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觀致遠

馬　德

那天，《小崔說事》采訪的嘉賓是杰出的語言文字學家周有光。周老已經(jīng)是百歲老人了，依然精神矍鑠，坐在崔永元旁邊，一邊說話，一邊“咯咯”笑個不停。這樂觀的笑，一下子吸引了我。

周老解放后在上海任經(jīng)濟學教授，1955年，國家召開文字改革會議，中央把他調(diào)到北京，參與《漢語拼音方案》的修訂。就這樣，一個經(jīng)濟學教授，干起了語言文字學方面的工作。崔永元問他：“當時把您調(diào)到北京，您是怎么想的？”這原本是一個關系到人生轉折的重大問題，老人竟微微一笑，輕描淡寫地答道：“呵呵，也沒想什么，我就想，國家讓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p>

周有光先生一輩子經(jīng)歷了許多坎坷的事，然而，他把這一切不幸都看成幸運。八年抗戰(zhàn)的時候，一次，他在重慶，一顆炸彈在他旁邊炸開，他被掀到了陰溝里，以為自己死了，醒過來后，摸摸身上，居然沒有受傷，而他身邊的人，好多被炸死了。說到這里，周老看了一眼崔永元，笑著說：“你說，我這不是幸運嗎？”

“文革”時，周老被下放到“五七干?！眲趧?。本來，這是人生中令人痛苦的一段回憶，然而，他卻大談他的幸運?！拔冶緛碛惺叩拿?，到‘五七干校一干活，這毛病居然好了，一直到現(xiàn)在也沒有失眠過。你說，這不算幸運嗎？”說完，他又發(fā)自內(nèi)心地笑起來。

在“五七干?！辈蛔岆S便讀書，然而周老卻讀了好多書——不同版本的《毛澤東選集》。他把“毛選”帶了去，一邊干活一邊讀。在讀的過程中，通過不同文字的比較，進行文字比較學的研究。在那樣艱難的處境里，他竟然有條不紊做起了學問。

采訪中，崔永元談到了網(wǎng)絡語言。在網(wǎng)絡上，有的語言符號已經(jīng)不是一般的漢字，而變成了讓人難以讀懂的“火星文”。崔永元問周老，這種背離漢語語言文字習慣的做法，算不算洪水猛獸？當所有的人都以為周老會從根本上否定這種做法的時候，他卻笑笑說：“這并沒有什么不好，新事物出現(xiàn)時，最好不要去阻攔它。如果它有生命力，自然會被人們認可并長久使用下去；如果它沒有生命力，就會自行消亡，所以不必大驚小怪?！?/p>

當臺下有兩個年輕人寫了一行“火星文”讓周老“認”的時候，這位語言文字學家一邊笑，一邊擺擺手羞怯地說：“在這方面，我是個‘文盲。”那一刻，他謙遜的樣子像一個孩子。

崔永元問他長壽的秘訣。周老說：“凡事要想得開，要往前看?！贝抻涝_玩笑說：“要是我還是想不開呢？”“拐個彎，不就想開了嘛?！敝芾弦痪湓挘f得崔永元頻頻點頭。最后，周老不無感慨地說：“我之所以能活這么大的歲數(shù)，可能是上帝糊涂了，把我給忘了?！?/p>

其實，哪里是上帝糊涂了呢。在達觀的周老先生面前，困難嚇不倒他，挫折壓不垮他，生活所有的不幸拗不過他，最后，只好乖乖地為他讓路。

換一種說法就是，生活向周老先生妥協(xié)了。一個不屈服于命運的人，一個達觀的人，理應走得更遠。

（摘自《做人與處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