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豪爆炸凸顯“民主反恐”困局

時宏遠

作為民選政府的最高領導人，扎爾達里或許不懼怕恐怖分子，但他卻不能不J怕民眾。這在很大程度上會侵蝕他的反恐意志，進而影響實際的反恐效果。

9月20日晚8時，伊斯蘭堡標志性建筑萬豪酒店遭遇裝載成噸炸藥的汽車炸彈襲擊，爆炸至少造成53人死亡，271人受傷。盡管這次的傷亡人數(shù)不及去年伏擊貝·布托未遂事件中的多，但因萬豪酒店內(nèi)的人員層次與結(jié)構不同，該事件已成為巴基斯坦獨立61年來影響最大、性質(zhì)最嚴重的一次恐怖襲擊。

有如美國在遭遇9·11襲擊后毅然發(fā)動阿富汗戰(zhàn)爭一樣，萬豪災難也將新總統(tǒng)扎爾達里逼上了反恐不歸路。然而，伊斯蘭堡在國內(nèi)反美情緒高漲及“反反恐勢力”集結(jié)的情況下，要將這種決心轉(zhuǎn)換成對稱的實際行動，恐非易事。

襲擊另有主謀?

萬豪酒店是伊斯蘭堡僅有的兩家五星級酒店之一，由于酒店周圍盡是總統(tǒng)府、總理府、議會大廈等多處重要機構所在地，來訪的外國政要一般都會在此下榻。不僅如此，外國游客和企業(yè)界人士也喜歡光顧該酒店。作為高價值目標，該酒店此前也曾兩度遭襲，但都沒有像這次遇襲那么慘。9·20襲擊并未造成酒店本身垮塌，但作為戒備森嚴的伊斯蘭堡市中心的象征場所，卻被堂而皇之開進來的汽車炸彈炸個正著，所產(chǎn)生的心理沖擊是驚人的。有人將之稱為巴基斯坦版的“9·11”。

由于正值晚飯時間，約500名結(jié)束了齋戒的穆斯林正在餐廳里用餐，故尚在保安崗亭就被攔下的汽車炸彈還是造成了重大傷亡。據(jù)巴內(nèi)政部證實，死者中約40％是外國人，其中包括捷克駐巴大使和兩名美國人。爆炸還使包括酒店大堂在內(nèi)的主體建筑被毀，泄漏的天然氣引燃了酒店大部分建筑。附近的一些建筑物也不同程度地“掛彩”。數(shù)百米外一些建筑的窗戶被完全震碎。美聯(lián)社報道說，酒店主體建筑前的地面被炸出了一個10米深的大坑。而警方高官加爾達齊則稱，爆炸的破壞力如此之大，估計爆炸物至少重達1噸。幸運的是，巴基斯坦總統(tǒng)總理等高官當晚沒有按原計劃在萬豪酒店用餐，否則，后果將不堪設想。

恐怖分子偏愛襲擊五星級酒店是有原因的，一來這里有大量西方游客光顧，正是“圣戰(zhàn)”誓言消滅的對象；二來酒店保安措施不像政府機構那么嚴格；三來目標高端容易引起國際媒體注意，而又可減少本國貧民反感。事實上，9·11事件后全球的酒店襲擊案層出不窮，受重創(chuàng)的著名酒店就有雅加達萬豪酒店、巴格達黎巴嫩山酒店和埃及塔巴希爾頓酒店。

9·20襲擊發(fā)生后，巴政府立刻宣布全國進入高度戒備狀態(tài)，并懸賞1000萬盧比(約合17萬美元)鼓勵民眾提供破案線索。次日凌晨，就任僅11天的新總統(tǒng)扎爾達里在電視上指責這起襲擊是膽怯的行徑。他說：“在伊斯蘭教徒神圣的齋月，沒有一個穆斯林會做出這樣的事情。這不是穆斯林干的?！边@番講話值得玩味，因為在巴基斯坦的主流輿論中，“不是穆斯林干的”并非指責基地或塔利班分子違背宗教戒律，而是暗示背后有印度黑手。

有分析稱，伊斯蘭堡懷疑印度情報機構IT在幕后策劃，是因為不久前在印度剛發(fā)生過的大使館爆炸事件被印度人懷疑為印度穆斯林所為，并進而懷疑與巴基斯坦的情報機構ISI有關。不少巴基斯坦人認為萬豪襲擊案是印度人利用巴國內(nèi)政治矛盾策劃和唆使的。

不可否認的是，扎爾達里盡管以高票當上總統(tǒng)，但他與“倒穆”盟友謝里夫的關系卻愈加惡化。其表現(xiàn)，一是他在穆沙拉夫下臺后，并未如謝里夫所要求的那樣，恢復被穆沙拉夫解職的喬杜里的首席大法官職務，僅僅將他任命為普通大法官。這是因為扎爾達里背負的種種指控是在去年被穆沙拉夫赦免的，而喬杜里上臺后不僅會追究穆沙拉夫在宣布緊急狀態(tài)、清洗最高法院以及攻打紅色清真寺等事件中的刑事責任，還可能宣布總統(tǒng)對腐敗分子的赦免不合法——這將直接對扎爾達里出任公職的合法性構成威脅。二是扎爾達里并未如當選前對謝里夫所承諾的那樣，上臺后即廢除總統(tǒng)解散議會的權力。這令二人關系更趨緊張。

但是過分解讀扎爾達里“不是穆斯林干的”的講話也很難說得通印度究竟要從巴基斯坦的亂局中撈取什么好處，只能說伊斯蘭堡可能在表面上迎合大部分國民回避極端穆斯林同胞包辦作案的心態(tài)，但心里很清楚元兇就是憎恨人民黨與美國合作反恐的那幫人。這從爆炸后第一時間表態(tài)譴責的政要名單上也可以看得出來。在扎爾達里21日呼吁“所有的民主國家?guī)椭覀兌蛇^這場危機”后，美國總統(tǒng)布什、聯(lián)合國秘書長潘基文、英國外交大臣米利班、加拿大總理哈珀等都表示愿與巴基斯坦站在一起，唯獨缺了最重要的鄰國印度，顯示了該事件仍然從屬于西方與極端穆斯林之間的跨國較量的一部分，但印巴關系亦受到波及。

反恐不可逆轉(zhuǎn)

這起事件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將權力根基尚淺的扎爾達里逼上了反恐的絕路，使其只能向前而不能退后。類似穆沙拉夫在任期間與部族武裝打打談談的情形可能還會有，但已退居為陪襯。而且，巴基斯坦國內(nèi)政局還可能經(jīng)歷美國9·11后那樣朝野精誠合作的轉(zhuǎn)折，賦予扎爾達里在反恐方面更多的權威，令其在短期內(nèi)可以提升人氣。就扎爾達里本人而言，無論是家仇國恨，還是鞏固權力的需要，他都必須證明，沒有穆沙拉夫，反恐我一樣能行。

從作為總統(tǒng)所應擔負的安全責任來看，持續(xù)惡化的現(xiàn)狀逼其要有作為。自今年初以來，巴基斯坦陷入恐怖襲擊狂潮，已有至少1200人遇難。僅以9月份為例：9月3日，巴總理吉拉尼專車遭槍擊，不在車內(nèi)的吉拉尼僥幸“撿回”一條命；9月6日，西北邊境省首府白沙瓦的自殺性襲擊導致了30人死亡，2名警察失蹤，80余人受傷；9月11日，一名恐怖分子在白沙瓦投擲手榴彈，炸死了至少20人；9月20日，萬豪爆炸案震驚世界；9月22日，恐怖分子在白沙瓦打死阿富汗駐巴候任大使阿卜杜勒·法拉希的司機后，將該名大使綁架。

頻繁的爆炸和暗殺、綁架事件，使巴基斯坦到處都充滿了恐怖氣氛。巴民眾對此怨聲載道，認為政府不夠作為，致使局勢日益惡化，民眾無處可逃。扎爾達里必須想方設法穩(wěn)定局勢，給民眾創(chuàng)造一個安全的氛圍。否則，沸騰的民怨將會危及他還沒來得及捂熱的總統(tǒng)寶座。

民怨之外，美國也在對其步步緊逼。雖然巴基斯坦為美國的反恐大業(yè)立下了汗馬功勞，先后抓捕了600多名基地組織成員，并為此犧牲了700多名軍人，但華盛頓卻不甚滿意，認為伊斯蘭堡在反恐方面沒有盡全力，以至于恐怖大亨“拉爺”仍逍遙法外，塔利班勢力打而不死。為了表達自己的憤懣之意，今年7月美國總統(tǒng)布什親下密函，授意美國軍方可以在沒有征得巴同意的情況下，越過阿富汗邊境對巴境內(nèi)的目標實施打擊。秉承這個手諭，美國駐阿富汗部隊在9月份多次越境追殺塔利班分子。針對巴方的抗議，美國官員給出的解釋是，美方之所以要調(diào)整其反恐戰(zhàn)略，在

不通知巴政府的情況下采取軍事行動，是因為他們認為巴基斯坦情報機構涉嫌向恐怖分子提供情報，如果與巴方進行情報共享，會影響美軍軍事行動的效果。同時，他們認為巴西北部落區(qū)是恐怖分子的主要藏身之所，越來越多的基地一塔利班武裝分子從這里越境向駐阿聯(lián)軍發(fā)動襲擊。輿論認為，美國此舉反映出其對巴基斯坦這個反恐盟友的信任度在下降，不滿在上升，美國認為巴基斯坦缺乏打擊恐怖分子的意愿與能力。

對于美國的反恐要求和行為，扎爾達里雖也有所不滿，特別是在越境打擊問題上，他認為美國不應侵犯巴主權，并在陸軍參謀長基亞尼表態(tài)之后同樣發(fā)出了“不能容忍”的警告，但整體上他只能與美國一道進行反恐，因為他得罪不起美國。這從最近美國國會辯論是否該對出口巴基斯坦的美制F-16戰(zhàn)機進行裝備升級就可以看出來：反對升級的議員借口新裝備可能被用于與印度作戰(zhàn)而不是用于反恐，但從時機上看，恰好可與巴邊防部隊近日與北約部隊發(fā)生交火事件聯(lián)系起來。從扎爾達里的角度看，美國不僅是巴基斯坦對抗印度的重要依靠力量，也是目前陷入經(jīng)濟困頓的巴基斯坦的一個重要援助來源。如果與美國關系處理不好，不但國內(nèi)經(jīng)濟民生搞不好，自己的總統(tǒng)之位坐不穩(wěn)，而且還會使巴基斯坦在國際上陷入孤立。

往小處說，扎爾達里也有私仇要報。這不僅因為他的妻子前總理貝·布托去年年底死于恐怖分子之手，還因為他的3個孩子乃至他本人也經(jīng)常遭到恐怖分子的威脅。有著切膚之痛的扎爾達里對恐怖主義可謂恨之入骨。在貝·布托遇刺后，扎爾達里曾說過：“我一生中經(jīng)歷過不少悲劇，但這次事件對我的打擊最大。我會替她報仇，讓恐怖分子‘血債血償?！痹诖舜伪ê蟮闹v話中，扎爾達里再次提到了貝·布托。他說：“我的心在哭泣，在流血，我完全可以理解受害者的痛苦。”他還說，恐怖主義是巴基斯坦的“癌癥”，“我們決心終結(jié)它”。

火候難拿捏

恐肯定要反，但火候卻難把握，反過了頭只能適得其反。對軍隊尚不能完全駕馭的扎爾達里當然明白這一點，他在9月20日向議會發(fā)表的施政報告中，系統(tǒng)闡述了他在反恐方面先禮后兵、軟硬兼施的構想。扎爾達里說，巴政府主要采取三方面措施應對部落地區(qū)的恐怖主義和極端主義：與愿意放棄武力、要求和平的人和睦相處；對拒絕放下武器、挑戰(zhàn)政府權威和襲擊安全部隊的武裝分子使用武力；努力促進當?shù)亟?jīng)濟發(fā)展和人民生活水平提高。

其實，巴民選政府反恐的最大阻力，不是來自巴阿邊境半獨立的所謂“聯(lián)邦直轄部落地區(qū)(FATA)”，而是全國范圍內(nèi)的反美情緒。FATA在國會上下院都有少數(shù)席位，但熱衷于無政府狀態(tài)的FATA內(nèi)部并沒有誰在乎這區(qū)區(qū)幾個席位。這里的334萬部族居民沒人喜歡扎爾達里，但他們也不會去投謝里夫的票。所以，中央政府再怎樣對部落地區(qū)用兵，也不必顧及當?shù)氐拿褚夥磸棔Υ筮x造成什么影響。關鍵的是旁遮普、信德這幾個省的民意，這些地區(qū)的民眾對恐怖主義也難以容忍，希望政府能對之進行打擊，但他們卻反對美國插手此事。在巴基斯坦，95％的民眾都信奉伊斯蘭教，他們往往將反恐與美國相掛鉤，認為美國居心叵測，打著反恐的旗號不僅嚴重干涉巴內(nèi)政，還借機羞辱伊斯蘭教和穆斯林。受這種意識的支配，巴民眾希望政府能擺脫美國的影響，不再為其賣命，走自己的路。在美國無視巴主權連續(xù)越境誤傷數(shù)十名無辜的巴平民后，巴民眾的反美情緒達到了高潮，認為美國欺人太甚，強烈要求政府作出反應。而在萬豪爆炸案發(fā)生后的次日，巴基斯坦《新聞報》更是發(fā)表了一篇題為《甩掉布什吧，總統(tǒng)先生》的文章，指出在這場災難之后，扎爾達里已有充分的理由將布什趕出FATA地區(qū)。文章還說，這次爆炸襲擊發(fā)出了一個明確信息：“政治家和上層階級必須以明確的方式告訴美國什么是可以接受的，什么是無法接受的，否則流血仍將繼續(xù)?！?/p>

并非只有民眾對巴政府與山姆大叔的合作懷有怒意，恐怖分子同樣對此極為不滿。為了阻止雙方的合作，他們往往借助恐怖手段進行瘋狂的報復。萬豪爆炸案就是明證。《紐約時報》在爆炸后刊文稱，巴基斯坦將面臨新一輪暴力恐怖襲擊，主要原因是巴境內(nèi)的極端武裝分子反對政府與美國聯(lián)盟，更擔心巴政府允許美國在阿巴邊境增建更多的反恐據(jù)點，因此，隨著巴軍打擊邊境武裝分子力度的加大，包括自殺炸彈、汽車炸彈在內(nèi)的恐怖襲擊次數(shù)與規(guī)模將大增。該文進而分析說，這次恐怖分子將目標選在外國人，尤其西方人聚集的萬豪酒店顯然不只是向巴政府傳達警訊，也是在警告華盛頓與其他西方政府：別想再進行反恐戰(zhàn)爭。而美國馬薩諸塞州大學研究伊斯蘭歷史的副教授布賴恩·威廉姆斯則說：“針對酒店的襲擊是給巴領導層的一個信息：要么結(jié)束與美國人的一切合作，要么付出代價。”“雙方都把巴基斯坦看作全球?qū)怪械闹匾獞?zhàn)場，很明顯身處對抗中間的巴基斯坦老百姓付出了代價。”

作為民選政府的最高領導人，扎爾達里或許不懼怕恐怖分子，但他卻不能不怕民眾。這在很大程度上會侵蝕他的反恐意志，進而影響實際的反恐效果。這反過來又會引起美國的不滿。左也不行右也不行，只有向中間，而中間卻懸吊著一根細鋼絲，強人穆沙拉夫由于沒能找到兩者的平衡點，結(jié)果一頭“栽”了下去?，F(xiàn)在輪到了扎爾達里，即使在貝·布托遇刺后短短9個月里迅速發(fā)跡的他能延續(xù)“超好運氣”，但要想在上面穩(wěn)穩(wěn)地起舞恐怕也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