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殿學(xué)
火車在軌道上靜靜地前進(jìn)著。我不停地看著窗外向后逝去的一切,反正不想朝對面看。我知道,他,正端坐在那兒,雙手夾在兩腿中間,像根木樁似的,也在朝窗外傻看。
接到錄取通知書后,我就跟媽說,我一個人去西安,不用送。媽卻不放心。沒法,只好同意讓他送。自從我爸去世后,這后爸爺兒倆就從河南來到我們家。兩年了,我從來沒跟他爺倆說過一句話,更別說叫比我大一歲的他一聲哥了,其實我壓根就不想看到他們。
列車像一條巨大的彩鰻緩緩游進(jìn)蘭州站?;疖囈煌#u東西的人一窩蜂地?fù)淼杰噹麅蛇?,拍著車窗叫賣。我看見一個賣花生的婦女,就問:“哎,花生多少錢一包?”“一塊。要不要?”我拿出一張五塊錢說:“買兩包?!眿D女收了錢,先給我兩包花生,旋即掉頭想走。我急得大喊,只見他眼疾手快,從車窗中探出大半個身子,一把將那個婦女的頭發(fā)抓住,命令似的嚷著:“找錢!”天!他那樣子好兇!
我接過婦女找來的三塊錢,心里很想對他說聲謝謝,但是,嘴張了幾次,終究沒說出來。
火車晚點了,在夜里十一點才到達(dá)西安。
我下車一看,人山人海,呆住了,只得緊緊抓住他的衣服,一步不離地跟著他往前擠。他大包小包的背了一身,一邊喘著粗氣,一邊還不時地回頭看我,生怕我被擠丟了。這時,我真慶幸有他來送我。
我跟著他幾個彎兒一拐,忽見前方一片燈火輝煌,打老遠(yuǎn)我就看見一塊牌上寫著“陜西師大附中新疆班”幾個字,趕緊擠過去,拿出自己的入學(xué)證。一個戴眼鏡的高個兒男生,從我手里接下包,另一個男生走過去,從他肩上往下拿包,問我:“他是你什么人?你哥嗎?”我慌亂地點點頭。那男生又說:“那好,一起上車吧。師大附中有招待所,家屬全部免費?!?/p>
他放下包,說:“不了,秀秀交給你們,我就放心了。我在車站上坐會兒,夜里一點。搭火車回新疆?!贝餮坨R的高個兒男生說:“到了西安,還不好好玩玩?去看看半坡呀、兵馬俑呀……”“不了,地里棉花開始拾了,俺爹俺娘忙不過來?!彼终f,“秀,別忘了給家里寫信呀?!?/p>
車開動了,那個戴眼鏡的高個兒男生看我好像傻了,趕快捅我,說:“王金秀,跟你哥說再見呀?!?/p>
“哥……”我從車窗伸出手,一下子覺得心里淚汪汪的,好想哭,連忙用手捂住臉。
他一聽,連忙轉(zhuǎn)過身,笑著對我揮手。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