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手之勞，彈指之間

張琳筠

那個在無助中冷卻了的小小嬰兒，那樣深地烙進了我的記憶。

張愛玲說，想做什么，立刻去做，或許都來不及了。最近經(jīng)歷的一件事，令我對這段話心有戚戚。

春節(jié)前，單位分了一箱“水晶蘆薈”罐頭。這是我第一次見用蘆薈做的罐頭：綠色的皮被去掉，果肉被切成大約一厘米左右的正方體，顏色看起來像白桃或梨子。

我以為罐頭的味道一定不會好，因為據(jù)我的經(jīng)驗，只有質(zhì)量不好的東西才會作為福利發(fā)放。沒想到罐頭的味道非常好，甘美，清爽，家里的人都愛吃。

幾天后，同事小宋到處打聽罐頭廠家的地址。原來，小宋的叔叔得了不治之癥，幾乎吃不下任何東西，吃了小宋送的蘆薈罐頭，覺得很清爽，便托小宋再給他買一些。

小宋先是按商標(biāo)上廠家的電話號碼打過去，沒有人接。接著，小宋又問后勤主任罐頭廠家的地址，后勤主任答應(yīng)幫著打聽。當(dāng)時，我很想把自己的罐頭送幾瓶給小宋，但想到她或許很快就能買到，也就沒有付諸行動，因為罐頭廠家離我們很近。大家都在忙年，又很快便放假了，小宋買罐頭的事結(jié)果怎樣，我也就拋到腦后了。

過完年，猛然想起了罐頭的事，就問小宋。小宋搖搖頭說：“我和老公費了許多周折找到那個罐頭廠，廠子已經(jīng)倒了。我們?nèi)サ臅r候，看門的人還以為我們是討債的呢！”

我急忙說：“我家還有4瓶，明天捎給你叔叔吧！”小宋低下頭說：“不用了，我叔叔已經(jīng)去世了?！毙∷芜€說，她叔叔受了一輩子苦，去世前想吃個蘆薈罐頭也沒吃到。

我很后悔。當(dāng)初我應(yīng)該告訴小宋，如果買不到罐頭，就打我的電話到我家來拿。

這件看似不大的事，讓我難過了很長一段時間，并想起了童年時的一件往事。

我的童年是在北方的林區(qū)度過的，我家屋后不遠處是一片很大的樹林。一個秋天的黃昏，鄰居李叔叔到林子旁的菜地里拔豆角架。弄完，當(dāng)他扛著豆角架往回走的時候，林子里傳來嬰兒的哭聲，李叔叔便加快腳步先把豆角架送回了家。因為豆角架十分緊缺，如果放在那兒，也許會丟。

李叔叔的家離林子不遠，他趕回林子，已經(jīng)沒有了嬰兒的哭聲。天色完全暗下來，李叔叔找了一陣子后空手而歸。

第二天，一個到山上晨練的老婦，在一塊石頭后面發(fā)現(xiàn)了一個用紅色襁褓包著的嬰兒，只是嬰兒已經(jīng)死去。老婦說，嬰兒的嘴是張著的，這說明嬰兒臨死前哭過。顯然，嬰兒是活著的時候被人送到山林里的。

大家猜測，嬰兒的親人也許是看到了附近的李叔叔，并希望李叔叔能救嬰兒一命，才把嬰兒放到那里的。

人們談?wù)摿艘魂囎?，李叔叔后悔了一陣子，生活又恢?fù)了往日的平靜。不知為什么，那個在無助中冷卻了的小小嬰兒，那樣深地烙進了我的記憶。

據(jù)晨練的老婦講，是個男孩兒，胖乎乎的，有很好看的臉。這件事令兒時的我頗為感傷，并在后來的歲月中時常折磨著我。我總是不斷地想：是誰拋棄了一個鮮活的生命？如果他被李叔叔救起，會是個什么樣的孩子？他又會有怎樣的人生？

這個雙休日，我和女兒共同看了一篇文章，題目是《一只失去伴侶的鵝》。文章大意是：一只公鵝失去了伴侶，它每天都在四處尋找。有一天，它在主人卡車后面的保險杠上，看到自己的映像后，誤以為那個映像就是自己的伴侶。從此以后，公鵝每天和保險杠上自己的映像嬉戲和交談。后來，卡車被賣掉了，換成了一輛小汽車，新車的保險杠映不出公鵝的影子。公鵝又一次失去了伴侶，它苦苦尋覓，凄慘的叫聲不絕于耳，終于在哀痛中死去。

女兒說，公鵝的主人就不該賣車。起碼，他應(yīng)該在新車的保險杠那兒，放上一面鏡子啊。

是啊，放一面鏡子，只是舉手之勞。

王國維說，人生過處唯存悔。幾瓶罐頭，一個豆角架，一面鏡子，它們隨時都會撞入我們的生命。如果我們的神經(jīng)變得麻痹了，或許只是彈指之間，它們就會消失得無影無蹤……

wugengwang@163.com

（編輯：烏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