個方形大包,站在倪想供職的廣告公司門前。提前上班的倪想正擦著經(jīng)理室的窗戶,他過來打聽,經(jīng)理來了沒有?
倪想請他進(jìn)辦公室,倒了杯水給他,說經(jīng)理稍后才到。他做了簡單的自我介紹,然后問倪想怎么稱呼。
“倪想啊。”倪想調(diào)皮地笑笑。他尷尬地說他猜不出來。
倪想忍不住咯咯地笑起來。她在紙上寫了這兩個字,舉起來給他看。從小,她這名字不是被人理解為“理想”就是“你想”,她早已習(xí)慣了這樣的誤會,這一次卻還是笑了。
是因為這男孩太干凈了吧。倪想看人先看眼,從他的眼睛里,她看不出一絲雜質(zhì)。再看他的打扮,淺藍(lán)牛仔純白T恤,初出校門那樣單純的樣子,她的心忽然就動了一下。
之后她才知道,他已過了男孩的年紀(jì),25歲,上海本地人,剛從一所有名的大學(xué)碩士畢業(yè),來廣告公司做策劃。
倪想從南京來,不過是美術(shù)中專畢業(yè),因了經(jīng)理與她舅舅的交情,才到這里做了一名美工,與陸思衡像在兩個世界。她的心事就像剛冒出來的枝條,被現(xiàn)實的繩索壓了壓,便縮了回去。
二
倪想的座位,與陸思衡的辦公室隔著一道玻璃門,抬起頭來,就可以看到他。她的思緒,因為他,每天都有小小的游離,收回來時,臉就微微地有些發(fā)熱。
原來喜歡一個人,是不容易放下的。倪想明白了這點(diǎn),心就有點(diǎn)慌亂。
陸思衡對她,也有著不一般的熱情。也許,因她是他認(rèn)識的第一個同事吧??戳怂L出的廣告圖標(biāo),他總稱贊她有極好的悟性,能把握到他的真正意圖。他說,如果繼續(xù)深造,她的前途不可限量。
對此,倪想不置可否。她不過是普通人家的女兒,父母早已下崗,她只得早早地養(yǎng)活自己,讀書于她,已遙不可及。
這時她也漸漸地看出陸思衡對自己的好。他們都習(xí)慣提前上班,得知她沒有吃早餐,他便順路買了早餐給她,說女孩子一定要對自己好。
倪想脖子上的那根銀項鏈的吊墜丟了,她一直想買。那天是周五,下了班后無處可去,她和同事小文上淘寶看項鏈吊墜??吹揭豢詈毸{(lán)的玫瑰吊墜時,她興奮地對小文說,這樣透明的淺淺的藍(lán),她最喜歡了,又清澈又純凈。
是嗎?有人搭話,卻不是小文。她的眼睛往上望,看到了陸思衡微笑的臉。該死的小文,跑哪兒去了。她的臉紅了。
那款吊墜,她最終還是沒有買。將近兩百元的價格,省下來還可以對付房東新漲的房租。但那淺淺的晶瑩的藍(lán)色,放棄了,她還是有些不舍的。
特快專遞來的時候,倪想還迷糊著,她并沒有在網(wǎng)上買東西呀。拆開來,是她心儀的那只海寶藍(lán)吊墜。她往陸思衡的辦公室看,看到了他含著深意的笑。MSN上,他發(fā)了枝玫瑰給她,問可不可以做他女朋友。
倪想猶豫了半晌還是答應(yīng)了。她想起自己許過的那個愿,或許,這樣的開始,正是她所期待的吧。
三
倪想把玫瑰吊墜掛在了項鏈上,涼涼的,正好貼在她的心口。她對著鏡子叫“思衡”,發(fā)現(xiàn)自己的嘴型叫這個名字很好看。鏡子里那個女孩,兩頰紅撲撲的,眼睛閃閃發(fā)亮,看起來漂亮了許多。她想,這就是愛情的魔力吧。
下班,思衡陪她走到路口等公車,不太忙的時候,陪她吃頓晚飯。周末,他們常乘地鐵到徐家匯逛街,人頭攢動的車廂里,思衡拉著她的手,她便幻想,若是在地鐵第一次相遇,他們四目相投一見鐘情,那是多么浪漫的場面啊。然而,他們不過是普普通通的辦公室之戀。
思衡有一臺數(shù)碼相機(jī),外出玩耍時,他給倪想照了許多照片。倪想把她最滿意的一張用磁盤保存下來,還沖印出來放在相冊里,那是她20歲的那年春天在共青森林公園照的,她從來沒有拍過這么美的照片,無論是角度還是神態(tài),思衡都捕捉得很到位。她頎長的脖子下面,亮晶晶的海寶藍(lán)吊墜,在陽光下閃著光。
思衡說,他要把她每一年的形象用相機(jī)記錄下來,到老的時候,一張張地欣賞,看她怎樣從青春變成白頭。甜蜜蜜的感覺慢慢地浸透倪想的心,她仿佛看見多年以后,老了的他們依偎著走在夕陽里。
他們的愛情簡簡單單,甚至連爭吵也很少,正是倪想需要的那種純潔如水的感覺。每每看到電視里情侶為了第三者鬧得死去活來的時候,她就想,如果自己也遇到這樣的戰(zhàn)爭,會不會勇敢地將思衡握在手里呢。
思衡說,去他家吧,他媽媽聽說他談戀愛了,一定要見見他的女朋友。
倪想有些忐忑有些期待,她由頭到腳地收拾了一遍,對著鏡中清清爽爽的自己,她還是有著強(qiáng)烈的不自信,他的母親會怎么看待和思衡差距那么大的她呢?
四
在思衡家寬敞而裝修豪華的客廳里,倪想局促不安。坐在沙發(fā)上的那個氣質(zhì)高貴的婦人,用居高臨下的目光打量著她,使她本就不足的底氣消失無蹤。
家在哪里,父母職業(yè),學(xué)歷水平……見家長,原來就是得接受這樣的詢問。婦人的表情漸漸地凝重起來,倪想的不安也隨之加深。
思衡母親的臉色終于緩和,她問倪想,有沒有計劃重新深造。她在財會這一行認(rèn)識的人很多,若倪想愿意,辭職復(fù)習(xí)考個財會專業(yè)的本科,她可以負(fù)責(zé)幫倪想找個很好的工作,這樣,倪想與思衡,便是很相配的一對了。
倪想抱歉地笑,她對數(shù)字一向不敏感,若是改行做了會計,豈不是種煎熬?她謝了思衡母親的好意,只說,自己很喜歡美工這行,目前還沒有進(jìn)修的打算。
在思衡家吃的那頓飯很壓抑。逃離了那個豪華的房子,倪想難過地想,本以為他們的戀情會一直平靜地發(fā)展下去,不料這樣單純的感情,也會遇上第三者,這個第三者,就是思衡的母親。
思衡說,知道倪想家境不好,他媽媽愿意資助她讀大學(xué)。他說,為了我們能夠快快樂樂地在一起,你就答應(yīng)我媽吧。
倪想第一次發(fā)現(xiàn)思衡的軟弱。原來,一個26歲的男人還有純潔的目光,那是有來由的,他只是一個在母親呵護(hù)下成長的孩子。她問他,如果她不答應(yīng),是不是他們就不可能在一起了。
思衡囁嚅著說,他母親很好強(qiáng),一個人拉扯著他長大,他不想讓她失望。
20歲的那年冬天,倪想開始失眠。她以為自己的愛情會像海寶藍(lán)一樣清澈純凈,不含一絲雜質(zhì),這不過是奢望罷了。當(dāng)女友與母親一起擺在思衡面前,他選擇的,是他母親。
沒有等到21歲生日,倪想辭職回了南京。這樣的告別很是決絕,她不僅離開了思衡,離開了公司,還離開了她喜歡的大城市上海。
思衡問了她很多次為什么。她說,父母希望她回去。她多希望他們的戀情與他人無關(guān),可原來戀愛是無法逃脫戀人的親人與背景的。
五
回南京后,倪想沒有找工作,她捧起了書本,打算報考新聞專業(yè),舅舅說,可以把學(xué)費(fèi)借給她。廣告,她不打算再碰了,這個圈子實在太小,轉(zhuǎn)來轉(zhuǎn)去都有直接間接認(rèn)識的人。
狹小的房子,在夏天時悶得像蒸籠,就算是開著風(fēng)扇也改善不了多少。她想起思衡家舒適的大房子,如果不分手,或許她有一天會住在那里的吧。可是,沒有如果了。
那天她在背英語課文,家里的電話突然響了。她接過,聽到了思衡的聲音。她正想掛掉,只聽他說,他在她家樓下。
她把頭探出來,看到他提著旅行包,憔悴地站在樓下的冬青樹前,心忽然很疼。即便是分手后的日子,她其實還是對他念念不忘。
可是,坐下來,思衡要談的,還是希望她接受他母親的提議,去上海讀財會。她硬起心腸說不可能,她讀本科可以,但是讀財會不行。
可是,我媽……他痛苦地欲言又止,緊緊地抓住她的手說,我真的舍不得你,只要你答應(yīng)……
倪想的心慢慢地堅硬起來,她反問,我的感受呢?你為什么不想想我的感受?你妥協(xié),只是因為你不夠愛我。
她從思衡的束縛中慢慢地抽出手來,吸了一口氣,思衡,我不想為愛委屈自己。她找出海寶藍(lán)吊墜還給他,他不肯要,說,就當(dāng)是這段愛情的紀(jì)念吧。
他提起包,沉默著一步步地走掉,她站在窗前看著他的背影,淚水慢慢打濕了眼眶。
不久,她順利地考上了大學(xué),讀書,工作。很快,就25歲了。在寂靜的夜晚,她翻出20歲時照的照片,發(fā)現(xiàn)自己再也沒有過這么美麗的形象,那是因為,在她最美麗的年華,那個替她留影的人,是那么地愛她。
那個海寶藍(lán)吊墜,她再也沒有掛過,以為,這樣就可以塵封那段往事。只是,她還是會想起他,想起像海寶藍(lán)一樣純凈透明的初戀。
六
小文到南京出差,順便來報社看倪想。聊起以前的同事,小文說,思衡自己獨(dú)立創(chuàng)辦了廣告公司,在30歲那年,娶了母親幫他挑選的女子。即使到了而立之年,思衡還是無法擺脫母親對他的控制。
倪想的心,像被針狠狠地刺了一下,原來直至今天,思衡在她心中,還占著一席之地。但她沒有后悔在20歲的那年冬天,下決心斬斷與思衡的感情。青春年少時,她需要的是純?nèi)绾毸{(lán)的愛情,不允許它摻有一絲雜質(zhì),兩個人廝守著,相愛著。那時的她,便認(rèn)定思衡母親的干涉,會使這段愛情不快樂。很無奈,卻是現(xiàn)實。
這樣純潔的愛,她在之后的歲月里,再也沒有遇到過。能在最美的年華里談過一場沒有雜質(zhì)的戀愛,于她,已是一件幸運(yùn)的事。
編輯 / 王 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