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生硬改寫了的人生

容　彥

望著他疲倦的樣子，在轉(zhuǎn)頭的那一瞬間，淚水模糊了我的雙眼。我知道，那一年他才17歲。

我的童年和青少年時期是在北大荒度過的，那里是有名的林業(yè)和老工業(yè)基地。廣袤的土地，連綿的群山，海洋一般寬廣的森林，還有我青春的美麗與迷茫……

最難忘的是初三的下學期，離中考只剩下半年了。用老師的話說，我們班60幾個同學是“兩頭掙”：學習好的同學在拼命努力，爭取考上最好的高中；學習差的同學自知中考無望，干脆伸腿不干了，他們不但不用功學習，還影響課堂秩序，妨礙別人學習。

初三那年我的成績躍居全班第一，無論是小考、大考都是這樣。其實，那時我對所學知識并沒有多少興趣，只是堅信學習能改變命運。

成績位居第二的是一名男同學，是我們班的班長，叫馮征陽。說老實話，馮征陽要比我聰明，他的物理成績始終比我好。只是我比他用功，文科成績比他高出許多。

我的物理成績一直不理想，個別有難度的題真是百思不得其解。班上的女同學都問遍了，她們更不會。老師的辦公室在另一座樓上，去問老師很麻煩，于是想到了馮征陽。我把不會的題寫在紙條上，趁別人不注意夾在他的書里，因為那時男生和女生是絕對不說話的。

馮征陽平日寫字很草，為此老師經(jīng)常批評他，但他為我解答難題時，字卻寫得十分工整，解題步驟也寫得很詳細。我經(jīng)?？匆娝蒙险n時間，冒著被老師批評的危險，埋著頭、專心致志地為我解答難題。說起來也奇怪，我的問題中，竟沒有一道能難倒他的。后來聽說，自從我開始問馮征陽物理題，他每天晚上都要自學一課物理，不會的題早就提前解決了。大約一個學習不錯的女生主動向他請教，他很有成就感吧。

我和馮征陽傳紙條的事，不知被哪位同學發(fā)現(xiàn)了，一時間班上傳得沸沸揚揚。更有甚者，一天早晨，我走進教室，發(fā)現(xiàn)同學們沒有坐在座位上，而是圍著黑板好奇地看，并興奮地說著什么。那些同學見我進來，都用異樣的目光注視我。

原來，黑板上貼著一張紙，紙上畫著兩只羊，旁邊寫著：公羊愛母羊，馮征陽愛張鈺揚（我叫張鈺揚）。我氣憤極了，沖上去把那張紙撕得粉碎。

“真是的，敢做怎么不敢當呢！”一位女同學說。

“看她那清高的樣子，平日對咱哥們瞟都不瞟一眼，原來思想這么復雜、骯臟！”一位男同學說。

同學們七嘴八舌地議論著。那時，“早戀”一詞的殺傷力，和現(xiàn)在的“吸毒”差不多。

“我呸！那次我燙了頭發(fā)，穿了件新衣服，老師就把我叫出去批評了一頓。老師讓我向張鈺揚學習，把心思用在學習上。我學習是不好，但我沒早戀呀！”說話的是一位蹲過級的、學習很差的女同學，聽說她很喜歡馮征陽。

很快，這件事被初三其他班級的同學知道了。當時，初三年級共8個班，前4個班在2樓，由于地理位置的關(guān)系，他們的反應不是那么強烈。后4個班在3樓，我是初三8班，在最東頭，而樓梯在最西頭。每日我上學、放學、課間路過其他3個班的時候，教室門口聚集的男同學就會大聲喊：“母羊出來了，公羊哪去了？”

我寢食不安，度日如年，除了上學、放學，再也不到走廊去。我是學習委員，每日必送的作業(yè)，都由好朋友替我代勞。但那些班上的男同學卻樂此不疲，見我不出去，一下課就來到我班教室門口，伸進頭來高喊：“公羊和母羊哪去了？出來！”

一天，始終保持沉默的馮征陽被激怒了，他從教室后邊拎起一把水跡未干的拖把，沖著那幫男生劈頭蓋臉地打過去，其中一人的頭上被打出了大包。那小子糾集了他班上的一伙男生，在放學的時候打馮征陽。馮征陽在班里也很有號召力，便組織我們班一群男生和他們對打。

一時間，狼煙四起，班無寧日。終于，一日放學后，班主任把我和馮征陽叫到辦公室，沒容我們說什么，便指著我倆大聲說：“馮征陽，張鈺揚！你們兩個一個是班長，一個是學習委員，怎么就不讓我省心呢！早戀不說，還打群架！”

“你！”班主任沖著我說，“小小年紀，兩個班的男生因為你群毆！”

“我……沒有……不是因為我……”我太緊張了，不知怎樣解釋。

“老師，不關(guān)她的事，是我不好，是我……”馮征陽解釋。

“一個巴掌拍不響！你還替她辯解？看樣子你對她是真有感情了！離中考還有一個半月的時間，你們把心思用在學習上好不好？”班主任用手敲著桌子，很有些氣急敗壞。

“聽說，你倆還在一起照了相。把照片交出來，我先代你們保管?！卑嘀魅卫^續(xù)說。

我和馮征陽目瞪口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我們根本就沒有在一起照過相，上哪弄照片呢！

對我們的解釋，班主任根本不相信。馮征陽火了，對班主任說：“真是豈有此理！你聽誰說的？我找他算賬去！”

因為馮征陽“認罪”態(tài)度不好，班主任把馮征陽和我“早戀”的事通知了馮征陽的家長。從那天起，一直到中考結(jié)束，我再沒看見過馮征陽。

馮征陽說什么也不來上學了。為了擺脫那幫男生的糾纏，我也做出了一生中最錯誤的選擇：報考“小中專”，因為“小中?！笨梢缘酵獾厣?。那一年我的中考成績是全班第一，比第二名高出100多分。

很快，我拿到了錄取通知書。到師范學校報到的那一天，在我乘坐的那輛中巴車上，我見到了馮征陽，他竟是那輛中巴的司機！他變得更加高大，更加俊美，但卻是一副疲憊不堪的樣子。馮征陽告訴我他沒有參加中考，班主任找我們談完話之后，他突然對學習不感興趣了，學了開車?，F(xiàn)在他跟父親一起經(jīng)營這輛中巴，雖然起早貪黑累了點，但每天都有可觀的收入。

馮征陽和我說話的時候，臉上的表情是羞澀的，他告訴父親，不要收我的錢。下車的時候，馮征陽沖我揮手，望著他疲倦的樣子，在轉(zhuǎn)頭的那一瞬間，淚水模糊了我的雙眼。我知道，那一年他才17歲。

以后，我再也沒坐過馮征陽的車，在我乘坐其他車的時候，偶爾會看見他，他總是一副很疲倦的樣子。每次碰面，彼此都是輕描淡寫地打個招呼，仿佛我們之間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然而，我的內(nèi)心卻很難平靜，因為我的緣故，改變了一個男孩終生的命運，而他本應該有與現(xiàn)在完全不同的生活。我惟有在心底默默地祈禱，希望馮征陽能擁有一位稱心如意的伴侶，陪伴曾經(jīng)那么優(yōu)秀的他走過漫漫人生……

“小中專”畢業(yè)后，20歲的我離開北大荒，回到山東原籍做了一名教師。整整20年過去了，因為有了更多的閱歷，也就對人生或者命運有了更多的理解，當然也有了更多的感慨。這期間，我會經(jīng)常想到馮征陽，惋惜他被生硬地改寫了的人生。人是脆弱的，尤其是一個少不更事的孩子：老師的一次粗暴，同學的一場惡作劇，甚至于一個并無惡意的玩笑，都可能改變一個人的一生……

幸福感悟

每一位家長都愛孩子，老師的天職是教書育人，但在這個看上去有幾分“嘈雜”的故事中，家長和老師是缺席的。不，老師出現(xiàn)過一次，但卻是“助紂為虐”。

不努力學習的孩子，自然令人頭疼，但學習優(yōu)異的孩子，同樣有著“成長的煩惱”。面對兩個孩子后來的命運，可勝浩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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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烏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