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禍

羅治臺

街道上到處飛奔著小轎車。幸福小區(qū)的超市門口，也停著各種小轎車。

突然，“咣當”一聲巨響，一輛黑色寶馬車的擋風玻璃碎裂成無數小顆粒。人們遁聲望去，韋瘋子正高舉著拐杖哈哈大笑。笑聲怪異而磣人。

韋瘋子又砸了一輛高級小車啦。有人高叫著。

韋瘋子紅著眼睛自言自語道，狗日的烏龜殼，我叫你神氣！叫你神氣！韋瘋子對著轎車啐了一口痰后，又是一頓猛砸。哼，瞧你還神氣！

韋瘋子原先是個很溫和的老人。在一家效益頗佳的國企工作，年年是先進。

韋瘋子與汽車有仇。確切地說，韋瘋子只和黑色的轎車有仇。黑色轎車奪走了他的兩位親人。從那以后，韋瘋子就瘋了。瘋了之后的韋瘋子就提前辦了退休手續(xù)，吃勞保了。

韋瘋子從來不砸其它顏色的轎車。

韋瘋子舉起拐杖砸車時，就瞧見五歲的孫子高叫著爺爺朝他奔來，后面是含笑攆著孫子的母親——他的賢兒媳。韋瘋子落下拐杖時的眼睛里，就全是轎車輪下孫子與兒媳血肉模糊的尸體。

韋瘋子砸車子的時候誰也阻攔不住。

誰想阻攔？除非他不要命。

不過，有一個人能喊得住他，那就是他的兒子。他的兒子只一句話就會震住他。兒子說，爹，你的心難道比我的心還要難受嗎？韋瘋子只要聽到這句話，他那舉杖的手準會定格在半空中，成為經典造型而遲遲落不下來。

韋瘋子砸小車多了，賠款也多了。小家也就迅速地從小康敗落到貧困線的邊緣而不成家樣了。可是，韋瘋子依然見不得黑色轎車，見著必砸。

有時，韋瘋子在孫子遇難的地方，因為找不到一臺發(fā)泄的黑轎車，就氣呼呼地來回瘋走，口里還會喃喃地罵：狗日的黑烏龜，都躲到哪兒去了呢？

有時，韋瘋子又會清醒得如常人，撫摸著熟人孩子的腦袋自言自語地說，咳，要是我孫子還在的話，也和這伢兒一般大了。嚇得孩子們猛勁地直往大人懷里鉆。

每當吃飯的時候，黑了瘦了的兒子就會尋找到這里來。

韋瘋子瞧見兒子來了，就會躲藏起來，躲不掉便忸怩如孩子般地說，我不回去，我不回去，我今天還沒砸到烏龜哩！

兒子說，爹，咱不砸了。再砸，吃飯沒得錢了。

韋瘋子說，不砸烏龜殼，吃飯有卵意思？我不想吃飯，只想砸烏龜！

兒子說，烏龜都被你砸跑了，它們不敢來了。

韋瘋子聽罷就會哈哈大笑，說，真的不敢來了么？

兒子說，真的不敢來了，不騙你。

韋瘋子說，不敢來就好！我可以見孫子了。

兒子說，孫子已被他媽媽從幼兒園接回家了，正等著你去扎胡子哩。

于是，韋瘋子就高高興興地跟在兒子后面回家了。

日子就這樣不斷地重復著。

忽然一天，幸福小區(qū)的人們發(fā)現韋瘋子好久沒在大門口轉悠了，也聽不到他砸了轎車后磣人的笑聲了。

原來，韋瘋子的兒子怕瘋子父親砸出大麻煩來，就將父親送到鄉(xiāng)下親戚家去了。

過了一段日子，韋瘋子兒子的手臂上挽著黑紗了。

又過了些日子，臂挽黑紗的韋瘋子兒子也開始在小區(qū)的超市門口轉悠了。不過他沒砸轎車。他只是逢人便說，我真傻，原只想父親在鄉(xiāng)下會好些，哪想到鄉(xiāng)下也會有黑烏龜。那天父親瞧見黑烏龜在馬路上飛奔，就不顧一切地沖了上去砸。天哪，我那可憐的父親呀，就這樣去見孫子了。我真傻，我只想到城里有黑烏龜，怎么就沒想到鄉(xiāng)下也有黑烏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