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擱淺，拿什么贖回你隔岸的溫柔

黃了青梅

一

在1913酒吧，我遇見了一個女人。彼時，她坐在我對面，眼睛一直望著我，她把頭靠在窗戶上，說的第一句

話就是，你帶我走。她的模樣讓我想起舊時代的繪畫本里一個孤寂女人活色生香的剪影，眼神墮落而無助。我在她旁邊坐下來，她纖細的手指握住我的胳膊，把頭埋進我的懷里，抬起頭來看我，她的臉蒼白而干凈，眼光一下下?lián)显谖倚睦?，糾纏的有些疼。知道了她叫素素，現(xiàn)在無家可歸。于是，黎明的時候我?guī)丶摇?/p>

有時候愛情也抵不過女子對女子的萬般疼惜。我心疼素素，是那種想起她來心就被揪得緊緊的疼。我讓她住在我的隔壁，每個夜晚等她入睡后再去睡覺，每天凌晨起床熬粘稠的粥給她。甚至同良辰做愛，再不敢那樣肆無忌憚地叫喊，我心疼她，心疼這個剛剛熟悉起來的女子，竟然那樣多。

二

良辰，是我戀上的男子，溫暖干爽。我們的愛情濃厚而又熱烈，每次良辰來的時候，臥室窗簾上便張揚著大朵大朵的美人櫻，舒展著極度的誘惑。我在腳踝上紋一只紫色的蝴蝶，翅膀里面密密麻麻地刻滿了他的名字。每次良辰要我的時候，總是先吻它們，我在離迷的愛欲里看到他的舌尖輕輕淺淺地繞上來，近乎炙熱，細細的，濕濕的，蝴蝶的顏色變得鮮艷妖嬈，我整個的身體便在良辰的舌尖上跟著飛揚起來。

良辰每天給我照一張照片，在他的筆記本里建了一個文件夾，為我取名“每一天的妮妮”，打開來，都可以看到有良辰的每一天，我在愛里飛揚的表情。

良辰每日都來，買好多我和素素喜歡吃的東西。之前還擔心良辰會容不得這樣一個來歷不明的女子，可是，我忘卻了，良辰是這樣的善良，素素是這樣的讓人疼惜。

三

很多良辰不在的夜晚，我和素素坐在寬大的沙發(fā)里喝酒。素素跟我講她的過去，被一個男人稀奇古怪的瘋狂戀愛方式控制了感情，同他在公車上狂野地做愛，裝扮成同性戀出入各種高雅餐館，在家具店的大床上當眾調(diào)情，她每夜都要他，她在他身上留下深淺不一的吻痕，花一樣地盛開，洇成花事過后溫暖得不能再溫暖的顏色，灼燒在他的每一寸肌膚上。她以為男人都是下半身狂野的動物，她以為這樣順從與摯愛就可以控制那個男人的感情，她每日里想著怎樣可以與他長久地相偎相依，卻在找來妓女想三個人共沐云雨的瘋狂舉動里讓他終于無法忍受。他走的時候，她拿著刀子站在門口，她無意于傷他的，他本該知道這樣愛他的女子，寧愿傷到自己也不會傷到他，可是他卻誤會了她的絕望，他踢中了她的腹部，潔白的地毯洇成大片大片濕暖的猩紅，紅白相間，觸目驚心。

她說自此后，她患了嚴重的精神抑郁。喜歡抽濃烈的煙，酷愛黑色音樂，聽到窒息。我偎在沙發(fā)里，把她摟在懷里，看到她抬頭盯著我，眼光決絕：妮妮，我錯了，其實要留住一個男人最好的方式就是在他還愛你的時候毀滅他。

四

同良辰的愛情好像哪里出了問題，他開始有點心不在焉，喜歡發(fā)呆或者突然微笑。做愛的時候，一改注視我的習慣，喜歡閉上眼睛，沉浸在自己的欲望里。很偶然的一次兩次，他在夢里呢喃著一個名字，聽不清楚。我希望那名字是我。

最近，每個夜里都有雨，夾著雷鳴。素素每夜被驚醒，我聽見動靜，跑進她的臥室，鉆進她的被子里，抱住她，她的身體冰冷，發(fā)覺是我于是迷糊著說聲謝，然后重新進入夢里。轉(zhuǎn)身，發(fā)現(xiàn)良辰不知何時已經(jīng)把身體貼進了我的后背，此時他是興奮的，在我身后，熱切的要我，他用那樣大的力氣，暴虐的，強橫的，帶著興奮與征服狂野的氣息，我相信這些躁動是與隔著我身體的素素有關(guān)的，我咬緊牙，無法出聲，身體卻在快感里一層層飛開來。

還有一次，我夜半醒來看到良辰在她的房間里，我還聽到了一兩聲呻吟，壓抑的，低低的，撓得人心亂亂，我躺在床上沒有動。良辰回來的時候，身體是冰冷的，他摟著我說，素素胃疼得厲害，我給她到了杯水。

我伏在良辰的懷抱里，嗅了嗅，是僅止于我自己的味道。從來不愿意做個俗俗的多疑的女子，我瞇了眼，安心地睡去。

五

我以為三個人的日子可以這樣一直到老的。我跟素素說，我好幸福的，一個愛我的男子，一個我疼惜的女子。這樣一直到老，會多好。

可是，這樣的美好，我在一個周四的黃昏徹底的失去了。那天下午，我在逛街，泉城路的商店，我一路走過來，我給良辰買了華歌而的豹文丁字褲，剛剛包裝好的時候，手機響了，是良辰的電話，但是，卻是另外一個陌生的聲音，告訴我，良辰死了，在紫山公園海拔1090米的盤山路上出了車禍。我趕到醫(yī)院的時候，良辰已經(jīng)被推向太平間，醫(yī)生告訴我，還有一個與他同行的女子，現(xiàn)在也已經(jīng)死了，車速很快，那高速的一撞，慘烈到?jīng)]有任何生還的可能。

我看到那個女子的時候，心開始劇烈的抽搐著，絞著疼痛到一身冷汗：是素素。

六

他們，竟然在一起。紫山公園，還有車禍，他們之間到底發(fā)生了些什么？我一遍遍的想，情緒越來越激動，一個是自己視作摯友和寶貝的女子，一個是想纏綿到老的男人，悲傷，猜疑，緊緊包圍著我，我不停地流淚，用酒精打發(fā)傷悲，從清晨到黃昏。其實也知道本是沒有必要的，想纏綿到老的男人已經(jīng)去了，自己視作寶貝的女子也已然沒有了性命。可是，我卻始終繞在這場事故里無法走出，這些猜測和臆想盤根錯節(jié)地糾纏在心里，讓人無法呼吸。

七

我打電話找了個男人，廣告上寫的很含蓄，叫做陪聊先生。可是我知道，他們的付出可以從聊天到身體。那個男孩進來房間的時候，我仰頭喝下一瓶科羅娜。腳下猩紅色的地毯上已經(jīng)堆滿了橫七豎八的瓶子。酒喝的有些急，眼淚跟著嗆出來。他站在旁邊有些不知所措。

他探尋地看我，我瞇著眼睛，眼角開始飛揚。我抱住他，長發(fā)散下來，忽然間淚流滿面。他有片刻的猶豫，我站起來，在他面前一件一件褪掉衣服，輪廓纖細的身體在音樂里像蛇一樣舞動，我相信每個姿勢都能扣緊這個男人的心臟，讓他無法呼吸，可是我終于在他粗喘著想進入的時候崩潰了，我推開他，把錢拿出來灑在床上，一路跑開。

是啊，即使在最壞的時刻，我也無法放逐自己的身體，任它在黑暗中沉淪。

八

兩年了。距離那兩個人的離去兩年了。這兩個人，我用了兩年的時間把他們從我的記憶里一點一點剝離出去。

兩年來，我一直抽褐色的摩爾，一如我心底的灰暗。這個下午，陽光很好，未來像一副描紅畫綠的畫卷緩緩打開，我終于告訴自己，我可以重新開始。我把素素的東西一點點地清理出去，屋子里很亂，我看到一本日記，放在我始終沒有打開過的抽屜里，敞開著。我一頁頁地翻開看，日記里記敘著一個敏感女人纖細的情感點滴，記敘了她一眼洞穿了那個叫良辰的男人的欲望，素素在日記里分析我和良辰的愛情，她在日記里說：良辰不那么專一的欲望實在無法承載起我地久天長的未來。然后，在良辰對我的傷害發(fā)生之前，她在日記里決定替我做一件事情——她魅惑了良辰，從征服良辰的眼睛開始，一點點誘惑然后和良辰的身體交纏。

日記的最后一頁，素素用猩紅的粗筆寫到：男人的愛大抵都是不可靠的，像浮橋，完整的或者不完整，遇上你，相約走一程，愛了，散了，他成為你記憶中的永恒，你卻只是淪為他記憶中的過往。所以要留住一個男人的最好方式就是在他還愛你的時候毀滅他。妮妮，良辰眼睛里的欲望只有你看不懂，我迎合他，因為他讓我想起自己的過去。我已經(jīng)替你做到了。還好，良辰現(xiàn)在是愛你的，所以在他傷害你離開你之前，我替你把他毀滅。

九

這個城市有個著名的酒吧，叫做樹洞。每個人可以找到另外一個客人傾訴，文字的，語言的。我進去的時候，我以為我有一肚子的話要說，可是沉默了太久，所有的往事反倒是沒有了出口，都聚在心底，打上了塵封的標志。

倒是眼前這個叫蘇橋的男子，坐在我對面。他講了他很多的過往。他說遇到過一個女子，相互愛得狂熱，女子每天都要問會不會過一生，只有愛，沒有背叛。開始他總是一遍遍真誠地回答，會愛一生，只有愛，沒有背叛。女子終是不信的，后來他便沉默，女子便在日日的猜疑里，用了很多狂野的方式，想留住他的愛情。他說，其實我是愛她的，即使離開了，每個夜晚都會夢到她，心糾結(jié)得無法呼吸。他說，只是，我受不了她的方式，你想不到，我們會在公車上做愛，會在家具店里當眾調(diào)情……

手里的摩爾一直燃燒著，煙霧絲絲縷縷的繞在空氣里，我看著它燃盡最后一點光亮，熄滅。我說，我能想到，她還會和你裝扮成同性戀出入各種高雅餐館，甚至找來妓女想三個人共沐云雨。我還知道，她叫素素。

我看到男人好看的眼睛滿是訝異。

他說：你知不知道，素素有嚴重的抑郁癥？

我已經(jīng)知道了，可是又能怪誰呢，傷了人的不是素素的抑郁而是良辰的情欲。

我的眼淚落下來了，砸在地毯上，轉(zhuǎn)瞬沒了蹤影。

責編:古道 yxr_gudao@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