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鳥人

　　月色透過巨大的葉片滴漏，斑駁的光在叢林中四下流動。這真是一個安靜的夜晚，除了風，再沒有其他任何聲響。一只蜘蛛從她頭頂滑下來，輕輕蕩幾下，選擇了她光滑的臉作為降落點。放肆地爬向她的脖子。有點癢!她想。這太奇怪了。她動了動臉部的肌肉。蜘蛛嚇了一跳，飛快地蕩到更遠一些的一片葉子上。
　　那個討厭的小東西離開后，她的心里一陣輕松，不覺哼起了那首《fly，fly》。最近，似乎記憶里有一些旋律在慢慢復蘇。一個人的時候，她可以輕輕哼唱起很多歌劇里的曲目。她想她的前身應該是一名歌劇演員吧。當然，這只能暗自猜想。這種記憶的復蘇是不能說給任何人知道的，否則，她就會立刻被報廢。
　　她的名字叫做K2，某研究中心的K族機器人。她的同事大部分都是L族的新一代機器人。K族已趨于即將被淘汰的命運，因為他們的某些缺陷——比如原體未被清除的某一部分記憶的復蘇。原體就是所謂的大腦死亡的人類的身體。研究中心為這些身體植入人工腦組織，他們便重獲生命，成為執(zhí)行特殊任務的機器人類。
　　想著一些事，她又忘記自己的使命了。此時，她應該呼喊救命，而不是悠然地唱歌。但是，她不必再呼救了。她要等的身影已經(jīng)出現(xiàn)。他似乎是穿越月色而來，停在半空，隔了一段距離看著她，眼眸里閃耀著猶疑的光。他是鳥人中的最后一個，如同她是K族中的最后一個。而她是他最大的敵人。她這一次的任務就是殺死這最后一個鳥人。
　　她的每一根神經(jīng)都進入警戒狀態(tài)，隨時等待著他的靠近，而她的表情卻習慣性地流露出程序化的無助，懇求的話語很自然地從她的口中說出：“求你，救救我!我被綁在這里快三天了!”他在她的上空盤旋了幾圈，似乎是在確認她的周圍沒有陷阱與危險的因素。鳥人并不是低智商的一族，只是他們的天性太過善良。
　　當鳥人從X星球移居到地球時，人們曾熱情地稱他們?yōu)椤疤焓埂保恢皇钱敗疤焓埂眰儽憩F(xiàn)出截然不同的單純和友善時，便不自覺地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釘，挖空心思要將他們斬盡殺絕。最令人類恐懼的是他們的繁殖能力太過強大。尤其是在核輻射污染的地帶，鳥人們的生殖系統(tǒng)產(chǎn)生了變異，以成倍的速度擴大著他們的種族。L族與K族機器人就是在這種背景下產(chǎn)生的，專門用來屠殺鳥人。
　　最后，他終于靠向她，伸出手去解開她手上的繩索。她可以清楚地看到他藍色的眼眸，清澈如月光。他的鼻息游絲般滑過她的臉，如同剛剛蜘蛛爬過的感覺。難道呼吸也是生了腳的?她想著這個問題的同時，手已經(jīng)從背后抽出。寒冷的光在瞬間刺入他的胸膛。在一個問題還沒來得及打上問號之前，血已經(jīng)從他的胸腔滲出。
　　她打了個哆嗦。因為冷，還是意外?她應該準確地將匕首插入他的心臟，為什么會有那么大的偏差?是剛剛走神了，還是功能在減弱，真到了應該被報廢的程度?就在她遲疑的剎那，他生了鉤子的雙腳將她按在樹干上，雙手同時將她再次捆綁住。然后，他負著她在森林上空飛行，飛過森林，飛過林地以外的荒原，最后在高高的峭壁上停落。
　　匕首仍然插在他的胸膛。血從他的傷口滴落到她的胸前，凝成暗紅色的花。他終于踡在角落里，眼睛始終望著她。他的嘴里嘟噥著什么，反反復復，像是一句咒語。她靠近他，慢慢聽懂了。他說：“一切生命的存在，皆有其道理!”他說的是鳥人的語言，而她竟然聽懂了!她的心里一片茫然：我到底是誰?歌劇演員?K2？難道，我的前生和鳥人之間還有過什么隱秘的聯(lián)系?
　　趁她正走神，他把一粒淡藍色的丸子放進她嘴里，再拼盡最后一絲氣力逼入她體內(nèi)，然后告訴她，那是鳥人種族的生命延續(xù)。她沒有說話，卻落下眼淚。如此忠于生命的種族，竟然會把生命最后的種子植在敵人的身體里。而她會保存那些種子嗎?她無法回答自己。她的程序里沒有這類問題的答案。她的使命似乎是完成了，而她下一步的行動應該遵從什么?
　　她繞過奄奄一息的鳥人，走到巖洞前，望向無際的大海。太陽尚未升起，她面對著一片海天蒼茫，唱起了《fly，fly》。在她身后的峭壁上，有一個微弱的聲音回應著她的歌聲。
　　
　　編輯　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