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邦與項羽：兩位宿命論者的兩重天地

牛踏秋

劉邦與項羽之爭，其勝敗之因，古今縱論不一，而我們則不妨從宿命論中找出楚漢爭霸的勝負緣起。

從蔑視始皇帝的“彼可取而代之”的霸權(quán)主義，到垓下失利四面楚歌時“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的悲壯絕唱，再到烏江岸邊放棄東山再起機遇的“天之亡我，我何渡為”的自暴自棄，項羽的一生充滿神秘和悲壯，是一位消極的宿命論者。從崇拜始皇帝的“嗟乎，大丈夫當如此也”的英雄主義到衣錦還鄉(xiāng)時“大風(fēng)起兮云飛揚，威加海內(nèi)兮歸故鄉(xiāng)”的洋洋自得，再到中矢命危時“吾以布衣提三尺劍取天下，此非天命乎?命乃在天，雖扁鵲何益”的臨終感言，劉邦的一生神秘而高亢，是一位積極的宿命論者。同為宿命論者，改造命運的態(tài)度不同，其所開辟的事業(yè)天地則迥異。

或受時代和文化背景的影響、熏染，劉邦和項羽同為宿命論者，而前者的唯心主義思想更為強烈。劉邦出身低微，但“隆準而龍顏，美須髯，左股有七十二黑子”(《史記·高祖本紀》)，一副帝王的怪異模樣，以至于嗜好酒色而又窮困的他在酒店賒酒時也能夠享受“折券棄債”的免費服務(wù)，亦能夠輕易地娶到呂公的女兒。再加上相面老父的夸贊，特別是神乎其神的“揮刀斬白蛇”的故事傳開后，劉邦更加相信自己的高貴命運，“乃心獨喜，自負”?！妒酚洝防L聲繪色地記述說，秦始皇感覺到“東南有天子氣”，就在東游時特感不爽，“因東游以厭之”，劉邦也有點自疑，于是“隱于芒、碭山澤巖石之間”，但他的老婆呂氏每次都能準確地找到他，劉邦很奇怪，詢問個中緣由，呂氏回答說：“季所居上常有云氣，故從往常得季?！币馑际钦f，你是龍，你在哪兒，哪兒就會聚有龍云，所以只要沿云氣就可以很容易找到。

雖然三十而立之年才謀得一個小小的亭長，但也不妨礙劉邦在咸陽見到秦始皇的尊貴與威儀后興奮不已，發(fā)出“大丈夫當如此也!”的喟嘆。也許正是在這種“帝王之尊”的積極向上的精神鼓舞和催生下，劉邦才能夠一次又一次地走出困境，逃離死亡的威脅，面對數(shù)次劫難都在幕僚的謀劃下化險為夷，最終成就千古帝業(yè)。

與劉邦不同的是，項羽乃將門之后，也有取代皇帝的雄心壯志，具有稱霸的勇氣和實力。他“力能扛鼎，才氣過人，雖吳中子弟已憚籍矣”(《史記》)，尤其令人嘆服的是，他初次出道，就能在叔父項梁的謀劃下一舉斬殺會稽郡守，又獨自攻襄城，拔而坑之。即使在叔父項梁死后、楚懷王令宋義為上將軍北伐救趙而猶豫之時，他仍能果斷出擊，先殺宋義后奮勇當先，在諸侯觀望暴秦宰殺趙國的關(guān)鍵時刻鋌而走險、破釜沉舟，打敗強秦威震四方，以至“項羽召見諸侯將，入轅門，無不膝行而前，莫敢仰視”。

在頻繁的征戰(zhàn)過程中，項羽幾乎很少失利，僅用三年時間就消滅了強秦，號令三軍，分封諸侯，成為名副其實的霸王。即使在斗智斗勇的楚漢戰(zhàn)爭中，他也長期占據(jù)優(yōu)勢，在戰(zhàn)爭后期“漢兵蠱食多，項王兵罷食絕”的不利形勢下，劉邦也不敢貿(mào)然強攻，而是結(jié)下和約，劃定楚河漢界，直到劉邦聽從張良、陳平之計負約追擊東歸途中的項王“至陽夏南”，仍被打得大敗，“楚擊漢軍，大破之”。

令人費解和扼腕嘆息的是，項羽在垓下率800余人沖出四面楚歌的包圍圈，又率28騎突破數(shù)千漢兵的再次包圍，已經(jīng)逃到烏江岸邊，渡江的船只也已備好，完全可以脫身，但他卻選擇了自殺。一方面，項羽在輝煌的征戰(zhàn)生涯中吃敗仗的次數(shù)很少，偶爾失手、即使是慘敗也屬兵家常事，何況逃生的機會就在眼前；另一方面，當時的項羽年僅30歲，正當青壯年，東山再起的時間和道路都很長。在這種情勢下，他沒有看到自己的優(yōu)勢卻無端生出“天之亡我”的慨嘆，選擇自暴自棄，不去考慮全身而退，臥薪嘗膽，圖謀長遠發(fā)展，而是高呼“何面目見江東父老”，主動獻出自己年輕的生命。從這個意義上來講，項羽是一位外表強健、內(nèi)心極端脆弱的消極的宿命論者。

相比之下，劉邦多次瀕于絕境而不衰，足以看出他積極進取、不屈不撓的人生態(tài)度和追求。也許會有人質(zhì)疑說，劉邦在被流矢射中后，放棄治療，并發(fā)出“命乃在天，雖扁鵲何益”的論調(diào)，這不也說明他的消極態(tài)度嗎?事實并非如此。第一，縱觀劉邦的一生，積極向上的人生態(tài)度占據(jù)主流和主導(dǎo)，第二，劉邦臨終已屆古稀，第三，劉邦只是被流矢擊中，箭傷并無大礙，不久傷愈，“幸上病愈自入謝”，第四，劉邦中矢后很快對漢家天下的后事進行了周密妥善的安排，蕭何之后“曹參可”，曹參之后“王陵可。然陵少戇，陳平可以助之。陳平智有余，然難以獨任。周勃重厚少文，然安劉氏者必勃也，可令為太尉”(《史記·高祖本紀》)。

二

項羽自跟從項梁殺會稽郡守而拜為“裨將，徇下縣”開始，拔襄城、斬李由、誅宋義，破釜沉舟救巨鹿、攻城略地滅暴秦，一路殺來，“所當者破，所擊者服，未嘗敗北，遂霸有天下”。在其威震諸侯、縱橫捭闔的征戰(zhàn)過程中，也漸漸養(yǎng)成了獨斷專行的性格特征和個人英雄主義的霸權(quán)作風(fēng)。而劉邦出生山野，從一開始，沛令主吏蕭何即認為“劉季固多大言，少成事”，他會呂后、應(yīng)陳涉、從懷王、人關(guān)中、鴻門脫險、楚漢大戰(zhàn)、決勝垓下、尊稱帝王，一路走來一路風(fēng)塵，始終在蕭、曹、張等謀士的精心謀劃下，不斷化險為夷、壯大稱孤，在其個人英雄主義的背后充溢著集體智慧和團隊精神，以一己之力對抗集體智慧，僅從這點來看，項羽的失敗是必然的。

劉邦和項羽的出身有很大不同，前者雖被描繪成人神雜交的龍子龍孫，而實則布衣之家。甚至于“常從王媼、武負貰酒”，后者則為將門之后，“世世為楚將”。劉邦從一開始就依仗一幫狐朋狗友，項羽則跟從叔父項梁。但是，他們最初出道都具有很強的偶然因素。

陳勝起事后，很多郡縣響應(yīng)，“諸郡縣皆多殺其長吏以應(yīng)陳涉”。劉邦所在的沛縣縣令也準備謀反，蕭何、曹參則共同建議招收逃亡在外的犯人，由這幫無所顧忌、百姓比較畏懼的“流徒”來脅迫、主導(dǎo)叛亂。作為已擁有“數(shù)十百人”的流徒首領(lǐng)，劉邦是最好的人選，于是縣令派樊噲去找劉邦，等劉邦趕來后，縣令又后悔了，“恐其有變，乃閉城城守”，還準備誅殺蕭、曹二人，于是蕭何、曹參逃出城外，投入劉邦懷抱。耐人尋味的是，劉邦并沒有直接率隊攻城，而是通過“書帛射城上”，慫恿城中父老“率子弟共殺沛令”，然后禮讓再三，榮任沛令，開始了拉起大旗反抗暴秦的征戰(zhàn)道路。

項羽的出道，主要仰仗其叔父項梁。項梁本為楚將，但因罪案受牽連，又因殺人，才被迫帶著項羽逃亡吳中。陳涉在大澤鄉(xiāng)起義后，項梁設(shè)計讓項羽殺掉了會稽郡守，毫不客氣地自立山頭，項羽也跟著謀職，“裨將，徇下縣”，開始了反秦自立的征途。

相比較而言，項羽的戰(zhàn)功比劉邦顯赫得多：

第一，能夠和強秦抗衡、號令三軍的只有楚國，而楚國的大旗是依賴項羽扛起來的，最先起義、具有很強感召力的陳勝戰(zhàn)死后，項梁按照“素家局，好奇計”的范增建議，把原楚懷王

在民間“為人牧羊”的孫子拉來做大旗，立為楚懷王，成為諸侯當中頗具號召力的一面旗幟。后來楚懷王拜劉邦為“碭郡長，封為武安侯，將碭郡兵。封項羽為長安侯，號為魯公”，不久又“以宋義為上將軍，項羽為次將，范增為末將”。但楚懷王的地位得以保證主要依仗項氏的實力，特別是在項羽殺掉上將軍宋義、破釜沉舟救趙敗秦之后。

第二，劉邦的“漢”是項羽分封的，雖然劉邦率先人關(guān)，但其人關(guān)的前提和基礎(chǔ)在于項羽對秦軍主力的牽制。項羽擊敗秦軍主力進軍咸陽，劉邦無力阻止，鴻門宴上險些喪命，之后項羽急于還鄉(xiāng)，托義帝懷王之名分割天下，分封諸侯，“立沛公為漢王”，并將關(guān)中沃土一分為三，鉗制漢王劉邦。

第三，擊敗暴秦主力的也是項羽。巨鹿之戰(zhàn)，“楚戰(zhàn)士無不以一當十，楚兵呼聲動天，諸侯軍無不人人惴恐”。一舉擊敗秦軍，不但給秦軍以重創(chuàng)，迫秦將章邯、長史欣棄秦投誠，而且震動了諸侯，樹立了號令天下的權(quán)威。之后，項羽所向披靡，“行略定秦地”。

但縱觀項羽短暫而輝煌的一生，其一意孤行的霸權(quán)作風(fēng)和極端個人主義的行為方式最終注定了他的悲劇結(jié)果。

或許因為缺少溫暖的父母之愛，或許因為祖上傳承下來的剛烈秉性，項羽少小跟從叔父項梁時就固執(zhí)己見，“學(xué)書不成，去學(xué)劍，又不成”。叔父發(fā)怒，他辯解道：“書足以記名姓而已，劍一人敵，不足學(xué)，(要學(xué)就)學(xué)萬人敵?！表椓航趟?，他很高興，但不久“又不肯竟學(xué)”。項梁戰(zhàn)死后，他武斷地殺掉上將軍宋義。自立得手后，這種固執(zhí)、武斷的作風(fēng)就更加明顯：先是不聽范增勸諫，鴻門宴上錯過了除掉最大對手劉邦的機遇；在火燒秦宮后又不聽勸告，主動放棄“阻山河四塞，地肥沃，可都以霸”的關(guān)中，急于東歸故土，并“烹說者”，武斷地殺害勸諫者，失去了可以君臨天下的地域優(yōu)勢，在軍事最強盛時期，他又武斷地逼走義帝，致使“其群稍稍背叛之”，后來又將之殺害，更犯眾怒。

楚漢戰(zhàn)爭中，劉邦多次兵敗，尤其是在彭城之戰(zhàn)中，劉邦大敗，諸侯也都“復(fù)與楚而背漢”，劉邦幾近絕路，“請和，割滎陽以西為漢”。在這種情況下，范增提出要乘勝追擊徹底滅掉劉邦，可項羽竟中劉邦離間之計，逼走范增，致其“疽發(fā)背而死”。尤其痛心的是，直到最后，烏江亭長聲情并茂地勸他坐船逃走，人情人理地規(guī)勸他說：“江東雖小，地方千里，眾數(shù)十萬，亦足王也，愿大王急渡，今獨臣有船，漢軍至，無以渡。”但項羽最終又武斷地否決了規(guī)勸，選擇自刎，獻出了自己的千里馬和千金頭，失掉了最后的涅槃機遇。

此時項羽自暴自棄的悲壯與他當初見到始皇帝時欲取而代之的豪壯形成鮮明的對比，他被圍困時的果決，他被追擊時的勇猛以及他素日的輝煌與剛烈都沒有成為他下一步重新崛起的資本，反而鑄就了他一意孤行的極端秉性，最終導(dǎo)致他這顆軍事明星過早地隕落。從深層次來看，項羽積極的軍事行動背后其實隱藏著一個消極的宿命論靈魂。

劉邦比項羽幸運得多。他出生平平，但豁達樂觀，好交朋友，“仁而愛人，喜施，意豁如也”。其奇怪的相貌特征加上“常有大度”的舉止，迎合、順應(yīng)了科技尚不發(fā)達的、當時普通百姓渴望濟世“天子”的心態(tài)和江湖文化，因此，雖然大器晚成，劉邦卻獲得了廣泛的認可，從縣太爺?shù)矫^高的呂公，甚至于江湖相面先生、流寇犯人都對他情有獨鐘、尤為垂青。

從沛縣起事開始，劉邦的周圍始終有一個智囊團和一批追隨者，其中既有智慧超群的謀士，又有智勇雙全的將軍。劉邦所要做的就是如何按照自己的目標規(guī)劃整合、利用這些優(yōu)質(zhì)資源，很少需要他自己直接去沖鋒陷陣，這同時也為他更好地決策、謀劃贏得了更多時間和更大空間。而項羽既是決策者又是執(zhí)行者，他們的思維模式和視野必然存在分野。

尤為重要的是，劉邦在采納、利用幕僚資源的過程中屢次獲勝，數(shù)次化險為夷，不斷發(fā)展壯大，這就進一步強化了他利用資源、廣泛納諫、從善如流的個性品質(zhì)，堅定了他一統(tǒng)華夷的信心和信念，這些都正是項羽所缺失的寶貴經(jīng)驗。當然，我們并不否認劉邦的個人英雄主義特質(zhì)，他能夠?qū)€人英雄主義與集體智慧和團隊精神結(jié)合起來，化人為己、為我所用，使得個人英雄主義不但沒有桎梏其發(fā)展，反而成為他節(jié)節(jié)勝利的精神支柱，這種精神支柱恰恰反映了他這位宿命論者的積極一面。這又與項羽形成鮮明對照。

項羽、劉邦均為有志之士，皆致力于剪除暴秦、再造新天，但前者率性而為、有勇無謀，常躬身自奮，囿于眼下利害而漸去長久之道，后者則隱忍善變、斗智謀術(shù)，常借他人之力度個人之利，花更多精力考量其前途規(guī)劃。一直一曲、一實一虛、一低一高，無論性格的曲直，權(quán)謀的虛實，還是志向追求的遠近高下，勝負的天平在中國特殊的文化背景之下都明顯傾向于劉邦。因此，兩者在總結(jié)個人功過時，項羽自詡戰(zhàn)功，“未嘗敗北”，將滅亡歸罪于天；劉邦則津津樂道于善用運籌帷幄決勝千里的子房、撫百姓給饋餉的蕭何、戰(zhàn)必勝攻必取的韓信，“此三者，皆人杰也，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也”。

相對于劉邦的大器晚成、成熟老練，項羽則少年得志、志滿意躁。他倆出山之初都曾使性逞兇：劉邦趁酒興“揮刀斬白蛇”，贏得“天子”的神話；項羽按叔計“拔劍斬守頭”，獲得會稽“裨將”的職位。但劉邦不過是酒后的一時狂放而已，在其一生中很少有這種不理性的行為，包括稱帝后誅殺大批近臣良將都采用了不同的計謀手段，表現(xiàn)出一位政治家的陰謀老道。項羽則剛烈暴躁、率性而為，眼不容沙、氣不容人、量不容事，表現(xiàn)出一位年輕軍事家的氣魄和短識。

項羽的叔父項梁戰(zhàn)死后，秦威大振，又舉兵伐趙，楚懷王十分驚恐，“從盱臺之彭城”，親自分兵派將，拜宋義為上將軍北上救趙，令他人關(guān)抄秦軍后路，與諸將約定“先入關(guān)者王之”。此時的形勢對項羽本來十分有利：救趙有上將軍宋義，他只需做好“次將”的工作即可；人關(guān)則可視具體情況擇機行事。但他沒有沉住氣，在諸將懼怕秦軍不敢先人關(guān)的當頭，他因“怨秦破項梁”，主動請纓“愿與沛公西入關(guān)”。不過他的請求沒有得到批準，懷王的老將們對他很不信任，認為“項羽為人剽悍猾賊”，并舉例說項羽在攻破襄城后坑殺百姓，“襄城無遺類，皆坑之，諸所過無不殘滅”，最后決定派寬厚愛民的長者劉邦前往，項羽素來的勇猛善戰(zhàn)沒有得到認可，其剽悍率真的本性卻被解讀為令人生畏的魯莽無知，失去這次率先破關(guān)的機遇。

不僅如此，項羽在被任為救趙次將后就因見解相左、看不慣上司宋義的言行而迫不及待地將其斬于軍帳之中，雖“威震楚國，名聞諸侯”，實則把自己推向風(fēng)頭浪尖，也無形中造成了他與楚懷王之間的君臣隔閡。應(yīng)該說，項羽的直率和勇猛在戰(zhàn)爭初期的確為他收獲了巨大的軍事勝利和個人威望：巨鹿之戰(zhàn)，他置之死地而后生，在兵少將寡、諸侯又“皆從壁上觀”的不利形勢下，破釜沉舟一舉大破秦軍，聲威大震，“殺蘇角，虜王離”、“諸侯皆屬焉”。緊接著，他又大敗秦名

將章邯于汙水，迫其倒戈。但他在這次對秦戰(zhàn)爭中直截了當?shù)乜託?0余萬降卒于“新安城南”，使他的功勞簿上沾滿了血淚和仇恨。或因如此，他在攻人咸陽火燒秦宮之后便匆匆離開關(guān)中沃野，回歸故里。

比較而言，劉邦則高明得多，他在先進入關(guān)中占得先機的同時，不但沒有殺秦王子嬰，而且接受了樊噲、張良的勸諫，“封秦重寶財物府庫，還軍霸上”，并與百姓約法三章：“殺人者死，傷人及盜抵罪。”既贏得了軍事上的勝利，又獲取了民心，使他牢牢控制了富饒的關(guān)中地區(qū)。劉邦后來之所以能夠最終贏得楚漢戰(zhàn)爭的勝利，與關(guān)中源源不斷的兵力和物質(zhì)資源是分不開的。

項羽長期生活在軍事斗爭中，但他并沒有很好地總結(jié)戰(zhàn)爭經(jīng)驗，沒有把握勝負的關(guān)鍵因素——民心所向，更沒有明確的政治軍事規(guī)劃，往往是一聽到不利的戰(zhàn)報就“怒”或“大怒”，既而親征。當沛公已破咸陽時，他馬上“大怒，使當陽君等擊關(guān)”。當沛公左司馬曹無傷激他說“沛公欲王關(guān)中，使子嬰為相，珍寶盡有之”時，他又馬上“大怒”，立刻表示要“旦日餉士卒，為擊破沛公軍!”但當鴻門宴上范增反復(fù)要他殺掉劉邦時，他卻下不了手，充分顯示了他政治上的幼稚、短識和軟弱。當項羽聽說劉邦已并關(guān)中、齊趙又反叛時，他又“大怒”，馬上派兵遣將北伐，自己卻上了張良的當沒有直接出兵伐漢，只顧北上擊齊，親征至城陽，就在項羽北伐之際，劉邦趁機率56萬大軍偷襲其老巢彭城。項羽聞知，又倉促返回，大破漢軍，追擊劉邦至滎陽，這次甚至可以活捉劉邦，但項羽再次自棄良機，放掉了已成囊中之物的劉邦，氣走了老臣范增。

項羽性格上的直率和政治上的幼稚在楚漢戰(zhàn)爭后期仍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成皋之戰(zhàn)，項羽趕跑了劉邦，但未立足又領(lǐng)兵東擊彭越，劉邦遂又收復(fù)成皋，與項羽形成對峙之勢。項羽害怕彭越斷其糧草，又沒有破劉的更好辦法，竟遷怒于劉邦的父親太公。有著豐富政治經(jīng)驗和斗爭哲學(xué)的劉邦毫不理會，項羽則“怒，欲殺之”。當劉、項兩軍“相持禾決”時，項羽竟又想出了一個要與劉邦“單挑”的絕計——“天下匈匈數(shù)歲者，徒以吾兩人耳，愿與漢王挑戰(zhàn)決雌雄，毋徒苦天下之民父子也?！睆闹锌梢婍椨鹗侨绾蔚闹卑着c幼稚，

項羽一生中打來打去，像救火隊一般橫刀縱馬撲向異己者、逆己者、叛已者，除了打仗，他既拿不出多少符合民意的舉措，更難以展示其政治藍圖和政治理想，他雖然接連獲得軍事勝利，但往往是前方取勝，后院起火，東邊未定，西端再起，鬧得他連一塊穩(wěn)固的根據(jù)地都沒有，項羽動輒發(fā)怒、直截了當?shù)男愿裉卣?，讓我們覺得他稱霸諸侯的目的不是要完成某項使命或政治理想，倒像在斗氣或逞能。滅秦分天下之后，他本來已經(jīng)獲得了巨大的軍事優(yōu)勢和政治資本，但很快就迫不及待地放逐義帝，繼而又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將之除掉，結(jié)果是事業(yè)未成而企圖若揭，受到諸侯、百姓的一致聲討。

劉邦則完全不同，他機謀善變，油滑老道，在軍事實力較弱的初期，盡量避開鋒芒，用爭取民心的政治手段彌補軍事上的差距，在關(guān)中默默耕耘、經(jīng)營，獲得牢固的后方根據(jù)地，在勢力稍強之時，逐步擴張，乘項羽之虛直搗楚都彭城，在劃定楚河漢界之后，采用留侯陳平之計果斷地撕毀協(xié)議，追擊已回撤的項羽，被項羽殺個回馬槍難以取勝后，他采用張良計拉攏韓信、彭越出兵援助，最終大敗項羽于四面楚歌的垓下。

可以說，項羽是一位性格剛烈、坦蕩的杰出軍事家，劉邦是一位剛?cè)岵?、?wù)實的杰出政治家。

編輯蔡元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