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 西
煙霧裊裊中,我瞇著眼睛看他的手指,修長又白凈,夾著黑色的煙卷,很性感。我說,你要不要和我結(jié)婚?他好像被煙嗆到,咳嗽起來。我把名片放在他的上衣口袋里,我說,和我結(jié)婚吧,3天之內(nèi),過期不候。
在神話故事里,丘比特扛著愛情之箭射向世間的男女,愛上,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就像是打火機“啪”的一聲點燃,炙熱與光亮一下溢滿身心。
我愛上付銳,就是一瞬間的事情。
街道人來人往,川流不息。交錯中,我被付銳吸引。他身上的味道,像是初雪,干凈的,爛漫的,有無味的芬芳。
擦肩而過又轉(zhuǎn)身拉住,我說先生:你的錢包掉了。
天知道,他把錢包放在屁股口袋里,不過是被我順手牽羊。我想認識他,并且我這么做了。
他說,謝謝。
他的聲音很好聽,有些沙啞。
我指指他的上衣口袋,說,你能給我一支煙嗎?
他說,好的。
然后我們一起走到街的對面,站在墻角里抽煙。
煙霧裊裊中,我瞇著眼睛看他的手指,修長又白凈,夾著黑色的煙卷,很性感。我說,你要不要和我結(jié)婚?
他好像被煙嗆到,咳嗽起來。
我把名片放在他的上衣口袋里,我說,和我結(jié)婚吧,3天之內(nèi),過期不候。
然后我轉(zhuǎn)身走了。
那天我穿的是紅色長裙,很多年后,付銳想起來,都說我那天像一團火,火苗旺盛,灼燒得整個街道都炙熱。
我算準了付銳一定會來找我。
即使他不愛我,也會來,我的名片上寫著我的名字,劉寶藍。
整個H城,只有一個劉寶藍,劉寶藍是誰,一個艷美絕倫的女子,所有男人都喜歡她,所有女人都羨慕她。
H城的房地產(chǎn)大王劉峰是我的爺爺,我是銜著金磚出生的天之嬌女。我父母早逝,我是爺爺惟一的繼承人,而我的爺爺剛死。
媒體每天都在猜測我有多少錢,他們猜不到,他們能想象的數(shù)字,都很可笑。
我那天沒有化妝,我穿著紅色的長裙在街上逛,我看上了付銳,我看上的東西永遠都只能得到。
但是我錯了,三天過去了,付銳并沒有來找我,甚至連電話都沒有打給我。
最后一夜,我站在別墅的大草坪上看星空,只覺得手掌奇癢,然后我走出門,保安也叫不住我。我去了超市,我看見一瓶藍色的護手霜,我把它拿在手里,真好看,我看了看四周,并沒有人看我,然后我就把它放進了我的口袋。一種難以言喻的快感在我的腦門里吱吱作響。
被請到保安室也在意料之內(nèi),我喜歡看著他們的表情變化,從不屑到震驚到諂媚。
我說,我在拿我自家的東西,這叫偷么,你們不知道么,這個超市都是我的。
我沒想到付銳會在超市的門外等我。
他西裝筆挺、領(lǐng)結(jié)鮮亮、笑容璀璨,手里的大捧小蒼蘭香氣四溢。他朝我跪了下來,他說,寶藍,我來娶你,嫁給我吧。
然后,我看見對面的樓上掛起:Polly,marry me 的條幅。
然后,一枚戒指從天而降地吊在我的眼前;然后,超市門口的音樂噴泉在瞬間盛開;再然后,付銳親吻了我的嘴唇。
煙花漫天。
那夜,付銳的手指像一劑強烈無比的春藥,滑過我的皮膚,所到之處全都炙熱又戰(zhàn)栗,我喜歡他的味道。
一切都那樣好,只是缺少一句俗套的情話。
付銳一直沒有說過,我愛你。
在韓國蜜月之旅的尾聲,我重去新做了鼻子。
這是小手術(shù),很快就好,可以直接出院。走出手術(shù)室,我就看見付銳的臉像覆了一層青色的云,他問:你還有什么是假的。
我說,實話告訴你,我連臉上的皮都是從屁股上植過來的。
我說付銳,你根本不愛我,你管我是真的假的呢。我還想說,你和我結(jié)婚不就是為了錢么?但是我沒有說,我只是笑,笑得氣喘吁吁。
然后付銳說了,他說,我愛你。
這三個字。
這要命的三個字,不管是真是假,都讓我的雙臂緊緊纏繞他的脖頸,用盡所有力氣。
付銳說,寶藍,不要偷。我知道,你偷是因為極度的煩悶,寶藍,相信我,我永遠不會讓你煩悶。
我說好呀,然后我噙住了他的嘴唇,溫潤的、誘人的、甜蜜的嘴唇。
我從韓國歸來帶了很多的禮物,所有的傭人保安都有份。最后的一支玫色口紅我送給了保姆錢阿姨。
我對付銳說,錢阿姨在我家待了10年,從我14歲開始,就像我的媽媽一樣。我說付銳,你要對錢阿姨好啊。
付銳點頭,然后轉(zhuǎn)過身去。
晚上,我給他看我小時候的照片,我指著那些泛黃的舊時記憶問他,看我和小時候一樣么?
你知道我為什么和小時候不一樣了么?因為我整容了。我說的全是真的,我的臉曾經(jīng)被人用刀劃花,所以,臉上的皮膚是從屁股上植來的。我說,你都沒發(fā)現(xiàn)我的表情很單一么,因為我不能大笑和大哭,我一哭,鼻子就聳動得利害,很容易就會掉。
我很認真地說,看付銳的驚異表情,我說,你信?。磕阏嫘虐??你真傻!
我說,付銳你把我抱到床上去吧,我困了。
我的頭抵在付銳心臟的位置,聽見他的心跳,像有力的鼓點在奏,像生命在唱歌。
夜很深的時候,付銳起身往外走去,他一定以為我睡著了,因為他的腳步小心翼翼。我跟著他,看他走進樓下仆人房,錢阿姨的房間里。
我的手掌又開始癢,癢得我想把皮肉都刺爛。我出了門,穿著睡衣,我繞過保安走到路的盡頭,那里有一個小的24小時便利店,我走進去,像住在附近的家庭主婦一樣挑選商品。我看見一瓶袖珍的防蚊液,我把它放在我的手心,握緊,然后拔腿就跑。奇異的快感又一次在我的額頭吱吱作響。但,片刻之后,我就被抓住了,我被送到了警察局。
劉寶藍,第一次被送到警察局。
付銳來接我回去,派出所的人問他,她真的是劉寶藍么?別說是一個便利店,就是買100個那樣的便利店,劉寶藍也買得起啊。
付銳低頭說對不起,他攬著我,手溫柔有力地壓在我的肩頭,我扭頭對他微笑,付銳,我愛你。
站在警察局的門口,我問他,付銳,這個世界上你最愛的人是誰?
他說是我的母親。
我問,這個世界上最愛你的人是誰?
他說,是我的母親。
我說是么,為什么這么說,你覺得我不夠愛你么?
他說,不一樣的,母親的愛太偉大。
我說,有多偉大,偉大到不惜傷害另外的人?
然后我回頭對警員說,就是他,8年前綁架我的人當中,他是同伙。
警察一擁而上壓住了付銳,我一直盯著他,盯著他的臉、他的眼,他沒有任何表情。他說,劉寶藍,希望我欠你的一次還完。
我說,你還不完,永遠也還不完。
在我16歲的那一年,我最興奮的一天,我拿著我喜歡的男生塞在我手里的情書一邊走一邊看。然而,片刻間,我被綁架。我的眼睛被蒙住,然后暈倒。在暈倒前的那幾秒鐘,我聞到濃郁的油煙混合著檳榔的味道。
我被關(guān)在地下室,晚上,是一個非常年輕的男孩子看守我。我說,求求你,救救我,把我放了吧。
我看不見他的臉,但是我可以聞到他的味道。他的味道很年輕。
他很笨拙,他說,我的大哥生病了,需要錢,我媽媽要拿你換錢。
他說,你別怪我,我不想讓我哥哥死,你相信我,我們不會傷害你的。
我說,我相信你。你哥哥需要多少錢,我都給你。
他說,50萬。
但,他只是一個小角色,他們有很多人,為了在電話中讓我爺爺聽見我的喊叫,他們要刮花我的臉。我聽見那個年輕的孩子在和他們奪刀,我聞見鮮血的腥味。
但是他還是敗了,我的臉被刮花,他們跟我爺爺要錢,不多不少,50萬。
在第三個夜晚,我都要絕望了,那個年輕的孩子忽然說要送我走。他說,寶藍,別怕,我?guī)阕?。我摸到他的臉,下巴上有柔軟的胡須。他的力氣很大,抱著我偷偷地爬出地下室?/p>
他把我送到我家門前,一直沒有摘下我的眼罩。
我問他是誰,我要報答他。
然后,他的嘴唇落下來,在我的額頭長久不動,他的眼淚滴在我的臉上,有溫潤的濕。他說,寶藍,求你就當這件事情沒有發(fā)生過。我不能傷害你,也不能為難母親。
我對這個青澀的男人一無所知,但我聽見他哽咽的聲音,我聞到了他身上初雪般的味道,干凈的、爛漫的,有無味的芬芳。
我答應(yīng)了他,但,邁進家門后,我便無法當做什么事情都沒有發(fā)生過了。
我發(fā)現(xiàn)我的臉,布滿了蜿蜒的黑色蟲子,我的爺爺因為擔(dān)心我而臥床不起,并且從此再也沒有起來。
我,只好去做整容手術(shù),一次次,忍受痛苦和折磨。我無法原諒、我永不原諒。
但,我愛上了那個男人。就在他在我耳邊說,“寶藍,我救你出去”的那一瞬間,我愛上了他,這愛情像毒藥,我含笑飲下,從此萬劫不復(fù)。
8年后,我們再次遇到,他身上熟悉的初雪的味道,就這樣被我識別。我說,來,娶我吧,是真心的,我想和他一起生活,雖然只是一段時間。
錢阿姨,是付銳的母親,她身上的那種油煙混合著檳榔的味道我至今仍記憶猶新。被救回家的那天,我發(fā)現(xiàn)我的外衣上有被噌上的玫色唇膏。而整個別墅,只有錢阿姨用玫色唇膏。
這是一個懷著炙熱的殺人之愛的母親,她的面容滄桑、悲涼。
她說,寶藍,求求你放我的兒子出來,我替他進去。
如果我逼著這個逼死我爺爺?shù)呐诉M了監(jiān)獄,可是換出來的付銳,我還能愛他么?所以,我撤訴了。付銳出來了,陽光下他的臉有些蒼白,壓附在我們身上的東西太多太多,我終于明白,強大的從來都是命運,愛情只是渺小的蟻。
錢阿姨和付銳從此在我的生命中消失不見,空氣中總是太冷清,沒有味道?;蛟S我注定孤老,只好讓自己忙碌。
8月的一天,桂花香彌漫,我走在街頭,被一個陌生男子攔住,他說,寶藍,讓我們重新開始吧。
他的身上有初雪的香氣,他的樣子和付銳不一樣,付銳的鼻子沒有他的挺,付銳的嘴唇?jīng)]有他的薄涼。
我綁架了他,把他扔進我的閨房里,親吻他的眼睛。
我知道,他是付銳,他整了容,他不過是想感同身受我被綁架、整容的痛苦。我們終于扯平。
我綁架了他,沒有人來贖。
所以,我只好和他一起生活。
我愛付銳的情話,我們不能忘記過去我們的面容,就讓我們用新的面孔,像新生兒一般相愛。
強大的從來都是愛情,命運可以轉(zhuǎn)移。
編輯:紫煙 ziyanting@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