逄小威：為奧運英雄存照

燕　舞

通過對134位奧運冠軍的拍攝，逄小威發(fā)現(xiàn)“每一個人（奧運冠軍）的眼神都不是游離的，都是堅毅的肯定的”。

整個7月，逄小威一直都在忙，忙著接受各路媒體的訪問，忙著下印刷廠，忙著發(fā)請柬……所有的忙碌都圍繞著他7月19日于中華世紀壇首發(fā)的攝影集《英雄——中國歷屆奧運冠軍肖像攝影作品》（下稱《英雄》）。

從1984年洛杉磯奧運會上許海峰榮獲男子自選手槍射擊冠軍，到韓曉鵬2006年在都靈冬奧會上力摘自由式滑雪男子空中技巧金牌，中國運動員22年來共奪得165枚奧運金牌，產(chǎn)生了136位奧運冠軍。

從2006年7月開始，逄小威輾轉(zhuǎn)10余個國家和地區(qū)，為136位中國奧運冠軍中的134位拍下巨幅黑白肖像，其中包括香港迄今唯一的奧運冠軍——1996年亞特蘭大奧運會帆板冠軍得主李麗珊。“英雄——中國歷屆奧運冠軍肖像展”于4月15日至4月25日舉行，中國美術(shù)館破例免費提供場地并收藏全部照片，影展結(jié)束次日恰是逄小威52歲的生日——兩大本觀眾留言簿成為他最好的生日禮物。

在《英雄》首發(fā)前夕，逄小威還竭盡全力聯(lián)系2004年雅典奧運會跆拳道項目上產(chǎn)生的臺灣奧運冠軍陳詩欣和朱木炎。只有拍到這兩位臺灣僅有的奧運冠軍，逄小威覺得自己的拍攝計劃才真正“圓滿”。

“你好像是一個不能被拒絕的人”

逄小威的父親曾涉足橡膠業(yè)、運輸業(yè)、地產(chǎn)業(yè)等，“會畫畫，會寫字”，與畫家徐悲鴻、齊白石多有往來，畫家王雪濤為這位資本家的長子取名“逄大威”，逄小威在1956年呱呱墜地時，就無可選擇地只能用這個名字——他完全無法料到就是因為這個不夠成熟的名字，加上他在電話里比真實年齡年輕得多的聲音，給他50年后聯(lián)系采訪那些奧運冠軍時帶來不少麻煩。

10歲到22歲，逄小威隨被遣返回鄉(xiāng)的父親在山東煙臺的黃縣（今龍口）度過。曾經(jīng)因為“政審”不過關(guān)被山東話劇團拒收。1976年，逄小威和若干年后名聲大振的倪萍同期考上山東省話劇院。1977年，堅持上訪的醫(yī)生母親“終于成功了”，全家回到北京，逄小威很快考上中華全國總工會話劇團（簡稱“全總話劇團”）。

與葛優(yōu)、李洋并稱團里“搗蛋三兄弟”的逄小威在1983年迷上了圖片拍攝和電視攝像，等戲的無聊時光里就喜歡拍葛優(yōu)。1986年，逄小威赴日本留學(xué)，苦學(xué)人像攝影１０年后，與日本太太增田順子于1996年回國；1998年他成立了以新觀點、新立場、新視角為訴求的“新次元”攝影工作室；2002年，夫妻雙方聯(lián)合出版《攝影作品專集》和《周漁的火車?現(xiàn)場》。

2005年12月30日，逄小威為紀念中國電影誕辰100周年，歷時４年拍攝了1000位中國電影人的肖像，從中精選出100幅以“面孔”為題在中華世紀壇展出并大獲成功。與之合作的吉林美術(shù)出版社總編輯鄂俊大建議逄小威拍攝全部中國奧運冠軍。

逄小威應(yīng)承下來，但人像攝影最忌諱的就是不熟悉被拍攝對象，他當(dāng)時對中國參加了幾屆奧運會、哪些運動員是奧運冠軍、哪些項目是中國的強項，幾乎一無所知，只有通過看中央電視臺《體育人間》和相關(guān)奧運題材圖書來“掃盲”。答應(yīng)出版社的拍攝不能無限期地拖下去，2006年7月4日，逄小威第一個拍攝了曾經(jīng)“住一個院子”的1992年巴塞羅那奧運會乒乓球男子雙打冠軍王濤。王濤當(dāng)時把他知道的20多位奧運冠軍的電話號碼都告訴了逄小威了。王濤入選《英雄》的照片最終是2008年在其擔(dān)任總教練的八一乒乓球隊補拍的。

掌握盡可能多的聯(lián)系方式成為拍攝成功的前提。經(jīng)過策劃，2006年7月，吉林美術(shù)出版社取得中央電視臺體育頻道（現(xiàn)稱“奧運頻道”）支持，該臺資深體育記者田裕碩負責(zé)專門幫逄小威預(yù)約奧運冠軍。2006年夏秋之際，電影海報收藏家、北京天際視野文化傳播有限公司董事長高萬忠斥資200萬元予以支持。

位于天壇東路的國家體育總局訓(xùn)練局云集著乒乓球、羽毛球和體操等幾大項目的訓(xùn)練館，但由于國家體育總局原則上禁止備戰(zhàn)北京奧運的運動員接受各種采訪，逄小威每次進訓(xùn)練場都不容易，“保安才不管你是干嘛的呢”。

2007年9月12日，逄小威在武漢拍到2004年雅典奧運會網(wǎng)球女子雙打冠軍李婷，已經(jīng)是和她聯(lián)系了大半年之后，原來自己和搭檔田裕碩知道的是李婷兩個手機號中并不常用的一個。

拍攝非一線的奧運冠軍是逄小威最艱難的體驗：“運動員沒說絕對不拍前，我們沒有理由放棄?！?/p>

現(xiàn)任中國射擊隊總教練的王義夫分別是巴塞羅那奧運會和雅典奧運會的男子10米氣手槍冠軍，逄小威為了拍他，“前前后后快一年了”。有一次，追著在廣州集訓(xùn)的中國射擊隊想拍王義夫和雅典奧運會女子10米氣步槍冠軍杜麗，王義夫一再謝絕。有一次，在北京，逄小威“眼瞅著他從我跟前坐車走了”。最后一次，逄小威“逮”到王義夫，家里卻電話告知母親病重。逄小威給王義夫發(fā)了個短信，如實告訴他自己想迅速拍完迅速回到母親病榻前的意愿。王義夫收到短信后很快回了電話答應(yīng)接受拍攝，逄小威提著行李就往他辦公室跑。拍完，王義夫還叮囑“代問你母親好”。逄小威接受崔永元采訪時感嘆：“人心都是肉長的。”

老女排的主力二傳楊錫蘭如今在法國和瑞士交界的小城生活了七八年，西方主流媒體的采訪她不接受，甚至在中央電視臺《體育人間》的奧運系列節(jié)目親赴歐洲專訪時，她還堅持“錄我的聲音，別拍我的圖像”。楊錫蘭還以在北歐旅游等各種理由多次拒絕逄小威的拍攝，甚至一次逄小威人都到了法國，也被她拒絕了?！拔姨貏e忐忑，一直以來，我的目標(biāo)是一個奧運冠軍都不能少?！弊詈笠淮?，楊錫蘭竟然答應(yīng)了逄小威的電話請求，她事后道出了破例的原因：“從電話里聽，你好像是一個不能被拒絕的人?！?/p>

“攻克”楊錫蘭后，老女排隊員姜瑛在澳大利亞阿德萊德最后一個接受了拍攝。今年3月15日，當(dāng)姜瑛在肖像使用權(quán)協(xié)議上簽完字，逄小威“心里的石頭撲通落地了”，他立即給國內(nèi)的合作伙伴報喜：“任務(wù)完成了?！迸c之長期合作的北京方舟正佳圖文設(shè)計有限公司總經(jīng)理周鎮(zhèn)嵐收到這個短信，“激動得哭了”。

用“減法”來做攝影

楊錫蘭最初拒絕接受拍攝時，逄小威還以為她擔(dān)心自己形象不佳，最后發(fā)現(xiàn)對方其實形象不錯：“人家從心里把名利看透了，主要是想過平淡、安靜的生活?！卞绦⊥褚膊虏煌竿趿x夫最初一直謝絕拍攝的原因，但他認為可能還是“見過了太多（名利）”。

“老一代（奧運冠軍）的心態(tài)（有的）也挺失落的，一旦離開運動場就被人遺忘?！卞绦⊥趶V州拍攝了洛杉磯奧運會舉重52公斤級金牌得主曾國強，他是中國首位奧運會舉重冠軍，也是中國第二位奧運冠軍。曾國強奪金僅僅比許海峰取得“零的突破”晚4小時，但他享受的榮耀完全無法與之相提并論。1987年，年僅22歲的曾國強在無望打破世界紀錄時，選擇了退役，后來成為廣東省隊的一位普通教練。

由于奧運冠軍大多是知名度很高的公眾人物，和他們有關(guān)的影像資料不在少數(shù)。尤其是在一些商業(yè)代言活動中，奧運冠軍們在燈光師、造型師和化妝師等的聯(lián)合包裝下，被拍得美輪美奐。逄小威偏愛自然光，他認為：“攝影棚里拍出的不能說不好，但（比起自然光條件下拍出來的）是兩種味道，（后者）是生動的、真實的、自然的”，“美和漂亮是兩個概念，美里有漂亮，但漂亮不等于美。美是深刻的、豐富的、有內(nèi)涵的、真實的，漂亮是膚淺的、表面的?！?/p>

“簡潔里面有有力量的東西?！卞绦⊥矚g樸素的、自然的、大氣的、真實的感覺，所以拍攝這些奧運冠軍時他采用的是拍攝臉部的黑白肖像，“沒要求他們（特意）穿什么衣服或者進棚化妝”，“常常連打反光板的人都是臨時找的，有時帶我妻子去?！彼?，逄小威鏡頭前的奧運冠軍“很多是在賽后拍的”。像2006年12月22日拍攝亞特蘭大奧運會乒乓球男子雙打、單打冠軍劉國梁，就是在長沙的“國球大典”活動結(jié)束后的空隙。雅典奧運會女子排球冠軍楊昊也是在大汗淋漓的狀態(tài)下被抓拍的。

“攝影最大的魅力是有什么拍什么。不要回避缺點，有了缺點才生動。影棚里適合做商業(yè)（的東西），光線打得太好了。”2007年4月23日，在無錫好不容易拍到雅典奧運會跳水女子雙人3米板、單人3米板冠軍郭晶晶，但由于當(dāng)時光線過強，郭晶晶雙眼下部都有黑影。2006年12月22日在長沙拍攝2000年悉尼奧運會乒乓球男子雙打冠軍王勵勤時，由于側(cè)光，他的臉一半是亮的一般是暗的。

比起《面孔》中那些熟悉得“閉上眼睛都知道怎么拍”的電影人，逄小威對奧運冠軍的了解畢竟有限，但拍攝中的近距離接觸讓他對奧運冠軍們有了更多的了解。2007年11月5日，逄小威在香港終于拍到嫁給前香港財政司司長梁錦松的首位女子跳水雙料冠軍伏明霞。拍攝地選在了一座山上的高級會所，伏明霞“也請了化妝師，但化得很簡單、干凈”，“吃的飯要的菜也很家常，桌上剩的菜都打包了”。伏明霞把打包剩飯剩菜看得稀松平常，因為“如果不打包，我會被人笑話的”。

“每個群體都有自己的個性?！蓖ㄟ^對134位奧運冠軍的拍攝，逄小威發(fā)現(xiàn)“每一個人（奧運冠軍）的眼神都不是游離的，都是堅毅的肯定的。中國體育人的共性就是不服輸?shù)木瘢褪恰乙A?！?007年5月9日，逄小威在上海的一個新聞發(fā)布會上拍到雅典奧運會的田徑男子110米欄冠軍劉翔。劉翔習(xí)慣長時間低頭講話，偶一抬頭便被逄小威抓拍，這張照片與常見的滿臉笑意的陽光逼人的劉翔不同，透露著無比的堅毅、沉著和淡定，甚至帶著一絲憂郁。

“不是說大話、套話，我更看重各民族（借著北京奧運會）的交往。”逄小威不愿意過分看重金牌的分量，他期待著“把我們最好的最微笑的表情獻給對方”，至少體育運動要“增強人民體質(zh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