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患見面”恩人變仇敵，這個孕婦該不該再次捐髓

　　人到中年的林海喬不幸患上白血病，幸運的是，他在中華骨髓庫里找到了合適的配對骨髓，并順利接受了移植手術(shù)。手術(shù)成功后，林海喬堅持要親自感謝捐獻者，并與對方結(jié)為好友。讓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是，就在這時，林海喬的病情再次發(fā)作，需要又一次接受手術(shù)。而此時韓娜已經(jīng)懷孕，要想再次捐獻骨髓除非墮胎……
　　
　　一、感恩心切，歷經(jīng)曲折幸存患者找到救命恩人
　　
　　“敬愛的恩人：您無私地捐獻造血干細胞，給了我第二次生命，您的大恩大德，我們永世不忘，日后一定全力相報。您曾經(jīng)說過等我身體康復后，就和我見面，如今我已恢復得差不多了，可否見上一面為盼？再次謝謝！謝謝！謝謝！”
　　2007年9月13日，河北保定市35歲的白血病患者林海喬眼含熱淚，在一張精美的賀卡上寫下了上面的句子，然后鄭重地交托給河北省紅十字會的工作人員，囑咐他們一定要將這張卡片轉(zhuǎn)給那個救了他一命的恩人。
　　林海喬1972年出生于保定市一個普通的工人家庭，他和妻子江麗都在當?shù)匾患沂称窂S上班，有個聰明可愛的女兒。生活雖不算富裕，一家人倒也其樂融融。可是，2006年年底，厄運卻突然降臨到林海喬身上，他被查出患有慢性粒細胞白血??！
　　2007年1月，林海喬被緊急送往省二院血液科進行治療，兩個月后又轉(zhuǎn)入北京解放軍307醫(yī)院骨髓移植科。醫(yī)生告訴江麗，要想根治林海喬的病，最好的辦法就是進行干細胞移植，這就需要先找到合適的骨髓。遺憾的是，林海喬和他唯一的妹妹的骨髓配型沒有成功，只能求助于中華骨髓庫。
　　5月6日，一個好消息傳來：骨髓庫找到了一位和林海喬初配成功的志愿者，這個志愿者就是時年21歲的哈爾濱女孩韓娜。最后的配型結(jié)果表明：雙方各項指標高度相配。
　　5月13日晚8點，哈爾濱紅十字會的兩位送髓人員風塵仆仆地出現(xiàn)在醫(yī)院的大門口。兩天后，50毫升含有珍貴造血干細胞的血液緩緩輸入了林海喬的血管。
　　術(shù)后的林海喬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心情卻如海潮般起伏澎湃，他對江麗說：“我真想見見那個救了我一命的人?！苯愐策B聲說：“是啊，一定要好好感謝她?！彪S后，江麗打通了哈爾濱紅十字會的電話，要求對方提供捐髓方的具體聯(lián)系方式，對方卻告訴她：“按照中國造血干細胞捐獻者資料庫的規(guī)定，骨髓庫不得向患者泄露捐贈方的任何個人資料，供患者雙方原則上也不能見面?！边@個答復讓夫妻倆悵然若失。
　　就在夫妻倆忙著尋找救命恩人時，林海喬的身體卻出現(xiàn)了意外。醫(yī)生介紹說，患者接受干細胞移植后，細胞正常的生長周期為28天，28天不長就定為移植失敗。但林海喬的細胞卻遲遲不能生長。而且他的肺部出現(xiàn)了嚴重感染，高燒長達34天，中間用了大量的抗生素都無法控制，其間又出現(xiàn)了多種并發(fā)癥。尤其是6月14日出現(xiàn)了肝靜脈栓塞綜合征，無法正常排尿，體重一天長了5公斤。這種情況的死亡率為50％～80％，經(jīng)緊急用藥，兩周后才得以控制。由于化療的副作用，劇烈的嘔吐和咽痛折磨著他，他的身體極度虛弱，不得不靠著每天補充營養(yǎng)液、丙球蛋白、人血白蛋白來維持身體的養(yǎng)分。
　　看到丈夫被病魔折磨得死去活來，江麗痛苦萬分。就在這個時候，她意外地接到了一個年輕女孩的電話：“大姐，我就是那個捐贈骨髓給大哥的人，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你千萬不要灰心?！痹瓉?，這個電話是哈爾濱和河北省紅十字會特意聯(lián)合安排的，希望能以此激勵林海喬的生存意志。
　　6月15日，專家會診后，決定冒險對林海喬采用激素治療，也許是得益于激進的治療手段，也許是恩人的精神鼓勵起了作用，不久，林海喬居然退去高燒。到9月初，他的身體已逐漸康復，可以像正常人一樣下地行走了。
　　2007年9月15日，林海喬和江麗回到了保定老家。夫妻倆商量一番后，包了個一萬塊錢的大紅包，專程來到河北省紅十字會，想托工作人員把這筆錢轉(zhuǎn)交給哈爾濱紅十字會，再轉(zhuǎn)給他們的救命恩人。但工作人員告訴他們：“這些志愿者所以捐出造血干細胞，純粹是為了治病救人，絕不會收受任何好處?！?br/>　　對這個結(jié)果，林海喬很失望，但這更激發(fā)了他一定要找到韓娜的決心。經(jīng)過一番精心策劃，11月2日，他在江麗的陪伴下來到了哈爾濱市，在大街上舉起了“尋找我的救命恩人”的條幅。這一不同尋常的舉動引起了當?shù)孛襟w的注意，紛紛報道此事。
　　但事情沒有像林海喬希望的那樣，媒體根本無意促成他與韓娜的見面。就在林海喬一籌莫展時，卻開始有熱心群眾打電話到他所住的旅館，表示對他的知恩圖報很是感動，并主動提供這樣那樣的線索。11月6日，有個中年男人很篤定地告訴他：“根據(jù)你所說的情況，那個年輕女孩很有可能是我女兒的大學同學，我曾經(jīng)聽女兒說過她去骨髓庫捐贈的事。”
　　按照這個好心人提供的手機號碼，林海喬聯(lián)系上了韓娜，一聽到那熟悉的聲音，他就禁不住熱淚盈眶：“恩人哪，我可算找到你了?！?br/>　　11月6日晚，在哈爾濱市中山路的一家酒店，林海喬終于見到了韓娜。言語已經(jīng)無法表達他內(nèi)心的無限感謝和激動，他竟跪倒在地，泣不成聲：“太謝謝你了……”
　　
　　二、報恩竟是無底洞，“好兄妹”無奈嫌隙暗生
　　
　　第一次見面，林海喬便給韓娜送上了一份特殊的禮物，那就是他自己一針一線編織的一條圍巾。拿著這個意想不到的禮物，韓娜感動得好半天沒說話。之后的談話中，林海喬了解了一些關(guān)于韓娜的情況。
　　韓娜出生在黑龍江省寧安市沙蘭鎮(zhèn)一個農(nóng)民家庭，幾個月前剛從一所民辦大專院校畢業(yè)，但因為文憑不過硬，又沒有工作經(jīng)驗，因此她應聘了好幾家企業(yè)，都沒能夠通過試用期。她的丈夫就是她的同班同學，目前也像她一樣，正在四處找工作。
　　得知這一情況的林海喬，在回去的路上對妻子說：“你不是有個表舅是開公司的嗎？能不能讓他幫個忙？”江麗想了半天，點了點頭。
　　此時，為了治療林海喬的病，林家那點微薄的家產(chǎn)早已傾盡，還在外面借了7萬多元的債。但江麗知道丈夫報恩心切，還是默默地從娘家拿了5000塊錢，在表舅的“運作”下，哈爾濱一家連鎖超市同意錄用韓娜夫妻?？吹蕉魅说墓ぷ饔辛酥洌趾涕L吁了一口氣。
　　“既然你和小娜這么有緣，不如認做兄妹吧。以后大家就是親人，彼此互幫互助，誰也別對誰提‘謝謝’這兩個字?！边@時，韓娜的丈夫鐘超勝提議，林海喬一口答應。
　　此后，雖然兄妹倆一個在哈爾濱，一個在保定，但隔三差五都要通通消息，碰到過節(jié)，也會相互問候。林海喬時不時地給韓娜一些“驚喜”，給她寄去各種各樣的禮物。
　　林海喬不知道，在自己一次次的報答后，韓娜的心態(tài)正在發(fā)生改變。從開始的“很不好意思”，漸漸地變成了“理所當然”。不久是鐘超勝的生日，韓娜便在電話里旁敲側(cè)擊地提起：“我老公正好比我晚生三個月?！绷趾讨缓貌m著江麗，找朋友借錢給鐘超勝買了一條名牌領(lǐng)帶。2008年4月，韓娜懷上身孕，抱怨自己家里的電腦顯示屏不是液晶的有輻射不能上網(wǎng)，林海喬又不得不幫她郵購了一臺液晶顯示屏。
　　這種事一多，林海喬和江麗都覺得心里有些不是味。特別是2008年4月，發(fā)生了一件突如其來的事：鐘超勝和超市的另幾個保安一起，將一個小偷打成了重傷。超市負責人不肯出面擺平這件事，反而當時就開除了鐘超勝等幾人，小偷及其家人則揚言要將鐘超勝告上法庭。事發(fā)后，韓娜驚慌失措地向林海喬夫婦求助，林海喬只得讓江麗請了假，兩人一起趕往哈爾濱。
　　在哈爾濱，夫妻倆費了很大周折，才和那個被打傷的小偷達成和解協(xié)議。對方答應不再追究鐘超勝的刑事責任，但鐘超勝必須賠償對方5萬元醫(yī)藥費和精神損失費。5萬元，這對于收入剛可以糊口的韓娜夫妻來說，無疑是個不小的數(shù)字，韓娜當時就要往墻上撞，嘴里哭喊著“還是讓我死了算了”。林海喬只好不停地安慰她，并許諾：“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一定會幫你想辦法?！?br/>　　
　　為了籌齊這5萬元，林海喬提出把家里的房子賣掉。江麗一聽整個人都蒙了，他們所住的這套兩層小樓是林海喬家中祖?zhèn)飨聛淼?，也是他們家中唯一的資產(chǎn)，就算在給丈夫治病最困難的時候，她都沒想過要賣掉它。幾天后，這套房子以32萬元的價格成交了，低于市場價近5萬元。搬家的那天，江麗哭成了淚人。
　　拿到錢后，林海喬立刻把錢匯到了韓娜賬上。事情卻還沒有完，大約半個月后，韓娜又支支吾吾地對林海喬說起了給鐘超勝找工作的事，希望江麗能出面再找她的表舅說說情。江麗一聽就惱了，但拗不過丈夫的軟磨硬泡，她還是答應去求表舅，一番折騰后，2008年6月初，表舅將鐘超勝安排進了哈爾濱的另一家電子公司做接待員。
　　
　　三、對質(zhì)法庭，重復捐贈下那破碎的“親情”
　　
　　6月15日，正在家里拖地的林海喬突然雙腿一軟昏倒在地。送醫(yī)院檢查后，醫(yī)生神色嚴峻地告訴江麗：“由于種種原因，病人沒有度過移植后長達一年的排異期，白血病復發(fā)了。”
　　按照醫(yī)生的建議，林海喬必須再次接受骨髓移植。
　　得知林海喬需要再次手術(shù)，韓娜好半天沒說出話來。她的第一個反應就是：如果這個時候自己提供造血干細胞，會不會影響到胎兒？好在醫(yī)生告訴她，這個行為本身并不會對胎兒有任何危害，大可不必過慮。但醫(yī)生同時指出，由于她體內(nèi)的胎兒已經(jīng)成形，如果胎兒的血液里存在與患者林海喬相斥的抗體，那么移植手術(shù)就注定失敗。
　　懷著忐忑的心情，6月23日，韓娜開始接受造血干細胞移植手術(shù)。日子在大家焦灼的期待中流淌，轉(zhuǎn)眼近30天過去了，林海喬體內(nèi)如平靜的湖水，波瀾不興，原始造血干細胞絲毫沒有分裂生長的跡象，也遲遲不見移植的外周干細胞生長。最后，醫(yī)生不得不宣布：韓娜的骨髓沒能在林海喬的體內(nèi)生根發(fā)芽，這次手術(shù)徹底失敗了。而失敗的原因正是他們之前所擔心的：韓娜腹中的胎兒血液里，存在著與林海喬相斥的抗體。
　　“難道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江麗哭著問?！胺椒ㄊ怯幸粋€，那就是讓孕婦打掉胎兒，然后再進行骨髓移植手術(shù)……”
　　6月30日對林海喬夫妻以及韓娜夫妻來說，都是有生以來最為難熬的一天。這一天，江麗經(jīng)過長達5天的掙扎，決定懇請韓娜救丈夫一命，她聲淚俱下地對韓娜說：“我知道這樣做很自私，可畢竟你還年輕，孩子沒了還可以再要，可我只有這一個丈夫，沒了就一輩子沒了……”說著，江麗就拉著林海喬跪倒在地。韓娜束手無策，只有用眼光向身旁的鐘超勝求助，鐘超勝拉起林海喬夫妻說：“別這樣，我們心里也很亂，你讓我們再想想……”
　　當天晚上，林海喬夫妻一夜無眠，第二天清早，他們就趕到了韓娜夫妻住的賓館。沒想到，房間里早已人去床空，服務員告訴他們：“客人一大清早就結(jié)賬走了?！苯惏c倒在地，失聲痛哭。林海喬也只有默默地流淚。
　　原來，韓娜夫妻也是一夜未眠。韓娜實在是舍不得腹中這個已經(jīng)孕育了一百多天的孩子，鐘超勝也認為就算是韓娜打掉孩子再次捐獻干細胞，也不一定就能確保手術(shù)成功，到時候很可能落得兩頭不討好。夫妻倆反復權(quán)衡后，決定保住胎兒。為了避免難堪，他們選擇了悄無聲息地離開，并更換了手機號。江麗先后兩次去哈爾濱尋找，都沒能見著他們。再后來，由于韓娜腹中的胎兒已大，同時為了躲避江麗的“糾纏”，他們辭職回到了韓娜的農(nóng)村老家。
　　林海喬因為找不到合適的骨髓，只能靠普通的癌癥化療支撐。隨著治療的推進，林海喬的身子變得虛弱不堪，反復出現(xiàn)發(fā)高燒、嘔吐、昏厥，時刻徘徊在生死邊緣。
　　7月22日晚，由于長期化療后產(chǎn)生了強烈的耐藥性和抗藥性，林海喬突然高燒到39．8℃、呼吸困難陷入昏迷。醫(yī)生緊急給他輸血、輸氧，最后還緊急調(diào)來了在國際上都堪稱先進的每袋價值3900元的“黃金組合型”抗生素給他注射。直到24日早晨，在連續(xù)36個小時強力輸液近3000毫升后，林海喬才終于蘇醒。
　　看著憔悴的丈夫，江麗的心都碎了。讓她心碎的還有錢的問題——這次搶救后，原來賣房所剩的那點錢已經(jīng)告罄，她真不知道接下來該怎么辦？
　　悲痛之余，憤怒也在江麗心里慢慢滋長?！拔覀?yōu)轫n娜做了那么多，現(xiàn)在我們需要她了，她卻一撒手就跑了。”想到這里，一個念頭突然冒了出來：“她不仁我也不義，不如追回我們在她身上花的那些錢，這樣至少可以讓林海喬多點治療費?！?br/>　　8月5日，江麗一紙訴狀將韓娜告上法庭。訴狀稱，被告韓娜在給原告丈夫捐贈造血干細胞后，通過各種方式，先后向原告索要各種財物及5萬元現(xiàn)金，總價值6．7萬余元。并兩次指令原告為其聯(lián)系就業(yè)，原告為此花費1．5萬元。合計為8．2萬余元。鑒于捐贈造血干細胞是一種自愿自發(fā)的社會行為，不應收受受捐者任何財物及現(xiàn)金，因此，此8．2萬余元應視為被告不當?shù)美?，懇請法庭判決被告將這筆錢返還原告。韓娜則辯稱：被告在捐贈造血干細胞后，一直不愿告知原告聯(lián)系方式，是原告千方百計獲取被告信息，并主動贈送被告財物及為被告聯(lián)系工作。由于原告所作所為，均是出自自愿，并非為被告強迫，所以其所花費的錢物應視為無償贈與，被告不負有任何償還的義務。
　　官司目前還在審理之中，結(jié)果如何尚無從知曉。我們在采訪中得知的是，從8月5日起，林海喬開始咳嗽，并逐漸加劇。通過ＣＴ檢查，醫(yī)生意外發(fā)現(xiàn)其肺部已布滿陰影，這是致命的霉菌感染跡象。醫(yī)生說，照此發(fā)展，林海喬恐怕走不完這個夏天。
　　在燦爛的陽光里聽著這樣的生死宣判，讓所有人都感到一絲難言的悲涼。
　　
　　編后
　　按照國際慣例，本來素不相識的捐獻者和患者一般不接觸，如果需要交流，也必須向中國造血干細胞庫提交申請，并在他們的同意和安排下，在移植手術(shù)進行一年之后才能見面。
　　中華骨髓庫管理中心的洪俊嶺主任指出：“這種規(guī)定是保護供患雙方的隱私和權(quán)益。尤其是避免對供者的生活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他進一步解釋說，雖說造血干細胞移植成功率逐年提高，但也有失敗的先例，國內(nèi)外都曾出現(xiàn)過患者家屬在移植失敗后追至供者家中要求二次捐髓的事。但對于供者來說，此一時彼一時，今天有熱情和體力幫助你，但不能保證對你永遠負責，有時候身體情況也不適宜捐獻，這樣就會很尷尬，讓供者兩難。從另一個角度說，患者恢復后，供者因為某種情況，家中經(jīng)濟困難，有可能想到過自己曾經(jīng)救過人，在自己困難的時候向患者索要錢財和幫助。更嚴重時，暴露供患雙方的個人信息，還可能會導致買賣骨髓，進行敲詐或引起其他惡性事件。
　　因此，在供患見面問題上，有關(guān)部門一直持非常謹慎的態(tài)度。捐獻者從報名捐獻造血干細胞的一剎那起，就是在為弱勢群體服務，而不是針對特定的捐獻對象。受捐者也應該牢記，能夠獲得合適的志愿者配型是一種幸運，沒有人有義務一而再地進行捐贈。唯有這樣，才能避免一些不必要的副作用和糾紛，共鑄和諧社會的生命橋梁。
　　
　　編輯 / 楊世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