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報》是我國歷史最久、影響最大的代表民族資產(chǎn)階級的報紙?!熬拧ひ话恕笔伦兒?,總經(jīng)理史量才銳意改革,刷新內(nèi)容。因史量才是黎烈文的世交長輩,黎留法期間又一直任《申報》的特約撰稿,史見黎思想進步、文思敏捷,又未曾加入任何黨派、團體,正符合“自由談”編輯的人選。
二十世紀三十年代初,黎烈文主持了《申報》副刊《自由談》的全面革新。其革新經(jīng)歷了“妄談大事”、“多談風月”、“蕭規(guī)曹隨”三個時期,成就了魯迅雜文和“五四”以來報紙副刊的輝煌,同時也給報紙副刊編輯提供了寶貴的經(jīng)驗,如堅忍耐勞、以質(zhì)取稿和依靠中堅、培養(yǎng)青年、團結廣泛的精神等等。
一、《自由談》革新的三個時期
1932年12月1日,黎烈文以進取的銳氣和改革的膽識接手編輯《自由談》。原《自由談》主筆為報界老人周瘦鵑,他認為報紙副刊應以供市民茶余飯后的消遣讀資為宗旨。針對這種“奇聞異事獵奇”、“茶余酒后消遣”的趣味主義和“鴛鴦蝴蝶的游泳和飛舞”的黃色傾向,黎烈文在《幕前致辭》中聲稱將“牢牢站定進步的和現(xiàn)代的立足點”,宣揚民主、科學,反對專制、黑暗。這一時期的《自由談》,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議長論短,妄談大事”時期。當時有哪些“大事”要談呢?一是日寇入侵,強敵壓境,而國民政府消極退讓;二是內(nèi)戰(zhàn)連年不休,人民流離失所,困苦不堪。
1932年1月30日,《自由談》首刊魯迅揭露國民政府對日妥協(xié)的雜文《逃的辯護》,黎烈文不僅加上一圈花邊,還特意刊出編輯啟事云:
編者為使本刊內(nèi)容更為充實,近來約了兩位文壇老將何家干(魯迅)先生玄(茅盾)先生為本刊撰稿,希望讀者不要因為名字的生疏的緣故,錯過“奇聞共欣賞”的機會!
過了兩天,茅盾見了魯迅便說:“黎烈文這人看起來還有點勇氣,你那篇文章相當尖銳,他也敢登出來?!濒斞甘指吲d地答道:“是呀,我們應該支持他?!苯又植粺o遺憾地說:“我向來不在名牌大報上寫文章的,所以這次我取了一個新筆名,原想遮蔽一下,現(xiàn)在黎烈文登了‘廣告’,這就成為‘此地無銀三百兩’了。不過,隨他去吧!”〔1〕
《自由談》上尖銳的時政雜文引起了當局的不滿。有人公然指出《自由談》已成為左翼作家刊物:“《申報·自由談》的編輯系留法學生,為一名不見經(jīng)傳之新進作家。自彼接辦《自由談》后,《自由談》之論調(diào)為之一變,而執(zhí)筆為文者亦由星社《禮拜六》之舊式文人易為左翼普羅作家?,F(xiàn)《自由談》資為臺柱者為魯迅與沈雁冰兩氏,魯迅在《自由談》上發(fā)表文章尤多,署名為‘何家干’,沈雁冰署名為‘玄’。除魯迅與沈雁冰外,其他作品亦什九系左翼作家之作?!薄?〕有人更聳人聽聞地說《自由談》要組織團體了,云“自從魯迅、沈雁冰等以《申報·自由談》為地盤,發(fā)抒陰陽怪氣的論調(diào)后,居然又能吸引群眾,取得滿意的收獲了。在魯、沈的初衷,當然這是一種有作用的嘗試,想復興他們的文化運動?,F(xiàn)在,聽說已經(jīng)到組織團體的火候了?!薄?〕
由于對立刊物的惡意構陷,更由于國民政府對日妥協(xié)而忌談時局,《自由談》明顯地“犯禁”了?!渡陥蟆繁緸橐浴把哉撟杂?,不偏不倚,為民喉舌”的報紙,史量才盡管思想開明,但宣傳赤化的帽子還是怕戴的。他不得不叮囑黎烈文小心謹慎,并叫其寫出檢討刊出來應付。1933年5月25日,黎烈文于《自由談》刊出啟事云:
這年頭,說話難,搖筆桿尤難……編者謹掬一瓣心香,吁請海內(nèi)文豪,從茲多談風月,少發(fā)牢騷,庶作者編者兩蒙其休……區(qū)區(qū)苦衷,伏乞矜鑒!
從1932年12月1日黎烈文發(fā)表《幕前致辭》到1933年5月25日發(fā)表啟事期間,是《自由談》改革的黃金時代。
從1933年5月25日發(fā)表啟事,到1934年5月9日被迫辭職,用黎烈文的話來說,是“多談風月,少發(fā)牢騷”的時期,其實仍然在為民主自由、抗戰(zhàn)建國繼續(xù)呼喊。魯迅曾說:“想從一個題目上限制作家,其實是不能夠的?!保斞福骸秱巫杂烧劇ず笥洝罚?br/> 曹聚人說黎烈文“是湖南人,有一股牛勁兒,依舊是一個湖南人。湖南人不信邪,誰同他拗的話,他會跟你拗到底”?!?〕在國民政府、御用文人和形形色色落后勢力的壓迫和圍攻下,黎烈文雖然發(fā)表了“識時務為俊杰”的啟事,但那并不是由衷之言。在文禁如網(wǎng)、政治高壓的情況下,他煞費苦心改變策略,在貌似平和的字里行間抒發(fā)一些令人深省的內(nèi)容,以避開國民黨圖書雜志審查委員會的耳目。魯迅、茅盾也繼續(xù)支持,或?qū)⑽恼聦懙酶鼮殡[晦曲折,或頻繁的更換筆名。茅盾說:“關于改筆名,是魯迅和我同黎烈文商量好的,既然何家干先生和玄先生使國民黨方面如此不安,他們就從此退出了《自由談》?!薄?〕盡管國民黨當局只準談風月,不準談政治,然而《自由談》上的許多文章仍使國民黨當局大傷腦筋。例如,這年5月間,國民政府與日本簽訂《塘沽協(xié)定》時,派親日派黃郛北上交涉。當黃郛專車抵達天津時,國民黨特務故意向列車投擲炸彈,隨即逮捕了一路過的童工,誣稱他“受日人指示”,次日就將之梟首示眾。他們這一行動的目的,就是企圖以此暗示日本似乎是反對《塘沽協(xié)定》的,從而混淆視聽。為此,魯迅寫了《保留》、《再談保留》兩文,無比憤慨地喊出要“從我們的兒童和少年的頭顱上,洗去噴來的狗血”。并斷言“在那掛著的頭顱還未爛掉之前,就要明白了:誰是賣國賊!”黎烈文也及時將兩文刊出,揭示了事實的真相。
在這一時期,黎烈文為“民主”、“自由”、“抗戰(zhàn)”而繼續(xù)奔走、呼號,是情真意切的。魯迅卻清醒地認識到在國民黨專制下,根本不可能真正“民主”、“自由”。他在《偽自由書·前記》里說:“我知道《自由談》并非同人雜志,‘自由’更當然不過是一句反話,我決不想在這上面去馳騁的。我之所以投稿,一是為好朋友的交情,一則給寂寞者以吶喊,也還是由于自己的老脾氣?!?br/> 對于黎烈文的“頑固”、不“改悔”,國民黨當局當然是不能容忍的。國民黨上海市特別黨部一面利用御用刊物誹謗攻擊,一面向《申報》老板橫加壓力。果然史量才頂了一陣子,終于頂不住了,只好同意撤去黎烈文的職務。史深知黎是《自由談》新局面開創(chuàng)的“有功之臣”,不忍心當面說出,只好托請黎烈文的堂妹夫、商務印書館編輯黃子健出面,請黎暫時“避一避”,并轉送銀元五百,以示“安慰和關心”。終于,黎烈文在1934年5月9日《自由談》上刊出辭職的啟事:
烈文現(xiàn)因事忙,對于本刊編輯事務無暇兼顧,自即日起,關于本刊一切事項,由張梓生先生主持。
張梓生與魯迅、黎烈文本來是極相熟、極相好的,思想也趨向進步。他接編后的《自由談》在編輯方針上與黎基本一致,我們稱之為“蕭規(guī)曹隨”的時期。黎烈文雖然離開了《自由談》這塊陣地,但魯迅仍繼續(xù)給《自由談》供稿,積極支持張梓生的工作。他在《花邊文學·序言》中說:“我常常寫些短評,確是從投稿于《申報》的《自由談》上開頭的……后來編輯黎烈文先生真被擠軋得苦,但為了賭氣,卻還是改些作法,換些筆名,托人抄寫了去投稿……”可見即使黎烈文離開了《自由談》,魯迅先生的繼續(xù)支持是與黎烈文是分不開的。
黎烈文倡導的震動三十年代的《申報·自由談》的革新,始于1932年12月1日,終結的時間應該是1934年11月13日史量才被藍衣社特務殺害,前后剛剛兩年。《自由談》的革新,由于黎烈文的主持、組織,在兩年中發(fā)表了大量有強烈時代精神的文章,在社會上產(chǎn)生了廣泛的影響,至今為人們稱道。
二、《自由談》革新的寶貴經(jīng)驗
黎烈文剛剛接編《自由談》后的一個多月,發(fā)妻嚴冰之就因“產(chǎn)褥熱”去世。嬰兒的拖累、《自由談》改革的內(nèi)部人事糾紛和社會阻力使他疲于應付。這些家庭的困難和改革的阻力不待說,組稿尤其組優(yōu)稿就更難了。他一方面以刻苦耐勞、堅忍不拔和公平公正、“以質(zhì)量取稿”的精神,每天“早上去報館,晚上也去報館,到深夜回來還得履行母親的職責照顧好兒子”〔6〕。一方面誠懇地向老編輯請教,多次刊出編輯啟事,廣發(fā)征詢讀者和作者的意見。針對過去“所編刊物的文章,總是幾個夾帶里的人物”〔7〕,他嚴正聲明:“《自由談》廣收外稿,凡是合用的稿件,不問作者為誰,決定刊載;凡不合用的稿件,就是最好的朋友的作品也斷然割愛?!薄?〕綜觀他日后的編輯工作,是實踐了這個“以質(zhì)量取稿”、而不“以人定文”的諾言的。
黎烈文深知有經(jīng)驗、有威望的老輩作家是社會的文化精英,也是辦好刊物的中堅力量,他們對辦好刊物有著“振臂一呼,群山響應”的作用,便頻頻地向魯迅、茅盾等約稿。從黎烈文主持《自由談》的1932年12月1日,至1934年5月被迫辭職的一年半時間里,魯迅傾全力支持,給《自由談》投稿一百二十五篇。由于國民黨新聞檢查處的查禁,“沒有能夠刊出”的有十篇,實發(fā)表一百一十五篇,全部收入其思想最輝煌、影響最巨大的《偽自由書》、《準風月談》和《花邊文學》三個雜文集。從此,黎烈文、魯迅之間的編輯與作者關系,一躍而成心心相印的忘年之交。
《自由談》上尖銳的時政雜文引起了國民政府的不滿。在對立勢力的圍攻和上海市特別黨部的壓逼下,1933年5月黎烈文被迫發(fā)表了“多談風月,少發(fā)牢騷”的啟事,為防黎烈文在反對勢力壓迫下泄氣,魯迅馬上發(fā)出《致黎烈文信》以寬其心,以解其慮。為支持黎烈文,魯迅更加關心《自由談》,抱病為之寫出更多、更好的雜文。在《魯迅日記》中,常常載有一邊是“發(fā)熱,倦怠”、“胃痛”、“熱三十八度五”、“夜咳嗽頗劇”、“須藤(日本醫(yī)生)會診,并衡體重為三十七點四六磅”、“夜失眠”、“抽肋膜間積水約兩百格蘭”等等,一邊卻是“得烈文信,即復”、“烈文來談”、“訪烈文”、“烈文招飲于寓,傍晚赴之”、“注射后作《女吊》一篇,三千字”等等。魯迅對黎烈文工作的支持,真可謂是“春蠶到死絲方盡”了。
以兼容并包的襟懷,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將刊物辦得有聲有色、多姿多彩,這也是黎烈文辦刊的開放、民主精神。魯迅、茅盾等的針砭時弊的雜文寫作,起到了“篳路藍縷,以啟山林”的作用。當時,“左聯(lián)”青年紛紛出動,老作家也大力支持。陳望道、夏丏尊、葉圣陶和周建人等都寫了許多雜文;從事創(chuàng)作的人,如老舍、巴金、沈從文、張?zhí)煲淼榷技某隽撕芏嘧髌?;連并非新文藝的作者,如章太炎、吳稚暉等也為《自由談》寫了一些文章。這就使得《自由談》的內(nèi)容五光十色、絢麗多彩:雜感之外還有小說、散文、游記和速寫,還有隨筆、讀書筆記、文藝評論,還有小考證、科學小品和外國作品的翻譯等等。而其中最受讀者歡迎的是每天一篇針對時局形勢、社會陋俗和不良風尚而寫的議論性雜感。唐弢在《申報〈自由談〉影印本序》中寫道:“我甚至覺得,《自由談》其實是‘五四’以來最講究廣泛團結,真正做到‘兼容并包’的刊物?!?br/> 《自由談》改革的成功,還在于大膽、放手地起用青年作者。唐弢說:“《自由談》的革新,從黎烈文到張梓生,在大約兩年的時間里,無論是雜感,是散文,是探討文藝原理的短論,都像野草一樣在盤石底下曲折生長,涌現(xiàn)了一批新人。即以創(chuàng)作為例,已經(jīng)成名的靳以、蘆焚、歐陽山、陳白塵、徐盈等暫且不說,新起的如姚雪垠、劉白羽、周而復、林娜、柯靈、黑丁、荒煤、羅淑等,也大都發(fā)硎于此,在這里試練過他們的筆墨?!薄?〕徐懋庸在回憶他怎樣走上文壇時,動情地說:“那時我剛剛二十歲,只身漂泊上海,毫無生活來源,便寫了兩篇短文,寄給《自由談》編輯部。不過試一試而已……不料幾天以后,《自由談》竟發(fā)表了那兩篇東西,編輯黎烈文在寄稿費的同時,還寫了封信給我,說是這樣的文章很合需要,希望我再寫?!薄?0〕
辦刊,尤其要辦好刊,難免會因為擺不平各方面的作者或各方面的勢力而招來怨恨、攻擊,這就需要忍勁和韌勁。這就是魯迅1933年7月14日《致黎烈文》信中說的:“做編輯一定是受氣的,如能修煉到不生氣,則為編輯不覺其‘苦’矣。”因留學海外六年歸來,于國內(nèi)文壇不熟,接編《自由談》后便預約創(chuàng)造社早期成員張資平寫稿。二十世紀三十年代善寫三角、多角戀愛小說的張資平,便寫下了長篇小說《時代與愛的歧路》。在《自由談》上連載了四個多月后,黎烈文見作品中內(nèi)容猥褻瑣屑、格調(diào)低下,與他干預時政、明快犀利的改革精神不符合,便下決心停刊該作。1933年4月22日,黎烈文在《自由談》上刊出編輯部啟事云:“本刊為尊重讀者意見起見,自明起將(張資平)《時代與愛的歧路》停止刊載?!鄙虾┮再u文為生的作家以及形形色色的小報,對《自由談》的改革及左翼文化的興起搶占了他們的地盤,本就早生不滿。此時正好利用停刊張資平的作品的機會,便興風作浪。
張資平在小報鼓噪下,遂于1933年7月6日《時事新報》副刊《青光》刊出《張資平啟事》,污蔑黎烈文仗勢欺人,是因為有“資本家”史量才作“后援”,還有“妹妹嫁作大商人為妾”的社會背景。次日,即7月7日,黎烈文同樣在《青光》上刊出針對張資平的啟事的啟事云:
烈文去歲游歐歸來,容居滬上,因《申報》總理史量才先生系世交長輩,故常往訪候,史先生以烈文未曾入過任何黨派,且留歐時專治文學,故令加入申報館編輯《自由談》。不料近兩月來,有三角戀愛小說商張資平,因烈文停登其長篇小說懷恨入骨,常在各大小刊物造謠誣蔑,挑撥陷害,無所不至。烈文因其手段與目的過于卑劣,明眼人一見自知,不值一辯,故至今未置回答。但張氏昨日又在《青光》欄上登一啟事含沙射影,肆意誣蔑,其中有“姐妹嫁作大商人為妾”一語,不知何指。張氏啟事既系對《自由談》而發(fā),而烈文現(xiàn)為《自由談》編輯人,自不得不有所表白,以釋群疑。烈文只胞妹兩人,長應元未嫁早死,次友元現(xiàn)在長沙某校讀書,亦未嫁人,均未出過湖南一步。且據(jù)烈文所知,湘潭黎氏同族姐妹中不論親疏遠近,既無一人嫁人為妾,亦無一人得與“大商人”結婚。張某之言,或系一種由衷遺憾(沒有姐妹嫁做大商人為妾的遺憾),或另有所指,或系另一種病發(fā)作,有如瘋犬之狂吠,則非烈文所知耳。
魯迅于張資平《啟事》后的第二天即致信黎烈文,告之對付張資平這類文人的“戰(zhàn)法”:一是“戒憤怒”,“只需付之一笑,徐徐撲之”;二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彼等用“糞帚”攻擊,對這類人也不要太忠厚,可同樣用“糞帚”反駁。1933年7月8日《致黎烈文》信云:
我與中國新文人相周旋十余年,頗覺得古怪者為多。而漂聚于上海者實尤為古怪,造謠生事,害人賣友,幾乎視若當然,而最可怕的是動輒要你生命。但倘遇此輩,第一切戒憤怒,不必與之針鋒相對,只須付之一笑,徐徐撲之;吾鄉(xiāng)之下劣無賴,與人打架,好用糞帚,足令勇士卻步,張資平之戰(zhàn)法,實亦此類也??础蹲杂烧劇匪l(fā)表的幾篇批評(包括黎烈文聲明的絕無“姐妹嫁作大商人為妾”的文章),皆太忠厚。
魯迅于1933年7月14日又《致黎烈文》信云:“做編輯一定是受氣的,但為“賭氣”計,且為于讀者有所貢獻計,只得忍受,略為平和,本亦一法。然而仍不免攻擊,因為攻擊之來,與內(nèi)容其實是無甚關系的。新文人大抵有‘天才’,故脾氣甚大,北京上海皆然。但上海者又加以貪滑,認真編輯,必苦于應付。我在北京見一編輯,亦新文化人,積稿盈筐,未嘗一看。罵信猬集,亦不為奇,久而久之,投稿者無法可想,遂皆大敗。怨恨之極,但寄一信,內(nèi)畫生殖器,上題此公之名而已。此種戰(zhàn)法,雖皆神奇,但我輩恐不能學也?!?br/>
改革以前的《自由談》時評,常被人諷刺為不傷脾胃的“太上感應篇”。既不應“時”,又很少有“評”,只是做一些遠離現(xiàn)實的格言或插科打諢的閑語。改革后的時評聯(lián)系實際,尖銳潑辣。特別是淞滬抗戰(zhàn)以后,抓住時局的癥結,敢言人所不敢言,或揭露日寇野心,或抨擊當局不抵抗,或要求民主自由、開放黨禁,或支持學生運動,呼吁救亡圖存,深受讀者歡迎。文風上一改過去四平八穩(wěn)和文白夾雜的現(xiàn)象,或慷慨激昂、感情充沛,或侃侃而敘、闡明哲理?!蹲杂烧劇匪斐蔀榘咨植老碌囊粔K綠洲,成為沖破“文化圍剿”的進步文化力量的一個重要陣地。于是,《自由談》聲譽劇增,讀者廣泛歡迎,《申報》的訂戶猛然增長。
從1932年底至1934年夏,黎烈文全力以赴,編輯中國最有影響、最有名氣的副刊《申報·自由談》,加上與黎烈文同調(diào)的后繼者張梓生仍續(xù)開放進取、干預時政的辦刊方針,便成就了五四以來中國雜文的最輝煌時期。茅盾回憶道:“《自由談》的改革推動了中國雜文的發(fā)展,造就了一批雜文家……引來了雜文的全盛時期?;仡櫄v史,我們不應該忘記黎烈文在革新《自由談》上的這份功勞?!薄?1〕用曹聚人有些過譽的話來說:“《自由談》在陳蝶仙主編時期,有其一種作風,到了周瘦鵑先生主編,又有一種作風。到了黎烈文兄來主編,好象繼承了《北晨》副刊《覺悟》、《學燈》這一傳統(tǒng),成為新文學運動的一個燈塔?!薄?2〕“延續(xù)兩年的《申報·自由談》的革新,在中國現(xiàn)代文化史上應當大書一筆?!薄?3〕自然在“大書”之時,是不能忘記黎烈文個人所起的作用的。
注釋:
〔1〕〔5〕〔11〕〔13〕茅盾:《多事而活躍的歲月》,《新文學史料》1982年第3期。
〔2〕逸:《黎烈文未入文總》,《社會新聞》1933年3月24日第2卷第28期。
〔3〕農(nóng):《魯迅、沈雁冰的宏圖》,《社會新聞》1933年5月6日第3卷第12期。
〔4〕〔7〕〔12〕曹聚人:《黎烈文與自由談》,《我與我的世界》,人民文學出版社1983年版,第108頁。
〔6〕黎烈?guī)煟骸稇涯铋L兄黎烈文》,[美]《源流》1984年5月創(chuàng)刊號。
〔8〕黎烈文:《編者啟事》,《申報·自由談》1932年12月12日。
〔9〕唐弢:《申報·自由談》,影印本序。
〔10〕《徐懋庸回憶錄》,四川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62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