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餐時光的愛情

　　一
　　 這是一家不大但優(yōu)雅的餐館，叫“湖畔之家”， 布置的簡潔、舒適、清爽，暖意的燈光，素潔的桌布，若有若無的老式爵士樂曲環(huán)繞廳堂。餐館座落在環(huán)湖的轉(zhuǎn)角處，透過落地玻璃窗，可見碧波蕩漾的湖水，波光鱗鱗中，鋪陳著一片綠荷，有粉紅色的荷花盛開于葉面上，置身其中，不由地恍若夢幻般遐想，冰涼的感覺會順著視覺迅速漫遍全身，人似乎馬上要變得通體透明起來。
　　 平時中午，殷瑩就坐在靠窗的座位上，叫上一杯熱牛奶、一盤咖哩碎牛肉飯，聽著音樂，欣賞著湖中的景致，細(xì)細(xì)品味著，在喧囂的都市里求得一份內(nèi)心的寧靜。
　　 殷瑩上班的公司在“湖畔之家”的對面，公司管理很嚴(yán)，忙忙碌碌中，每天中午只有一個小時的用餐時間。公司大部分職員，都是叫盒飯，專人派送的，葷素搭配，價格合適，味道尚可，大家湊在一起，邊吃邊說笑，不知不覺就到了上班時間。只有殷瑩，情愿穿過一條大街，來到“湖畔之家”，靜靜享受屬于自己一人的午餐，這一個小時，她可以不想俗務(wù)，全身心親近生活本真的溫暖。殷瑩是個注重生活細(xì)節(jié)的人，哪怕再忙再累。在她看來，生活的樂趣存在于一個個細(xì)節(jié)之中，一些沒有生命的東西，很容易就被她賦予了生命，比如這午餐，還有湖水和飄浮的荷，在她眼中都能幻化得色、香、味俱全。
　　 來的次數(shù)多了，老板娘會把靠窗的這個座位留給她，因為在這個位置，可以靜靜地看到整個湖面。
　　
　　二
　　 但是今天，這個位置上卻坐著一個男子，正就著一杯熱牛奶，細(xì)嚼慢咽著一盤咖哩碎牛肉飯。男子穿深藍(lán)色西裝，臉相俊朗且棱角分明，神情沉穩(wěn)專注，不像是用餐，倒像是精雕細(xì)刻著一件藝術(shù)品。殷瑩猶豫著，怎么這么巧，坐在她的位置上，又叫的是同樣的咖哩飯。
　　 老板娘走了過來，歉意地說：“殷小姐，對不起，今天的客人實在太多了，要不你就與這位先生在一張桌子用餐吧，行嗎？”殷瑩有些不悅，但看到老板娘為難的神情，還是點了點頭，畢竟，這本來就是張兩人桌。
　　 老板娘問：“還是老規(guī)矩？”殷瑩搖了搖頭，再來牛奶和咖哩飯，倒像是與對面男子吃情侶餐似的。就說：“來一缽雞丁茄子煲，另來一小碗混和了糯米燒的米飯?！?br/>　　 老板娘欲走，殷瑩又叫住她：“還有一杯石榴綠茶?！?br/>　　 飯菜上來了，殷瑩只管恬靜地吃，間或望向窗外，湖心渺渺處，幾只潔白長翅的水鳥在嬉戲。卻聽見對面的男子磁軟的聲音：“請給我也來一杯石榴綠茶?！币娨蟋撎ь^，男子說：“只聽說過綠茶，卻沒有聽過石榴綠茶的，想嘗嘗。”殷瑩抿嘴淺笑，輕輕說：“石榴綠茶只是用石榴皮浸泡在綠茶中，是解渴和美容的，這個季節(jié)，對女孩子特別適合?！?br/>　　 第二天中午，殷瑩一下班就往“湖畔之家”去，但那個男子還是坐在她的位置上。男子椅背上掛著件米黃色風(fēng)衣，穿著淺灰色羊絨衫，很難見到這樣干凈的男人了，就像一片深秋的山野，靜下心來，可以聞見他身上散發(fā)出的翠竹清香。
　　 老板娘堆笑著說：“真對不起，這位先生也喜歡坐這個位置，來得又總比你早?！币蟋撝缓糜衷谒麑γ孀拢腥说共缓靡馑嫉匦α?，說：“對不起?！?br/>　　 “不、不，沒什么，只是，大家都比較喜歡這個位置，可以看到湖面?！币蟋摰哪樣行┘t了。
　　 “能在短短的午餐時間，來聽聽音樂，看看湖面，放松一下心情挺不錯的。你聽，現(xiàn)在廳堂內(nèi)的音樂是查特·貝克的《藍(lán)色迷情》?！蹦凶诱f。
　　 殷瑩注意地看了男子一眼，真的是很沉穩(wěn)很舒適的那種感覺，不由順著話題說：“我也很喜歡這種老爵士樂，不是因為懷舊，而是因為它汩汩流出的喜悅和憂傷是如此的清澈和特立獨行。像這曲《藍(lán)色迷情》，透著純真、叛逆和虛無，令人在深邃中感受到一股難以掩飾的憂郁，仿佛在這個嘈雜的世界里聽到的靈魂的呼吸。”殷瑩只管表述，卻不見，對面男子的眼中已是一片閃亮。
　　 “這么好的語言從一個女孩子的嘴里說出來，真是太美了?！蹦凶芋@喜，接著說：“我也是聽說這個餐館的環(huán)境不錯，爵士樂好，所以中午抽空來坐坐，沒想到竟遇到了知音，能與你共進(jìn)午餐，不勝榮幸！”
　　 一陣微醺的感覺襲來，殷瑩心中最軟弱的弦被觸動了，在這樣的午間，伴著輕柔的音樂，看著窗外氤氳的水面，她突然恍若置身曠野，空氣中帶著濕潤的甜味，正與心怡的朋友席地清談。
　　 再來，他們已經(jīng)很默契地坐到一起，點上兩三樣喜歡的食品，一起用餐了。殷瑩知道了男子叫唐青文，28歲，單身，就在附近一家公司上班。他們清風(fēng)明月似的說著一些無關(guān)緊要的話，身心放松，無拘無束，與緊張的工作形成鮮明對比。初秋的陽光射進(jìn)來，唐青文的笑在光照下有些蒼白，卻鮮明地呈現(xiàn)誠摯，像一幅感人的畫。殷瑩暗想，眼前這個溫文爾雅的男子，認(rèn)識才幾天，只不過每天中午一個小時的相聚，卻為何惹得自己傷感和溫情？
　　 23歲的殷瑩是個傳統(tǒng)而溫順的女孩，為此她正獨自舔憩著一場逝去的校園愛情帶來的傷痛，那或遠(yuǎn)或近的過去，令她的心敏感而脆弱。現(xiàn)在，她遇到了這樣一個男子，有著干凈的外表，溫和而不失銳利的眼神，身上總散發(fā)出自然的清香，能夠與她一起談?wù)摼羰繕?，一起吃著喜歡的咖哩飯菜，令她每天的中午浪漫而溫馨。
　　 漸漸地，殷瑩對這種感覺有點害怕和期待了。
　　
　　三
　　 兩個月后，公司在另一個城市開了一家分公司，要派一部分職員去，殷瑩在其列。新公司雖然條件不完善，但職員每月會得到公司的一筆津貼，去的人都很興奮，為新的環(huán)境，也為加薪。殷瑩心里卻灰蒙蒙的難受，反反復(fù)復(fù)想的竟是她再也不能天天去“湖畔之家”，不能再聽那里古樸的爵士樂，不能再看窗外清澈的湖水，不能再與唐青文一起吃午餐了。
　　 再坐在一起，殷瑩只機(jī)械地扒拉著眼前的飯菜，那份若有若無的失落慢慢蘊釀得愈加濃烈，她的神情暴露了她的內(nèi)心?！霸趺蠢?，有心事？”唐青文關(guān)切地問。
　　 分別的痛楚襲來，突然就有了傾訴的欲望，殷瑩強(qiáng)做鎮(zhèn)靜地說：“沒什么，只是公司要調(diào)我去別的城市?！?br/>　　 “不能不去嗎？”唐青文神情一下子落寞起來。
　　 “我只是一個初出茅廬的大學(xué)生，哪有發(fā)言權(quán)，何況還有津貼，已是不易?！币蟋摽嘈σ幌拢又f：“馬上進(jìn)入深秋了，湖上的荷花都會凋謝，水鳥也要飛走了，那時，再好的爵士樂相伴，怕是也難逃凄清孤獨心境的，離開或許是一種好的選擇。你說我是不是很傻，人生哪里不是花開花謝，卻獨看不得這里的?！?br/>　　 “你這樣的女孩，簡直是流落到人間的精靈?！碧魄辔膰@息著。
　　 一瞬，有淚在殷瑩眼中打滾，她有些醉倒在唐青文那翠竹的清香中，是那種流連忘返的醉意。人間精靈，自己是嗎？即便是，也是終歸要墜入凡塵，任由生活把自己磨礪得粗糙起來。
　　 殷瑩想說再見，卻說不出口，只是默默地注視著窗外的水面，心隨波瀾起伏不定。
　　 “如果，你愿意的話，我有個朋友開了家公司，正要聘一位文員，而且公司就在附近的鑫遠(yuǎn)大廈，出的薪水也很高。你不必去那么遠(yuǎn)的地方?！碧魄辔恼f。
　　 鑫遠(yuǎn)大廈，殷瑩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可是本市知名公司聚集的地方，出很高的薪水聘她，可能嗎？
　　
　　 “那樣是不是會令你的朋友為難？”殷瑩問的猶豫，但還是有些向往。畢竟在一個地方生活久了，還是會有留戀的。
　　 “你放心去吧，一定能聘上的。這樣，我們又可以一起吃午飯了?！碧魄辔挠只謴?fù)了慣有的沉穩(wěn)輕柔。
　　 殷瑩真的被感動了，兩個素昧平生的人，只因為在一起吃過幾餐飯，一起聊了一些開心的話題，他就如此珍惜兩人一起的每天一小時。在這個物欲橫流的今天，她卻如此幸運地遇上了一份清風(fēng)明月般的感情。
　　 第二天，殷瑩穿上了自己喜歡的紫色套裝，淡淡地施了粉黛，款款地到了鑫遠(yuǎn)大廈，上到五樓，唐青文所說的朋友的公司，報上姓名，前臺小姐熱情地迎上來，直接把她領(lǐng)到了董事長辦公室。
　　 門開了，唐青文正端坐在老板桌后，微笑著望著殷瑩。室內(nèi)有暖暖的空調(diào)，唐青文只穿著扎著斜紋領(lǐng)帶的襯衣，頭發(fā)一絲不亂，熟悉的眼神中有著一種主人的調(diào)侃和自如。
　　 殷瑩驚呆了，這一刻，她心中有種東西撕裂般嘩嘩直響。
　　 唐青文站起身說：“從今天開始，我們又可以一起吃午餐了?！?br/>　　 殷瑩心底酸痛起來，原來，所有的清風(fēng)明月都只是自己的想像，如果進(jìn)入他的公司，一切也許只不過是一場艷俗故事的開始。
　　 殷瑩輕輕地?fù)u了搖頭，說：“我今天只是來向你告別的，我已決定去另一個城市了。因為我不想以一個討好董事長的職員的身份，每天小心翼翼地陪你吃飯。那樣，我會失去自我，會失去我現(xiàn)在已有的快樂和平靜?！?br/>　　 走在街上，有絲絲的涼風(fēng)吹來。殷瑩留戀地看了一眼“湖畔之家”，從那里的落地窗前，正好可以看到清清的湖水，現(xiàn)在，那些荷花還在勉強(qiáng)地開著，但她知道，它們終究是會謝的，只是，自己怕是再也看不到花謝的模樣。
　　
　　四
　　 在新的城市，殷瑩中午還是常常獨自去外面吃午餐，只是卻尋找不到在“湖畔之家”的感覺，原來，那樣的日子早已沉浸到生命的骨髓里。一個人的秋天依然很美，當(dāng)夕陽的余暉透過窗欞星星點點地灑落在身上時，殷瑩會情不自禁地想起與唐青文面對清談的情形，這時，就連空氣中仿佛也彌漫著荷花的清醇。
　　 日子流水一樣流過，就是那樣一個不經(jīng)意的午后，殷瑩邁出公司大樓，正徘徊著不知去哪用餐時，一輛小車停在了她身邊，輕輕滑下的車窗里，殷瑩夢中縈繞不息的熟悉的臉正望著她微笑。
　　 “請給我一個機(jī)會，我?guī)闳ヒ粋€地方?！碧魄辔牡穆曇魩е豢煽咕艿哪Я?。
　　 殷瑩無聲地上了車。
　　 也是一個湖畔，也是一樣精致小巧的房子，也是同樣的布局，“湖畔之家”的字樣，令殷瑩一下子找回了失去的自我，眼中迅速潮濕。
　　 “為什么？為什么？”殷瑩喃喃，心底的感動卻排山倒海。
　　 唐青文輕撫住她的肩，說：“你性情怡人，熱愛生活，正是我苦苦尋覓多年的愛人。你離開我公司的那一刻，我知道，我的方式錯了，但我也知道，我找對人了。因此，我決定要用我的行動挽回我的失誤，這幾個月，我以最快的速度把公司搬遷到了你現(xiàn)在所在的城市，并在這里克隆了一家‘湖畔之家’，我希望你就是這里的主人，從此，我們能在這里共度四季，同看花開花謝。”
　　 殷瑩的眼淚終于洶涌而出，這一刻，她不再衿持，不再高傲，只有流溢的幸福無以復(fù)加。她知道，她面前有一顆真愛她的心，在這顆心面前，她真的不需要什么衿持和高傲，只需要與時間、生命一起流動，一起消逝。
　　 唐青文緊緊握住了她的手，眼睛酸楚，四目相對，淚光中的眼神如此溫柔。殷瑩不由嫣然一笑，和唐青文攜手奔向“湖畔之家”，因為，她等待的愛情里程就要從那里開始。責(zé)編/高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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