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劍飛花

李　沫

清洛城北關(guān)的梨花苑，最近突然來了一位美若天仙的白衣女子，身上帶著一把小巧玲瓏的佩劍，這女子每天坐在樓上喝茶、聽戲，已經(jīng)三天了，一直沒有離開的意思。看這女子的裝束，人們都在暗中猜測，說她是個有來頭的人物，很可能就是江湖上傳說的一劍飛花。

江湖上傳說，一劍飛花武功蓋世，無人能敵。所謂一劍飛花，就是她出手殺人時，利劍向?qū)Ψ揭粨]，劍到之處桃花飛舞，大有山崩地裂之感，對手在剎那之間死于非命，所以，江湖稱這門絕世武功為一劍飛花。一劍飛花以殺富濟貧、懲惡揚善揚名于整個東北。

自從日本人侵占東北之后，常有鬼子官兒神秘被殺，卻始終抓不到刺客，這讓日本司令部的山花一男大左十分惱火，他曾親自部署特工人員配合警備司令部的兵力嚴密搜捕一劍飛花，半年下來卻一無所獲，簡直把個山花大左給氣瘋了。

梨花苑的老板姓張，叫張云鶴，是個中年漢子，這人身體健壯，手腳利落，一看就是個干練之人，可誰都不太了解張老板的來歷，但有一樣城里的百姓都知道，他決不是等閑之輩，自從來到清洛城，還沒人敢欺負他。白衣女子出現(xiàn)在張老板的梨花苑，一待就是三天，誰也猜不透她的來意，不少人猜測她很可能就是一劍飛花，可也沒人敢問。張老板暗中向伙計交代過，一定要小心招待這位白衣女子，不得怠慢，更不要打擾她，如果她有什么要求，盡量滿足。有些膽小怕事的戲迷、茶客，見張老板如此小心謹慎，再看看樓上正襟危坐的白衣女子冷面桃腮，柳眉倒豎，心里早有了七分懼怕，唯恐發(fā)生什么不測殃及自己，悄悄溜出去就不敢再來了。

三月的清洛城已經(jīng)是桃花盛開，滿目蔥綠，艷陽高照，可這里的百姓卻絲毫感受不到春天的氣息，因為日本人經(jīng)常到這里強搶糧食、糟蹋女人。有時候日本人剛走，又換上土匪，這里的百姓著實處在顛沛流離、苦不堪言之中。

這天，張老板的梨花苑突然闖進來一幫匪徒，其中的匪首進門后，一抬頭正好看見樓上坐著的白衣女子，當(dāng)時眼睛就直了。他叫過伙計，罵罵咧咧地嚷道：“樓上那位小娘們兒，是從哪里冒出來的？我看長得算不錯，你去把她給我叫下來陪老子喝茶聽戲，陪得好我賞她個壓寨夫人當(dāng)當(dāng)，陪得不好，就送給日本人，也了卻我一樁心事，免得他們再上山找我的麻煩！”

梨花苑的伙計迫于土匪的淫威，只好唯唯諾諾地來到白衣女子面前，把匪首剛才的一番話簡要地復(fù)述了一遍，說樓下有位大爺請女俠下樓喝茶。白衣女子不慌不忙地慢慢端起茶碗，輕輕呷了一口茶，剛要伸手去拿身邊的佩劍，樓下的張老板人沒到笑聲先到，只見他來到匪首面前說：“這位大爺，你看這樣好不好？都是在道上混的，給我個面子，我先給大爺表演個小節(jié)目，如果大爺覺得沒意思再讓那位小姐陪大爺也不遲?！狈耸讛[出一副寬宏大量的派頭，說：“那也好，今天大爺我剛剛發(fā)了一筆小財，心里高興，就賞個面子給你，你先給大爺耍一個吧！”

張老板令伙計取來一把木匠用的拐子鋸，右手提鋸，左手在空中突然做了個摘東西的動作，大家定睛看時，張老板手里已經(jīng)托著一個碩大的青皮葫蘆。張老板托著青皮葫蘆向大家展示了一圈之后，大聲說：“各位看好了，現(xiàn)在我就把這個葫蘆鋸成兩半做水瓢！”張老板說話之間，把那個青皮葫蘆放在一把四腳朝天的木凳子上，手起鋸落，眨眼兒功夫，一個葫蘆被鋸成了兩半，張老板拿起一半遞給匪首，讓他辨認這個葫蘆是不是真的。匪首接過半個葫蘆一看，不禁大吃一驚，他拿在手里的哪里是什么葫蘆，分明是半個血淋淋的人頭！而且就是他手下的一個弟兄。匪首扔下人頭，一揮手帶著眾匪徒灰溜溜地離開了梨花苑。

白衣女子雖然坐在樓上紋絲沒動，但剛才的一幕，她卻看得清清楚楚。她覺得眼前的這位張老板絕非等閑之輩，禁不住暗暗點了點頭。

張老板仿佛也注意到了樓上白衣女子的舉動，她的沉穩(wěn)冷靜令他驚嘆不已。特別是匪首扔掉半個人頭的那一刻，圍觀的客人們幾乎是同時發(fā)出了尖銳的驚叫聲，白衣女子卻表現(xiàn)得沉靜如水。但是，他從白衣女子的表情中，仿佛看到了一種不易覺察的東西，嘴角不禁慢慢露出了一抹冷笑。正待張老板欲喊伙計收拾殘局是，一個跑堂的急匆匆跑來，向張老板附耳說了些什么，張老板不禁一驚，說了聲：“我知道啦，你去吧。”他再抬頭看那位白衣女子的時候，那白衣女子已是蹤影皆無。張老板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他心中暗想，難道她真是人們傳說中的一劍飛花嘛？如果是她，那就不好辦了，但他又不敢相信。

為了弄清這位白衣女子的身份，張老板花重金請來江湖高手，扮作一位乞丐的模樣，暗中試探過白衣女子的武功。據(jù)高手回報，說那位白衣女子根本不是江湖上傳說的一劍飛花，倒是有一點花拳繡腿之嫌，她極有可能是個到梨花苑來招搖過市的“贗品”，用不著大驚小怪。

一劍飛花這名字的出現(xiàn)，讓梨花苑的張老板追憶起十八年前的一場腥風(fēng)血雨。其實，張老板的本名叫宋長喜，他六歲到云霞山跟云霞莊主學(xué)藝，練就了一身好武功，后來又瞞著師父偷偷學(xué)了一門旁門邪術(shù)，能把一個大活人變成一頭豬，能把人頭變成一個青皮葫蘆，摘下來任意玩耍。他仗著自己聰明過人，又身懷絕技，不但不尊敬師父，也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在他的同門師兄妹中，有個才貌雙全的小師妹，人稱小菲香。小菲香平時總是默默無聞，看不出師父怎么喜歡她，可是在一次偶然中，他發(fā)現(xiàn)了一個天大的秘密，師父竟然暗中把絕世武功一劍飛花傳給了小菲香。他認為無論從哪個方面說，自己都應(yīng)該得到師父的真?zhèn)?，可恨的是師父恰恰沒有把獨門絕世武功傳給他，卻偷偷傳給了弱不禁風(fēng)的小香菲。為這，他一氣之下，設(shè)計制造了云霞山和紫霞山兩大派系的矛盾，借機殺害了云霞莊主。五年后，他又設(shè)計親手殺了掌管云霞山的師妹小菲香以及她的丈夫古恬雷和女兒，放火燒掉了云霞山，然后改名換姓躲進了長白山，后來輾轉(zhuǎn)來到了清洛城，取得了梨花苑老板的信任，娶梨花苑老板的獨生女兒為妻，幾年之后，他岳父岳母先后過世，宋長喜便繼承了全部家產(chǎn)，搖身一變，成了梨花苑的老板。

這天，一件爆炸性新聞傳遍了整個清洛城，日本人抓走的五十名少女，被一劍飛花全部救出，并且殺掉了兩個漢奸和五個鬼子，山花大左氣得暴跳如雷，出動一個營的兵力到處搜捕一劍飛花。張老板特別擔(dān)心那位白衣女子會給他的梨花苑招來殺身之禍，所以交代伙計們，一定看好大門，沒有他的允許，不準白衣女子再進梨花苑。張老板交代完了此事，正在接待客人，冷不丁一抬頭，發(fā)現(xiàn)白衣女子一臉坦然地坐在樓上喝茶，張老板急忙提上一壺茶，面帶微笑上樓去給白衣女子斟茶，他覺得再不親自出面怕是不行了。張云鶴提著一壺茶款款來到樓上，剛舉起茶壺準備給白衣女子斟茶，只見白衣女子輕輕抬起手，用一根纖纖玉指壓住了茶壺：“張老板，不敢勞此大駕，請明日午時到云霞山一會！”白衣女子的聲音不大，卻讓張云鶴大吃一驚，險些把茶壺掉在地上。他預(yù)感到梨花苑要大難臨頭了。

四月十八這天，夜雨初晴，中午時分的云霞山依然白霧蒸騰，在陽光的照射下，樹葉上水珠閃爍。白衣女子早已等在了山頂。姍姍來遲的張云鶴已經(jīng)做好了一切準備，他想首先要弄明白白衣女子的來歷，然后再弄清她的身份，自從第一次見到她，他就喜歡上了她，因為她太像師妹小菲香了，世上居然有這么相像的女人！沒有得到小菲香是他一輩子的遺憾，如果有可能的話，最好是收這白衣女子做自己的姨太太。

站在白衣女子對面山崖上的張云鶴，向白衣女子一抱拳，笑笑說：“請女俠恕罪，在下事務(wù)繁忙一步來遲，還請多多原諒！”“張老板，謝謝你這么多天以來的照顧體恤，明天我就要離開清洛城了，我約你來，是想還你的茶錢?！?/p>

擺出一副大家風(fēng)范派頭的張云鶴，輕輕一擺手說：“算了，區(qū)區(qū)幾個茶錢，怎么這么客氣，亂世之下俠客光臨，在下是榮幸之至，張某早有耳聞，女俠行俠仗義，救人于苦難，您遍走江湖，可謂是四海為家，難道說我張某還吝嗇一碗茶錢嘛。”

白衣女子細膩的臉龐微微有些紅潤：“張老板，我看你還是收下吧？我這人從不愿欠別人的賬?！闭f時遲那時快，白衣女子的話音未落，一道白光早已直奔張云鶴的面門而來。張云鶴不慌不忙伸手一接，反手將一枚銀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反射向白衣女子的咽喉。這一招是云霞莊主的獨門鏢法，功底淺顯的人根本無法躲避，只要被射中就必死無疑。

讓張云鶴沒有想到的是，這白衣女子竟然伸出兩根指頭穩(wěn)穩(wěn)將一片銀元凌空夾住，甩手射中從頭頂飛過的一只山雀?？粗饺笐?yīng)聲落入谷底，張云鶴禁不住問道：“你到底是什么人？約我到這里來，不止是還我茶錢吧？”“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當(dāng)然不止是還你茶錢！我是代表清洛城的老百姓向你討債的！”

張云鶴一驚：“討債？討什么債？我從不欠別人的債！”

白衣女子厲聲說道：“你少給我裝糊涂！清洛城里前前后后有一百多名女人被日本人糟踏，還有兩名抗日革命軍的干部被鬼子的酷刑折磨而死，你敢說與你無關(guān)嘛？！這一切，我都給你記著賬呢！”張云鶴心里“咯噔”一下：“私通日本人的那件事做得如此周密，她是如何知道的？她到底是什么人？”想到這，張云鶴用手一指白衣女子說：“既然你要取我性命，不妨讓張某死個明白，請報上你的大名吧，你到底是什么人？”

白衣女子義正詞嚴地說：“那好吧，我可以告訴你，我叫古芊芊！江湖上傳說的一劍飛花！我是小菲香的女兒，沒想到吧？你一定很想知道我是怎么活下來的，告訴你也無妨，母親在臨終前的一剎那，拼力把我拋下了云霞山下的云海湖里，幸好被好心的漁翁救起，所以我才活了下來。你知道那漁翁是誰嗎？他就是梁岳師伯！是他救了我。后來，他老人家在被焚燒的云霞山上，偶然發(fā)現(xiàn)了我母親藏匿的《一劍飛花》秘笈，然后傳授給我，你聽明白了嗎？本來國難當(dāng)頭，我不想找你計較個人恩怨，可是你賣國求榮，甘當(dāng)日本人的走狗，這就怪不得我啦！”

白衣女子說完這番話，向張云鶴深鞠一躬，慢慢抽出佩劍說：“張云鶴！最后我還要提一下個人私事，聽說你一直喜歡我娘，我娘也有慢怠你的地方，今天我先替她還了你的人情，你先動手吧！”白衣女子此言一出，正中張云鶴下懷，他想趁此機會殺掉古芊芊，斬草除根，否則將后患無窮。日本人正計劃向關(guān)內(nèi)大規(guī)模入侵，在發(fā)動進攻前，要得到他的配合，全面清剿清洛城內(nèi)的革命黨和秘密抗日組織，消滅吉林方面的楊靖宇抗日隊伍，完成了這一切，日本人他就讓他做清洛城的市長。張云鶴想到這里，暗自伸手抽出一支毒鏢。這時，山上突然有人大喊一聲“住手！”古芊芊一愣神兒，覺得左肩猛然被什么叮了一口，一看是支毒鏢，她知道中了張云鶴的暗算，隨即忍痛抽出寶劍，擺開架勢，向?qū)γ娴膹堅弃Q猛然一揮，突然紅光一閃，桃花飛舞，只聽“轟”地一聲巨響，剎間，張云鶴被拋起一丈多高。

煙塵過后，一位老漁翁出現(xiàn)在古芊芊身邊，他萬分悲痛地抱起古芊芊說：“孩子，你為什么要這樣？為什么呀？唉！都怪我來遲了一步?。　?/p>

古芊芊淚流滿面地望著老漁翁說：“師伯，對不起，真的對不起，都怪我一時疏忽，我還有許多事要做呢……”

老漁翁把古芊芊抱到張云鶴的身邊。張云鶴滿身是血，已是奄奄一息。老漁翁告訴張云鶴，古芊芊是他的親生女兒。當(dāng)年小菲香和張云鶴偷吃了禁果后，本想嫁給張云鶴，就在她發(fā)現(xiàn)自己懷孕不久，張云鶴謀害了師父敗露，小菲香痛心疾首，決意離開張云鶴嫁給了古恬雷。更令她沒有想到的是，在孩子三歲那年，一家三口又遭到張云鶴的暗算。這一次，梁岳以為自己一定能阻止這場父女相殘，日后攜手抗日，保家衛(wèi)國，不料因為湖面突然起風(fēng)耽擱了時間，一步來遲釀成千古悲劇。

張云鶴聽了他的講述，不禁追悔莫及。他想救活自己的女兒，遺憾的是他上山前，已經(jīng)把全部解藥通通撒到了大河里，只有眼睜睜看著親生女兒慢慢閉上了眼睛。

第二天，清洛城傳出一條震驚全城的消息：梨花苑的張老板與一劍飛花在云霞山上決斗，死于一劍飛花的劍下，一劍飛花受傷后，被一位神秘人物救走。

不久，清洛城又傳出消息說，侵華日軍的一項重大陰謀落空，日本司令部的山花一男悄無聲息地死在了他的臥室里，墻上用他的血寫下一行大字：“一劍飛花為民除害！”此后，日本鬼子的官兒不斷被人暗殺，落款都是一劍飛花，人們在暗中互相傳送，說一劍飛花是個白衣女子，長得梨花帶雨國色天香，來無影去無蹤，專門殺日本鬼子的大官兒。也有人說，一劍飛花是個男的，會變臉，能飛檐走壁，行俠仗義，專殺日本人。一劍飛花到底是誰，沒有人能夠說得清楚，可是一劍飛花這名字卻讓日本鬼子聞風(fēng)喪膽，打那以后日本鬼子再也不敢輕易欺負清洛城的百姓、糟蹋清洛城的女人，直到小日本無條件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