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國企業(yè)生病，民企吃藥？

汪　偉

在樓市走軟的大背景下，一家房地產(chǎn)企業(yè)因為合作方違約身陷困境，而違約一方又是一家著名的跨國企業(yè)。那么它提醒我們，中國經(jīng)濟受國際環(huán)境的影響，不是虛構的故事。同時，進入司法程序后卻久拖不決也可能將一家企業(yè)推向深淵。

上海的天已經(jīng)涼了。上海天圓方房地產(chǎn)開發(fā)有限公司的總經(jīng)理喻建華卻仿佛置身烤爐，焦躁不安。

“天圓方”在松江榮樂西路三號地塊上開發(fā)的房產(chǎn)項目叫“新理想花園”。一期開出約22萬平方米的建設項目，其中有26棟商品房。這些于2006年年底前竣工并交付使用的住宅樓，經(jīng)歷了上海樓市瘋狂熱賣的2007年后至今仍存有少量現(xiàn)房。

在“新理想花園”已被報批的規(guī)劃中，應在2007年完成開發(fā)的7.6萬平方米小區(qū)二期，卻遲遲未能動工。

現(xiàn)在“天圓方”不知道“新理想花園”二期什么時候能夠動工。當全國范圍的樓市進入調(diào)整期時，他的公司已經(jīng)提前置身于寒冬，資金鏈斷裂的威脅越來越迫近。

這一切并不都是因為2008年房地產(chǎn)市場的低落所引起的。如果不是因為身陷于兩起久拖不判的官司，“天圓方”也許不會面對今天這樣的困局。

定制的大賣場為何不要了？

榮樂西路三號地塊如今成了“天圓方”的傷心之地?！靶吕硐牖▓@”小區(qū)的西南角上本來應該是商鋪林立，簇擁著一個巨大的“易初蓮花”大賣場，樓書上的效果圖呈現(xiàn)出一個購銷旺盛的愿景。但現(xiàn)實中，樓盤這一角只有一圈空蕩蕩的房屋，沒有大賣場，沒有商家，沒有顧客。

這個地塊最初的規(guī)劃中本來并沒有大賣場和商鋪，而是一個純粹的住宅商品房的小區(qū)建設開發(fā)項目。2004年初，上海易初蓮花連鎖超市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易初蓮花”）開始和“天圓方”接觸，探討在三號地塊中開設“易初蓮花”大賣場的可能性。按照當初的房地產(chǎn)形勢，樓盤若是有超市之類的配套設施，每平方米可以比別處多賣1000元左右。再說，松江區(qū)有關方面也多次向喻建華建議，借開發(fā)良機完善這一帶的商業(yè)配套。而喻建華也有盤算，超市一旦建成，建筑物外圈的商鋪出售或出租的話，也是一筆可觀的收入。

雙方在當年年初達成了合作意向，“易初蓮花”確定將松江的“易初蓮花”大賣場放在榮樂西路三號地塊，于是“天圓方”向政府主管部門提出專門申請，將榮樂西路三號地塊西南角的土地性質從居住用地變更為商業(yè)用地。當年7月，變更請求得到了松江區(qū)政府的同意。2004年11月8日，易初蓮花與“天圓方”正式簽訂了《租賃合同》。合同約定，“天圓方”按照“易初蓮花”的特殊設計標準和經(jīng)營要求，在榮樂西路三號地塊量身定制建造一幢三層建筑物，租給“易初蓮花”開辦“易初蓮花”購物中心，租賃期限為20年，從2006年12月30日到2026年12月29日止。房屋租金每年約計580萬余元。雙方還在同一天簽訂了一份《補充協(xié)議》，約定設備租金每年為約計460萬余元。

雙方約定，合同生效后15天內(nèi)、施工后15天內(nèi)、建筑物封頂后15天內(nèi)和建筑物交付后15天內(nèi)，“易初蓮花”分別向“天圓方”支付四次預付租金，每次支付第一年的3個月租金，約計260萬余元。

合同簽訂之后，“天圓方”開始施工。不久，“天圓方”收到了“易初蓮花”支付的頭兩筆預付款約計520萬余元。

一年后的2005年12月，建筑物結構封頂，但是“易初蓮花”卻沒有按約支付第三筆預付款。再過了半年，2006年4月，該建筑物通過了建設工程質量監(jiān)督等主管部門的工程驗收。這時“天圓方”一點都沒有感覺到，正在面對著一個大麻煩。因為“天圓方”在眼中看到的完全是希望。按照松江成熟地塊的居民入住率，超市一開張，這幢建筑的沿街商鋪就可以順順當當?shù)刈馐鄢鋈ィ@個小小的商業(yè)中心必定會方便居民生活，并拉動新理想花園未售部分的房價。

6月底前，“天圓方”給“易初蓮花”多次去函，要求“易初蓮花”前來辦理“易初蓮花”大賣場的交接手續(xù)，以便進場裝修后入駐開業(yè)，并同時支付已拖欠半年之久的第三筆預付款。

讓“天圓方”感到意外的是，“易初蓮花”突然停止了其在松江擴張的腳步。這家一度急速擴張的超市巨頭，似乎陷入了“船大難調(diào)頭”的困境，“易初蓮花”沒有來接收它定制的大賣場。

從那時到現(xiàn)在，兩年過去了，定制的大賣場仍然在空關，第三筆和第四筆預付款如同鏡花水月，“天圓方”深深地陷到了泥潭里面。

官司為何久拖不決？

記者翻閱2006年6月、7月和8月等期間給“易初蓮花”的公函，從彬彬有禮的商函措辭中可以看出“天圓方”的焦慮?！疤靾A方”在其中一份交給“易初蓮花”總裁的信件中以更加不安的口氣坦言：“易初蓮花”大賣場是周圍老百姓購房考慮的因素之一，為了維護安定團結，希望“易初蓮花”趕快履約進場進行裝飾。如果違約不進駐開業(yè)，將影響小區(qū)已購房的上千戶業(yè)主及周邊6萬多居民安居樂業(yè)，不僅雙方將蒙受巨大的經(jīng)濟損失，還可能嚴重影響到社會穩(wěn)定。

據(jù)了解，甲方并非拿這個因素當作談判的籌碼。事實上，入住新理想花園的不少業(yè)主，在當初購房時就是沖著“生活方便”這一點來的。在超市遲遲不能如期開張的情況下，不少業(yè)主拿著樓書沖進售樓處責問開發(fā)商，讓售樓小姐難以招架。

債務是鏈條式的。這筆遲遲沒有按約完成的合同，還影響了“天圓方”向員工、上千名工程建筑民工和一百多家材料供應商支付工資和貨款。

2006年下半年和2007年上半年，很快在雙方信函的往來和沒有成效的談話中過去了。2007年7月，“天圓方”決定起訴“易初蓮花”，要求對方支付應付的第三、四筆房屋和設備租金，并支付相應的違約金和滯納金，賠償各類經(jīng)濟損失。

庭審時，“易初蓮花”的代理律師卻提出，“天圓方”沒有提供關于土建消防驗收合格的文件或資料，因此不能交付使用。

當年10月，松江區(qū)法院對此案做出判決，認為消防驗收必須在“易初蓮花”入駐并完成裝修之后才能進行，因此“易初蓮花”在辯護中所說因無消防驗收合格的文件而不能接收的理由不成立。判決要求“易初蓮花”支付預付款520萬余元，并支付滯納金。“易初蓮花”不服判決，于當年11月上訴至上海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

出乎“天圓方”意料的是，二審尚未開庭，“易初蓮花”反而于2007年11月將“天圓方”告到法院，認為“天圓方”未能提供消防驗收合格證明，違約在先，要求解除雙方在2004年訂立的合同，并退還先期已經(jīng)支付的兩筆預付租金，并承擔相關違約責任。

“天圓方”隨即提起了反訴，認為如果解除2004年的合同，“天圓方”為“易初蓮花”專門設計量身定制建造的建筑物無法用作它用，且由于目前大賣場行業(yè)飽和，建筑物也無法重新招商，未來有可能重建或改造其他類型的建筑物，因此要求“易初蓮花”賠償違約金、滯納金和投入“易初蓮花”大賣場及其配套設施的建造費用、直接損失等共計逾2億元。

今年2月，松江區(qū)法院開庭審理雙方訴訟?！疤靾A方”在庭審中出具了上海市消防局核發(fā)的消防驗收合格證明材料的原件。一個月后第二次開庭時，“易初蓮花”確認了消防驗收合格證明材料的真實性，突然當庭撤訴，并要求繼續(xù)履行合同。訴訟從此進入了漫長的調(diào)解過程。

但戲劇性的一幕出現(xiàn)了，2月下旬，上海市一中院對于“易初蓮花”的上訴做出裁決，認為該案與“易初蓮花”起訴“易初蓮花”大賣場建筑沒有通過消防驗收這一節(jié)的事實相關，裁決中止審理。

“天圓方”本來以為，既然出具了消防驗收合格證明材料，且“易初蓮花”已經(jīng)撤訴，市一中院的案子可以恢復審理。經(jīng)過了火爆的2006年和平淡的2007年，進入“嚴冬論”四起的2008年后，“天圓方”的資金鏈已經(jīng)因為身陷“易初蓮花”大賣場官司而繃緊到了極點?！疤靾A方”迫切地希望，兩起官司早日結案，做出判決，自己能夠緩口氣。

然而，不知何故，兩樁官司立案已有１年和8個月之久，但距結案仍遙遙無期。

松江區(qū)法院先后主持了7次調(diào)解談話，“易初蓮花”要求“天圓方”先撤訴再談。調(diào)解無果而終。

官司背后透視出何種尷尬？

有趣的是，訴訟中的“易初蓮花”從不諱言，當初要在榮樂西路上馬“易初蓮花”大賣場，是一個錯誤的決定。

不管是作為被告還是作為原告，“易初蓮花”在呈交法院的文件中都強調(diào)，經(jīng)業(yè)務部門和財務專家測算，如果入駐經(jīng)營該大賣場尚需再投入約計5000萬元資金，未來預期每年還將虧損約計人民幣1300萬元，算下來，20年租賃期，“易初蓮花”將在松江大賣場的業(yè)務上，虧損約計人民幣2.6億元，為避免損失進一步擴大，要求解除合同。

文件提及，此前國內(nèi)已有多個“易初蓮花”大賣場因為虧損而不得不解除合同。此言非虛。僅在上海的金山和嘉定兩區(qū)，“易初蓮花”就面臨過兩起與松江類似的訴訟。

2007年10月，“易初蓮花”狀告金山區(qū)一家開發(fā)商，要求解除2005年3月簽署的為期20年的《租賃合同》，開發(fā)商提出反訴，稱自己按照“易初蓮花”的特殊要求設計量身定制的建筑物已經(jīng)完工，并于2006年1月與“易初蓮花”完成交接，如果解除合同，需要賠償。金山區(qū)法院判決“易初蓮花”賠償金額約8０００余萬元?！耙壮跎徎ā鄙显V至上海市一中院，終審判決維持原判。

這個案子后來作為“量身定做的物業(yè)合同糾紛”的典型案例，今年刊登在最高人民法院主辦的《人民司法》雜志上。雖然控辯雙方被作者技術處理了，但喻建華向本刊記者肯定：“就是這個案子。標的、經(jīng)過、時間、地點都是一樣的?！?/p>

嘉定的官司如出一轍，不同僅在于嘉定的大賣場建筑物尚在打樁施工階段。嘉定區(qū)法院一審判決“易初蓮花”支付違約金和賠償金額共約2０００多萬元?！耙壮跎徎ā鄙显V至上海市二中院，終審裁決維持原判。

據(jù)媒體披露，“易初蓮花”在江浙滬等地屢與房產(chǎn)開發(fā)商就量身定制的大賣場建筑物發(fā)生合同糾紛，原因是“易初蓮花”推行“百店計劃”的失敗。這項雄心勃勃的計劃由曾經(jīng)主掌“易初蓮花”中國業(yè)務的總裁謝漢人于2003年提出，目標是到2006年末時將“易初蓮花”在中國的門店數(shù)提升到100家；計劃為此投入約40億元人民幣，但激進擴張最終導致“易初蓮花”不堪重負，不得不重新做出戰(zhàn)略調(diào)整，并引發(fā)了該集團內(nèi)的人事變動。

作為最早進入中國的外資公司，“易初蓮花”的母公司——泰國正大集團一直備受矚目。這家由泰籍華裔人士創(chuàng)辦的跨國企業(yè)，近年來出售了主營業(yè)務，進行了復雜的股權收購計劃，調(diào)整了上市公司結構，又已將“易初蓮花”更名為“卜峰蓮花”。如此種種，對這艘航母來說，也許不過是慣常的航向調(diào)整而已，但在“天圓方”這樣的本土民營企業(yè)看來，這種調(diào)整卻引發(fā)了它們無法承受的驚濤駭浪。

定制建筑不是定制成衣，建筑時間長，占用資金多，司法程序久拖不決可能讓一家企業(yè)瀕臨倒閉。“天圓方”為“易初蓮花”定制的購物中心已經(jīng)空關近３年，多空關一天，兩敗俱傷的局面就要多延續(xù)一天。在不景氣的2008年，時間就是生命，資金就是生命，如果與“易初蓮花”的官司繼續(xù)拖下去，等待“天圓方”的將是什么樣的結局？喻建華相當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