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看，最缺的是想象力

黃　祺

“這樣的局面是不是已經(jīng)到頭了？我覺得這才是開始?！?/p>

不管從什么角度看，王石都是個成功者，連許多商界富豪也視他為偶像——很多人比他有錢，但一定比不上他會爬山。

他的性格似乎與中國改革開放的內(nèi)核天然地契合：樂觀而主動，喜歡探險又固執(zhí)倔強，吃過苦所以不再怕苦，對未來充滿好奇，從來“摸著石頭過河”……他從軍、讀書、上班、下海，王石的經(jīng)歷，就是中國30年神奇變化的縮影。

回頭看，王石說：“想象不到。”

神秘的“外面”

王石的“檔期”從來排得很滿。

坐在上海香格里拉的會議室里，王石扮演的是企業(yè)家的角色，巧克力色休閑西服，質(zhì)地柔軟的襯衣，只有堅硬的胡茬，跟野外露營時候沒什么兩樣。

深圳是王石的起點，也是萬科的搖籃，沒有“特區(qū)”，也許王石的今天會是另一個樣子。然而，如果不是記者特別要求，他很不喜歡回顧過往。

回憶開場前先是“提要”，只有四個字：想象不到。

1978年第一次到深圳，王石的身份是“國家技術(shù)員”，對于深圳，王石是個“外人”，對于王石，深圳是個“邊關(guān)”。

“1966年紅衛(wèi)兵串聯(lián)，我第一次去廣州的時候知道有深圳，那是我們國家的出口轉(zhuǎn)接站。串聯(lián)的時候深圳是不讓去的，大學畢業(yè)分配到廣州鐵路局，在深圳有工程項目?！蓖跏值降捻椖渴堑焦S崗北站消毒庫現(xiàn)場指導給排水工程施工。這個工作沒給王石留下什么好印象，內(nèi)地出口到香港的鮮活品，先運到深圳，集中到筍崗北站編組檢疫，再運過羅湖橋。運輸途中發(fā)病或死亡的牲畜、變質(zhì)的水果蔬菜要在這里檢驗清除。

住宿的工棚周圍彌漫著動物、植物腐爛的臭味，綠頭蒼蠅整日盤繞。當?shù)氐墓と酥v廣東話，王石這個北方來的技術(shù)員似乎與這里格格不入，喜歡一個人鉆在蚊帳里看書、睡覺。

當時的深圳是邊防禁區(qū)，只有持特殊證件的人才可以去，王石以鐵路技術(shù)員的身份，可以四處看看。最具神秘色彩的是羅湖橋邊檢口岸。“記得很清楚，當時到羅湖橋上去看對面的英國旗幟?！?0年前，與深圳一河之隔的香港，還是一個人們所知甚少的“外面的世界”。

王石還去了沙頭角“中英街”，冷冷清清沒幾個人，“界碑”處有警察巡邏。深圳這邊的街上，商店里空空蕩蕩。“我記得當時就買了幾包陳皮和話梅?！迸c廣州相比，深圳就是一個物資匱乏的邊遠小鎮(zhèn)?；貜V州之前，王石只是去集市上買些牛肉帶給同事，因為在廣州，肉還是憑票供應的。

開放?卷發(fā)?三五煙

在冷清和封閉的“禁區(qū)”，對外面世界的向往暗流涌動。偷渡，在當年的深圳頻繁發(fā)生?！拔覀兊墓こ淌敲窆り爜碜龅?，往往早上起來幾個民工又不見了，昨晚上跑到香港去了?！蓖跏幸淮卧谏钲诤永镆姷揭痪呤w，想必是一個偷渡失敗的年輕人。

“當年社會主義教育運動的時候，我的岳父曾經(jīng)借住在深圳黃崗村一戶農(nóng)民家里，那次我去看望了這位房東，他已是黃崗村的村長。”黃崗村緊貼界河，村里的年輕人一大半在香港謀生。由于歷史原因，村中的部分耕地被劃在界河另一側(cè)，村民持有兩邊都承認的“過境耕地證”自由往來。黃崗村也因此成為偷渡客的首選。

“村長也是民兵大隊長，任務就是堵偷渡的。”這位村長中學畢業(yè)，同學里留在深圳的只剩他一個，其他人全部去了香港。

王石的身邊，彌漫著蠢蠢欲動的氣氛。但王石自己，卻一點也沒有受到這些氣氛的影響。“當時生活在一個封閉的系統(tǒng)里，工作在消毒站，星期六到村長家住一住，看看香港電視，粵語基本聽不懂，電視也是黑白的?！?/p>

王石跟“偷渡客”有太大的差別。他是國家技術(shù)人員，一個聽不懂廣東話的北方人，沒有在香港親戚朋友可以“照應”，最關(guān)鍵的是：“想出去也不會用這個渠道。我當然向往出去，我想當海員，從另外的渠道出去?！碑敽T是王石長久以來的夢想，大學畢業(yè)后沒能實現(xiàn)，但周游世界的雄心從未熄滅?！安恢滥芨墒裁?，但是做著準備?！蓖跏詫W英語，為一個看不見的理想準備著。

回到廣州以后，王石才慢慢真正感受到深圳的開放之風。“我岳父的房東每年都會到廣州來看他老人家，每次來會帶一些自己捕捉的魚蝦?！焙髞?，這位村長房東帶來的禮物變了，他把魚蝦拿到香港去賣，買回來美國的提子和李子?！翱瓷先ヌ貏e漂亮，讓人很有食欲。”

1980年深圳建立特區(qū)，第二年，村長房東帶的禮物是“555”香煙。讓王石驚訝的是，村長太太燙了一個很時髦的卷發(fā)?！八吹轿覀兒芎闷娴乜此?，也感覺很不好意思，村長一家變化是很大的，這個對我觸動很大，特區(qū)完全是在對外開放了?！?/p>

消毒庫工程結(jié)束以后，每隔兩三個月，王石還要回到深圳去檢查。深圳開始顯露出勃勃生機，大泥斗車來回穿梭，煙塵滾滾。“深圳就像是一個大工地，整個都啟動起來?！蓖跏枋觯鞘且环N讓人“很興奮的感覺”。

序幕剛剛拉開

1978年住在消毒庫工棚蚊帳里的王石，沒有想到5年后他再次來到深圳，開始書寫自己的輝煌。

“來深圳之前，我已經(jīng)打定主意，到深圳當時最有影響力的公司——深圳市特區(qū)發(fā)展公司（簡稱特發(fā)）謀求發(fā)展。但我做什么呢？心里沒一點數(shù)?！弊詡骼?，王石這樣描述當時的狀態(tài)。去深圳之前，王石有一份“風光”的工作：廣東省外經(jīng)委，招商引資，出入在高檔賓館，穿梭于“廣交會”上。不過，論資排輩的機關(guān)作風，還是“憋”壞了這個滿心理想的年輕人。

去深圳有幾種人：三線干部落實政策的、干部們的子女、辭職下海的人、大學生。1983年，去特區(qū)“闖蕩”并不像后來那樣時髦，更多的是“冒險”。跟其他后來成為企業(yè)家的人相比，王石覺得自己是個“例外”。當時“下?！钡娜?，多數(shù)由于無可奈何、走投無路，但他自己，卻是放棄了外經(jīng)委的優(yōu)越生活，主動下海。

自信和艱苦生活的積淀，讓王石比其他人承受壓力的能力更強?！?983年去了深圳，當年廣州的同事出差時來看我，覺得我生活這么苦?？晌覅s不覺得苦，關(guān)鍵是參照系不一樣，我的參照系是在新疆當兵時的艱苦生活。深圳本身在嶺南，山清水秀、綠竹鳥鳴，只有蚊子讓人受不了。”最初“倒賣”飼料時，王石有時候會跟搬運工一起扛大包，工人們對“王經(jīng)理”的舉動十分不解，王石心里想的卻是：燕雀焉知鴻鵠之志！

如果沒有“闖蕩”深圳，就不會有如今國內(nèi)最大的住宅企業(yè)萬科。成就了一個年營業(yè)額數(shù)百億的房產(chǎn)企業(yè)，按照慣常的標準，王石早就可以功成身退了，但可能正是這30年來跌宕精彩的經(jīng)歷，讓王石更好奇于下一個30年。

“怎么評價這30年？可能還是這句話：想不到。想不到的不僅僅是我，包括媒體，包括經(jīng)濟學家，包括老百姓都沒想到，但是這樣的局面是不是已經(jīng)到頭了？我覺得這才是開始?！蓖跏?005年作為一個“拐點”，在此之前，他覺得自己已經(jīng)很成功了，“2005年我意識到自己把企業(yè)的發(fā)展想象得太簡單了，萬科還沒開始真正扮演它的角色?！?/p>

他說，一個企業(yè)家有三個階段。第一個階段是創(chuàng)業(yè)，第二個階段是讓自己的企業(yè)變得成熟，第三個階段是“從企業(yè)家到公益活動家的轉(zhuǎn)換”。王石的下一個目標，是帶領(lǐng)萬科成為一個受人尊敬的偉大的企業(yè)，受人尊敬的企業(yè)必須擔負自己的“社會責任”。他的理解是：“企業(yè)不僅僅關(guān)心直接利益群體，而且關(guān)心間接利益群體?！?/p>

“如果是前幾年，讓我談1983年‘倒賣飼料，可能還有些激動人心，但現(xiàn)在激動不起來了，真正讓你激動的偉大時代才剛剛拉開序幕?！蓖跏寄块g是躊躇滿志的神采，這神采與他30年前闖蕩深圳時，大概是同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