帽子戲法

蒯樂昊

對于我那顆疏于保養(yǎng)的腦袋來說，帽子是不可或缺的社交道具。臨時約會來不及營造發(fā)型，戴頂帽子就可以掩飾那該洗而未洗的一團亂鬃，帽檐還順便地把昨晚熬夜派生出的黑眼圈巧妙地隱匿于陰影之下，為臉蛋平添幾分神秘氣氛，有些特殊的帽子還能起到拔高身型的作用。畢竟，除去熱吻的情人，誰好意思鉆進帽檐底下仔細打量呢?

現(xiàn)代人尋常戴的帽子幾乎都是西方文明的產(chǎn)物，中國古代只有男人戴帽，女人是沒份的。戴帽的男人大多是公家人——官員有標(biāo)志品級的官帽、差人有盔甲一般的差帽、太監(jiān)有加了翎子圍著紅絨的小帽……在野的富家子弟、地主員外也戴帽，那是八瓣的瓜皮小帽，前額綴一粒卵形籽玉。當(dāng)然，女性公家人也戴帽，女官、女史、滿清的皇后妃嬪，都有各自不同品級的冠冕，普通女性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頭發(fā)上還要簪些“釵頭鳳”之類的花樣，帽子的功能性完全無法發(fā)揮，她們一生戴帽的機會大多只有一次，洞房花燭鳳冠霞帔的“鳳冠”是也——無論多丑的女人，一生中僅此一天，戴上這頂珠光寶氣顫巍巍的鳳冠禮帽，也就野雞變鳳凰了。

相比之下，西方的帽子史就豐富得多。莎士比亞說“戴王冠的頭顱永難安寧”，也許這就是英國女王有那么多頂帽子的緣故。

在伊麗莎白二世登基以來的50年里，她已經(jīng)戴過5000余頂帽子，以至于她乘專列出游時要安排一個專門的車廂裝帽子。英國王室的傳記作家羅伯特·蘭斯稱，女王的帽子不僅是時裝配飾。“當(dāng)她(女王)戴著帽子時，她是戴著某種王冠的替代品?！边@恰恰印證了中國一個成語：冠冕堂皇——有了冠冕，才覺堂皇。

我對早期歐洲帽子那點粗陋的概念完全來自文學(xué)作品：但凡紳士一定要有漆黑、锃亮、筆挺的禮帽，它與手杖一起，構(gòu)成上等人的兩個關(guān)鍵詞；簡·愛、奧斯汀這類不以美貌見長的知識型女性常戴一種名為English bonnet的帽子，這種帽子仿佛一枚小螺，腦后包著發(fā)髻，前端微微張開，用緞帶在下巴處優(yōu)雅地系??；路易十四的情婦帽上綴滿鮮花和羽毛，隨著宮廷舞步顫巍巍地起伏；郝思嘉在戰(zhàn)爭中錯過了流行資訊。白瑞德突破封鎖線為她捎來的綠色帽子她壓根就戴反了……在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小說里我還學(xué)到致命一招，刷帽盒的帽漆，可以用來下毒——當(dāng)然，這等簡易好學(xué)的殺人秘籍在中國完全沒用武之地：我們沒有帽盒，也不懂帽漆的化學(xué)成分。

英國時尚女神Isabella Blow與意大利《Vogue》的時尚教母Anna Piaggi并稱為“秀場兩怪”，Isabella愛戴Philip Treacy的帽子，Anna則更眷顧Stephen Jones，這兩位老妖婆每次在秀場撞面，就是兩位帽子設(shè)計大師華山論劍的最好時刻。在這兩枚腦袋之上的方寸之地，我們見識了世界上各種古怪的可能性，可惜Isabella Blow離世，她的棺木上放置了她此生最后一頂帽子，帽頂上黑色的幃帆送她遠航。

跟這些時尚達人相比，我的收藏多么可憐，細數(shù)一下我的帽子，共計才14頂。但起碼比我的一位男同事富有許多，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長年累月戴著同一頂帽子，不洗、不換、不摘——是否帶著睡覺我們無緣得見。如果帽子改善容貌的戲法真有如此神奇，他一定深恨自己頭上為什么不是天然就長著一頂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