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托比阿斯嗎

申賦漁

困倦的貓，靠著椅腳打盹的時候，常會含混不清地喃喃自語。老人們就說：“又在念經了?！焙髞砜吹綇堘返摹兑购酱?，才知道，這倒不是一句沒來由的妄語?！兑购酱防镎f，唐三藏西天取經時，從天竺帶回了貓，讓它保護經書不被鼠嚙。鄉(xiāng)下人以訛傳訛，倒認為常常出沒于藏經閣的貓，競學會了念經。如同佛教在中國流傳綿長，在印度本土卻日漸式微。貓在中國繁衍生息之時，它們在印度的遠祖，卻已經滅絕。

這種滅絕的貓叫巴基斯坦沙貓，滅絕的時間是1940年。那時候，巴基斯坦和印度還是一個國家，受著英國人的統(tǒng)治。到1947年，印巴才根據《蒙巴頓方案》分治。

沙貓一定是花了許多年，才使自己進化成適合在沙漠居住的動物。它毛發(fā)濃密，可以抵擋夜間沙漠刺骨的寒冷。它腳爪的肉墊上，長著厚厚的長毛，以免被白天滾燙的沙子燙傷。它的大耳朵，可以在空曠的沙漠中分辨出獵物發(fā)出的哪怕細微的聲響。鼠、兔、小鳥和蜥蜴都是它追逐的對象。有時候，它還會跟蛇發(fā)生戰(zhàn)爭。

沙貓一胎能夠生出五六只小貓，可是大部分會被蛇偷偷吃掉。憤怒的大沙貓，會用尖利的貓爪，閃電般把蛇拍暈。不過也有時候，蛇會用毒牙將它咬死。生活就是這樣殘酷。

沙貓有著跟蛇生死搏擊的勇氣，對人卻是奇怪地溫順。沙貓的厄運是從被歐洲人當做寵物開始的。人們到沙漠里成批地將它們捉來，浩蕩地送往歐洲甚至非洲的市場。沙貓被家養(yǎng)了，它們毫不反抗，聽天由命，可是卻不肯繁殖。而且，人類的一種呼吸道疾病，對它是不治之癥。就這樣，沙貓在人類的呵護與愛憐下慢慢死去?！靶愿窦疵\”，這句話同樣適用于沙貓。因為勇猛而堅韌，鷹、蛇甚至可怕的沙漠，都沒能使它毀滅，可是溫順，卻成了它最致命的殺手。

人們是那么的憐愛這些乖巧美麗的沙貓?？墒菫槭裁从忠绱藷o情地讓它們死亡，直至滅絕?其實，如此復雜的心態(tài)，托馬斯·曼早在他的《托比阿斯·德尼克爾》一文中就作了生動解剖。托比阿斯買了一條小狗，當它受傷時，他撫摸它、安慰它、寸步不離地守護它。可是，當狗的傷好了，變得健康活潑，生機勃勃，托比阿斯又充滿嫉恨，竟然一刀刺進小狗的胸膛。溫情與兇殘，美好與丑惡，就這樣不可思議地交織在一個人的身上。這個看起來卑下、愚拙、可憐的托比阿斯，恰恰正是我們每個人的影子。其實，我們常常是打著愛的幌子，卻在傷害著他人，傷害著其他物種。

我們常常看到，在關滿了各式各樣動物的動物園里，到處寫著“給孩子一個親近自然的窗口”、“愛護動物，從我做起”。單單在中國，3000多個城市，個個都建著動物園，許多城市甚至有著多個。那么，有多少動物要被迫離開它們的家園?多少動物將失去自由，從此終老鐵籠?更有多少動物將世代失去它們的天性?

絕大部分動物的滅絕，都是因為人類破壞了它們的棲息地。而對于沙貓而言，人類對于環(huán)境的破壞，只會擴展它們的棲息地——沙漠?？墒撬鼈円廊浑y逃滅絕的命運。這到底是對沙貓的嘲諷，還是對人的嘲諷?

(摘自《都市文化報》2007年8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