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溫情邂逅
情至半酣,酒至微醺。是我喜歡的一句話。
喜歡這句話的時候,我已是個飲酒的女子。所謂飲,并非是酒吧里的“秀”,亦不是紅酒、果酒之類,是指真正的白酒。也并非嗜好,卻偶爾貪杯。
生為女子,在成長的很多年里,酒是生活中的絕緣體,彼此陌生地存在著。從來不去想有相互靠近和熟悉的那一天。畢竟,在一個女孩子的生活概念里,酒,是不適靠近的。
最初為酒的悸動,是因那部經(jīng)典版的《東邪西毒》,那時張國榮還在,我還有些年少,已經(jīng)喜歡那種畫面和情節(jié)都美輪美奐到極致的王家衛(wèi)風(fēng)格,其中有句臺詞,出自梁朝偉之口:你知道酒和水的區(qū)別嗎?酒,越喝越暖,水,越喝越寒……幽幽的語調(diào),緩慢的節(jié)奏,直叩人心最柔軟的一處。
年少的心,在他憂郁的眼神和聲音里動蕩著,忽然有種想要喝上一杯的沖動。于是偷偷打開爸的酒柜,找到已打開的半瓶,靠近去嗅,濃烈的酒精味道讓我即刻疏遠(yuǎn)——電影和現(xiàn)實,終歸是有著真實的差異。
之后一直是循規(guī)蹈矩的女孩,讀完高中讀大學(xué),不曾沾上任何所謂的不良嗜好。大學(xué)的時候,偶爾的周末或節(jié)日,同室的女生也會有人提議,要么,出去喝一杯?試探者小心翼翼的口吻,如早戀的少年。終于某天,借了其中一個同學(xué)的生日,幾個女生去附近的小酒店要了一個包間,心底戰(zhàn)戰(zhàn)兢兢,卻又裝作神情自若地要了一瓶白酒,一人一杯,學(xué)著男生的豪爽樣子來喝。一口下去,旁邊的女生當(dāng)時吐出來,喊一句,好辣。
的確不是可口的味道,根本吸引不了20歲的女孩。
那以后,對酒,連好奇心都失去。
大四下學(xué)期,臨近畢業(yè),忽然想出去走一趟。獨自一人。在我看來,獨自出行是一個女子人生中必須舉行的一場儀式,否則,就不能和年少好好告別。
于是報名跟了一個團去泰山看日出。
5月的清晨,山頂意想不到的寒冷,租了大衣裹著縮成一團也抵擋不了寒意的侵襲,蒼白著臉,感覺那一小段時光的漫長難耐。
忽然有人拍肩膀,回頭看,是一個面容溫和的老人,發(fā)已斑白,只穿一套運動裝坐在我身后,手里,拿一個扁扁的銀色的酒壺,是電視上見過A6w2Q4SZ25oz28fqGJ5bkLJCnugU5sd/lXWN9RDV2JY=的西部牛仔用的酒壺。
丫頭,冷嗎?他問。
我點頭,呼一口氣,好冷。
一個人?他又問。
我再次點頭,想笑一下,卻冷得笑不出來。
微笑的卻是他,他微笑著將手中的酒壺遞給我,喝一口吧,會暖和起來。
有些意外,也有些遲疑,我并沒有伸手去接。
一小口,沒關(guān)系的。他看著我,目光溫暖親切。忽然就想起那句陳舊的臺詞:酒,越喝越暖……
于是接過那個小小的精致酒壺,在他的鼓勵下,仰頭灌下一口。
迅速地,酒的辛辣沿著喉嚨滑向更深處,眼淚一下被辣出來,卻已經(jīng)來不及拒絕和阻擋,辛辣帶著一股陌生的暖意,開始在體內(nèi)緩緩蔓延,連指尖的溫度都在恢復(fù)。
我撫摩酒壺光潔的金屬質(zhì)地,看到壺口有小小的鏤刻的精致花紋。遞給他,小聲說,真好看。
是不是好一些?他拿過去,把酒壺遞到唇邊,輕輕啜一口。小小的一口,然后很陶醉地瞇起眼睛。
我點頭,微微的暖終于可以讓我微笑。抬起頭,看見橙紅色的太陽正慢慢浮出地平線。
2.狹路相逢
回去途中,心里似一直有股子淡淡暖意,那辛辣的液體竟有著綿長的余味,并不像嗅到和初入口時那樣凌厲,是陌生的香醇。
半年后離開學(xué)校,在家鄉(xiāng)的城市找了工作,開始留長發(fā)穿高跟鞋,眼神里的青澀漸漸蛻去,也開始在眾多的場合,和酒相逢。
果然是無酒不成席,好像所有的宴會、聚會都離不開它。因了那次邂逅,不再一味抗拒,但亦沒有真正靠近,常常只是一小杯,淺淺地啜,獨自一人品嘗不同度數(shù)不同香型的酒的味道。品嘗入口的辛辣之后不同的香醇。
但是并不貪戀,因為很清楚一個女子和酒之間,應(yīng)該保持的距離。
那次的醉,純屬意外。是工作第三個月上,和一個同事去連云港簽一份合同并結(jié)前期貨款。吃晚飯的時候,對方負(fù)責(zé)結(jié)賬的人忽然耍賴,倒了滿滿一玻璃杯的白酒,笑說,你們倆誰喝了這杯,明天就開支票,不然,錢這次你們可帶不走……許是生意場上的男人對異性習(xí)慣的刁難,卻讓我倆登時愣在那里。
同事為難地看著我,她的寶寶不到一歲,自然不適合飲酒。我轉(zhuǎn)頭看對方,他也在看我,帶著挑釁的笑,到底年輕氣盛,我噌地一下站起來,拿起那杯酒一飲而盡。
這次怔在那里的是他,怔了好半天才慌張地說,我,我開玩笑的,你,你怎么真喝了……
他后面的話我已聽不到了,那杯高度的白酒在胃中盤旋片刻迅速向全身蔓延,一切迷離著晃動起來,恍惚感覺同事扶住了我,而我好像是勝利般地笑起來。
那天晚上,連云港有臺風(fēng)來襲,海風(fēng)呼嘯著裹挾著落葉撲打窗欞,我坐在酒店厚厚的絳紅色地毯上打電話,一直打,打給我能記起的每個人,不記得自己說了什么,也不知道對方在說什么,只是一直打,打到手機沒了電。根本睡不著,眩暈讓我無法躺下,只有坐著才感覺安全。同事一直緊張地陪著我,倒水、削水果。但她并不知道,那天晚上我心里一直充斥著一種勝利感,那是我和酒的第一次狹路相逢,我勝利了。勝利的結(jié)果是,對方不僅開了支票,還堅持留了我們一天,在臺風(fēng)過后涼爽無比的海邊游玩,并送了兩箱新鮮水果以示道歉。
回去途中,同事說,佳敏,你真行。
我卻慚愧不已,手機里滿是朋友和家人質(zhì)問的信息,令我根本不敢回答。酒的力量真大,可以讓我這樣一個平常并不擅言辭的女子,忽然變成一個絮叨的婦人。
但彼此,總算真正地交過了手。
3.微醺便好
隨后,朋友漸多,聚會也越發(fā)頻繁。發(fā)現(xiàn)聚會中的男人大多有壞毛病,喜歡勸女人酒。也許并無目的,卻是一味地勸。這樣的情形,實在拒絕不過,只小小喝一口,再要求,就不肯遷就了。但之中,也有例外。
彭年長我一輪,是我喜歡的那種沉穩(wěn)、有思想的男子,對酒卻偏好,常喝,但不曾見他醉過。每次一起吃飯,幾乎總是他先提,來佳敏,喝一杯,像口頭禪。只是他給我的杯,都小小的。而他讓我喝掉的,最多不過三杯,加起來,一兩的樣子。
一兩白酒,不管怎樣的度數(shù),喝下去,只會讓臉色微微地紅。隨后,不管誰勸,他都會替我抵擋,一揮手,夠了。
因為他,那樣的聚會中,我免去很多為難。有次,忍不住問他為什么不像別人那樣勸我酒,他笑,男人的聚會少了女人少了酒都很乏味,這樣的時候女人滴酒不沾并非可愛,但女人喝酒,微醺便好,醉,就煞了風(fēng)景也毀了情致,我舍不得。倒是男人,只要不失態(tài),醉也無妨。
這話,在我看來,亦適合愛情。所謂情至半酣,原是和酒至微醺相映成趣的。
遂將他視為藍顏,而從此也懂得了分辨,分辨怎樣的男子是可以信任和靠近的。也知道了醉后不失態(tài)的男人,自是有著好的品質(zhì)。如他,其實是常常醉的,只是不失態(tài),外人便看不出。
原來諸多因酒而起的是是非非,錯不在酒,在人。偶爾喝杯酒的小女子,就這樣漸漸懂得了許多。
4.天長地久
春天的時候,媽做常規(guī)體檢,意外查出乳房有腫塊。一夜間,三口之家失去平靜,爸一直焦慮地在客廳走來走去,我起身想去勸他,不曾開口,卻哽咽。
那天下午,給媽辦了住院手續(xù),父女兩人竭力在她面前做輕松狀,但出了病房,誰都不再說話。
給爸做了晚飯,他在桌前沉默片刻,起身去拿了一瓶酒,我也沉默著去拿了一只酒杯放在面前。爸愣了一下,我勉強笑笑,陪您喝一杯。
他依然猶豫,最后,還是給我倒了小半杯。
那是我第一次陪爸喝酒,這些年,都是他一個人喝,一個人喝了半輩子。
誰都不說話,小口地喝,好半天,我先開口,媽不會有事。
他不看我,喃喃地,她不會有事。然后我們碰了一下酒杯。
后來竟是爸先喝醉了。我感覺出他在那一刻脆弱的逃避。借著一點酒的力量。而我,絲毫都不怪他,只有心疼。
那些天,幾乎每天,我都會陪爸喝一點酒,酒在那一小段時間里似是唯一的安慰,可以麻醉我們心里的憂慮和恐慌。直到半個月后,媽手術(shù)做了切片的結(jié)果下來:良性。
那天晚上,爸拿出他存了20年的一瓶茅臺,父女倆喝得精光。只是這次,爸沒醉,我醉了,一直笑一直笑,說他膽小鬼,說他沒酒量,說他財迷,好酒藏著不喝……
媽出院后,全家的第一頓團圓飯,爸嚴(yán)肅地給我下了禁令:以后在外面,堅決不許喝酒。他瞪著眼睛,沒看出來你這個丫頭還挺能喝,像個小酒鬼……
我哈哈地笑,遺傳而已。
沒錯,這個時候的我,已經(jīng)成了“小酒鬼”,開心了會想喝一點,不開心也會想喝一點。不多,一點就夠,像我的藍顏彭說的那樣,微醺便好。
于是常常地,我的朋友會接到我的電話,誰誰,出來喝一杯吧。很能喝的口氣。但我們心里都知道,酒不過是個借口,大家可以借此聚在一起,并讓相聚的時光無限延長。但偶爾,也會獨自一人,在睡不著的夜晚,在那些為凡俗的事端所困擾的夜晚,找出放在書柜里的酒來,倒小小一杯,慢慢地喝。慢慢地,讓酒的力量將那些困擾隔開。再倒一小杯,至微醺,一切就都飄忽起來,緩緩地,心里有了無須計較的釋然。就睡了。
只是,獨自飲酒,一直是我一個人的秘密。卻也并不怕被人知曉,因為獨自飲酒的女子,是為拒絕寂寞,為抵擋脆弱,更是在用一顆倔犟的心,執(zhí)著地?zé)釔凵睢?br/> 于是我知道,這輩子,我是不會戒掉它了,它將陪我,天長地久。
編輯 / 王 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