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麥地（外一篇）

王明文

我的麥子長在一片空闊的平場。左邊是一塊草地，右邊是一線清波的小河，四周有農(nóng)民的麥田和菜地環(huán)擁。

每當(dāng)日輪初露，我便踏著芳馥的淺草走向她。真是一親近就叫人著迷：一株株堅挺青秀，閃著碧玉似的綠光。那是一種神性的綠，有著生動絕倫的美感，且蓬蓬勃勃葳葳蕤蕤地覆蓋了我所開墾的土地。讓你感到，她即平凡又神秘，既坦蕩又幽邃。此刻，我竟不由自主地俯下身，細嗅她來，呵，一縷沁心透肺的清涼！

這當(dāng)兒，麥葉滑過一陣顫動。瞬間，秩序和安靜全被改變，麥稈驚悸得“沙沙”喧響，于是形成了騷動不安的，一波波流漾的麥潮。聽說那是快活的風(fēng)在調(diào)情呢。

一些日子過去，偶然瞧見麥垅間躲著幾株豌豆，視覺不免一陣沖動！見它們的藤與麥稈兒手拉著手，我的心更是驚喜！它們與麥不僅相伴而生，且相映成趣。豌豆巧妙地偎著麥稈，把頭伸向早晨的陽光。藤上的豆花洶涌而起，雖星星點點般，卻開得瑩瑩巧巧，開得神秘超逸，極是愉人眼目。

麥兒，一天天在成長，它們肩并肩兒，越過鮮嫩的日子，跨過年輕的門檻，打苞、灌漿……靜靜地演變。此時，火性的南風(fēng)步法轟轟烈烈，滾過麥子的頭頂，傳遞季節(jié)的熱力。陽光的流言，暢快無阻地在麥浪上潑火似的喧嘩。季節(jié)一抬腳，走進春夏的門檻，我的麥兒泛著晴天般抒情的光芒，那是她用火熱的眼睛朝我燦爛地笑。她懂得與我歆合感通，且會用隱語告訴我：看！金芒長長的眼睫里面，就是我那動人的眸子，香馨的氣息便從這里涌出。于是，我的鼻端與肺腑就有了喜人的信息：“要收割了，我！”

收割那天，我本想找?guī)讉€傖夫粗漢，誰知妻早給南方鄉(xiāng)下的女孩們打過電話。就在這天上午，她們自家鄉(xiāng)趕來。她們個個生得柔媚清麗，在麥地里如玉樹臨風(fēng)，且都有一雙靈巧令人心儀的玉手，她們一來，我的麥地便充滿鶯燕巧囀之聲，一下變得快樂歡欣起來。那真像有人說的，少女走到哪兒，香風(fēng)就飄到哪兒，哪兒就的擋不住的風(fēng)流！她們動起鐮，節(jié)奏輕快如風(fēng)行水上。收割，就仿佛是她們芳心展露的節(jié)日，一個個洋溢著自我奉獻的激情，邊割著，邊說笑著，她們盡情盡力，將汗水毫無保留地潑灑在我的麥地。連那嬌姿倩影下的鐮聲，也成了甜蜜的旋律。我看著少女們打開了拘謹?shù)淖约?，縱情地收割著，不由覺得和她們在一起，我那往日年輕的歡樂又重回了。

我剛直直腰，將鐮伸進麥子身下，一鋪麥子尚未攬到懷里，旁邊一陣“唰！唰！唰！”的鐮聲擦亮耳際，女孩們色彩繽紛的衣衫已搖曳于前面黃金般的麥林。如灑的陽光，從她們背上滑過，跳躍到我的鐮上一閃一閃。此刻，她們手中的麥子已在我的前面破竹似的躺下。還不及女孩，我心不免一陣緊張！但此時，仿佛有一種神性的力量支持著我，鼓舞著我的趕超，終于，我拉近了和她們的距離?；仡^一看，妻也被拉得老遠，等我再次加油，快趕上她們時，已弄得體力透支，虛汗淋漓，呼吸不暢。而女孩們，卻氣息如蘭，呼吸絲毫不亂，只是個個臉上沁滿汗珠。

等我再看看兩個孩子，呀哈！他們在草地上成了歡蹦亂跳的雞雛。是呀，這里沒有他們尷尬的沉默，也沒有他們必守紀律的課堂，有的是易讀的大自然。這時，從我鐮下飛出的蚱蜢牢牢地攫住了他們。當(dāng)我最小的那個孩子，把蚱蜢扣在手心，便得到醉一般的喜悅！送我看時，只見那蚱蜢用力一掙扎，便從他那小手上脫了身。那只明慧前額、流線型肚子的蚱蜢，早已棄下一只腿，飛向了豐茂的草地。

不大一時，我的鐮下又嗡嗡飛鳴著，另一種毛絨絨的昆蟲。它們帶著依依別情，從麥林中飛出，一個個扮演著熱鬧角色，有的竟還在交配期。有時，不免闖上野蜂，一旦被碰撞，它們很勇敢，氣咻咻嗡嗡著，直朝你身上錐撲過來。這一切都以我十分渴望的方式，滋養(yǎng)和調(diào)劑著我的收割。

收割的日子，充滿著一種熱烈的喜樂氣氛。當(dāng)我們將自我融入田野與自然的神力之中，成為田野和自然之子，返璞歸真，走進忘我。那一刻，一切煩亂的心緒都可以找到福音，一切對生活的誤讀都可得到糾正。此時此刻，你的心定會有水洗般的快樂！你盡管有千種愁思萬般憂，也會被這歡欣的田野收割和優(yōu)美的大自然之書卷所消溶呵！

采枸杞及其他

一天，妻在外面發(fā)現(xiàn)了枸杞林，一回來就告訴我，說枝條上結(jié)滿了枸杞果。這下可引起了我的采枸杞的興趣。

第二日，晨光纖指似的佛醒我們，一起床，我們連早飯也未吃就直奔枸杞林。

我和妻在岸野上巡覽了一會，此刻，初陽剛照，霧氣在這里無聲地流動，并逐漸消逸。我眺望著這道向陽的河坎（小河已為淤泥堵塞，終年無水），枸杞樹雖只有三、四尺高，但卻部隊似的排成陣勢，在視線下向遠處延伸。它不是那種單調(diào)的人工灌木林，而是野生的令人罕見的自然生物圈。枸杞樹生的十分野性，但卻不霸氣，因之，這里也有別草他樹，但不占統(tǒng)治地位，它們零星地被分割在這個自然生存、自然繁衍的枸杞灌木林中。

我小心地扒開幾棵枸杞樹看看，根下土壤實在太磽薄，并且夾雜著煤矸石。它們?yōu)槭裁催x擇這種薄瘠的土壤，很讓我不解！一株株身量苗條瘦弱，連脊梁骨也硬不起來，似乎一陣狂風(fēng)就能把它們剪除?？伤鼈儏s能盡情盡興地炫耀柔曼的腰肢，給你留下一種無法拒絕的美感。更讓你驚奇的是，千樹萬枝都綴滿了鮮紅小巧的果實。那簡直是少女青春萌動一般的，紅得讓你心旌搖蕩的果實呵！并且?guī)缀趺恳幻豆麑嵍荚谙蚰銈鬟f著成熟的信息，于是歡樂便會一下跳入你的心坎。枝條上的葉子，雖稀落成輕衣薄衫，但果實的凸現(xiàn)，卻給枝條增添了幾許嫵媚和風(fēng)采。說真的，它們排列在一起，就是一條很長的畫廊，任何畫也比不上這紅色香甜的的場面。人們說，九月是熱烈喜樂的季節(jié)，流動著節(jié)日的氣氛，這話在枸杞生長的地方確實得到了印證。

優(yōu)美是不可抗拒的沉溺。我和妻看著不由亢奮而陶醉，便探身入內(nèi)，采將起來，此刻，我感到我們真像個唐突闖入的侵擾者。妻出手之間就一把，她兩手配合妙巧，一手提著枸杞條，一手迅速就摘下一把。如同脫去熬得爛熟的泥鰍刺一般，枝上紅艷艷的枸杞果，就如長腿賽跑似的匯集到她的手掌上，甚至讓你感到她不是在采枸杞，那簡直是在變戲法！我雖開足馬力，下決心搶先機，與她比快，比多采，但無奈手拙，趕不上妻的快當(dāng)。在采摘之前，我私心猜想，妻肯定會落后于我的，知并非我想像的那樣。一番采摘之后，我們比了一下各自采的果實，我僅是她的二分之一，我不得不相信性別和天性上的差異。

枸杞采回后，初得此物，我像得到了寶貝似的。將這些鮮紅灼目的枸杞果，攤放在一個篩子里。它們在篩里大放紅色光芒，那紅光頓時染紅了白墻的四壁。因之，滿屋都是幸福的紅色，于是我們家就像過年似的吉祥。且屋子里充滿了一種馨香的騷動氣息，那仿佛和青春和美女體內(nèi)的佳味有關(guān)。

那果實凝固的笑容里蘊含著幾多甜蜜，望著叫人怦然動心，簡直是一種擋不住的誘感。我從篩中取一顆食之，水津津的像江南小姑娘，回味雋永。于是，我不禁欣欣然洗杯將枸杞與茶葉同泡。那圓潤的枸杞果，在沸水中沉潛杯底，膨脹開懷，且有紅色的液汁漸漸滲出。而茶葉呢，先是飄然于水面，在被沸水浸潤之后，它便漸漸地張開葉傘。云卷云舒，花飛蝶舞地風(fēng)流起來。因?qū)﹁坭秸鋹壑?，我只放了很少幾顆，所以當(dāng)茶葉液汁充分溢出后，最初紅色的水汁，已蛻變?yōu)榫G紅色了。此時，手中的杯液蕩漾宛如一池春水，我淺淺呷一小口，這甜香如此美好，纏綿于舌尖，讓人心醉。隨后，我又多次將枸杞與茶葉同泡享用。久而久之，對構(gòu)杞便生出一份癡情，從此我便把它當(dāng)作滋潤生活的珍果。有時，遇到不順心的事，飲一杯清香甜蜜的構(gòu)杞茶，煩燥的心便漸漸安靜下來；有時，寫作飲一杯枸杞茶，神清氣爽，于是靈感便在心中飛翔起來，每當(dāng)這時，我會快樂得不可言狀；有時，身心疲倦飲一杯，心里不由欣欣然歡暢起來，于是疲倦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那時，我所得的樂趣，真不下似讀絕句或嚼一個檀香橄欖。

時光流轉(zhuǎn)，轉(zhuǎn)眼第二年初春到了。我們又一次來到枸杞林，這時枸杞樹，連芽也未發(fā)現(xiàn)，樹條兒赤赤裸裸。我們帶著挖掘的工具，挖了數(shù)十株，把它作為“移民”，栽種于我的小院里。一年后，它雖身肢粗壯了，但卻不曾開花結(jié)果，終是遺憾。我的“移民”政策失敗了，自栽、自娛、自食的愿望也魂斷香消了。其實這樣做，正違背了構(gòu)杞的自然選擇，哪還談得上開花結(jié)果呢！而自己當(dāng)時卻不知曉。

后來，我理智地把院子里所種的數(shù)十株構(gòu)杞樹，移植到一片比較荒蕪的土壤上，也沒嬌慣它，它們卻一株株結(jié)出了紅艷艷的果實。一日，秋陽輕灑，我與妻采摘著這些枸杞果，那快樂真是從手到眼晃到心呀！

責(zé)任編輯魯書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