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錦何
雖然親情是我們的骨髓,是我們的血,但親情不是我們生命中的唯一,它也有兄弟姐妹……
他是比我早一分鐘來到這繁華世界的孿生哥哥。
他的脾氣倔,認準(zhǔn)了一條理,便總也不愿意轉(zhuǎn)彎;我的性格任性,要強。他疼我,我從懂事起就知道。從出生至小學(xué)、中學(xué),我倆形影不離。我10歲那年,有一次,我們一起去上學(xué),幾個高年級的男同學(xué)來搶我的書包,他和他們打起來,他被打得鼻青臉腫,回家后,面對爸媽的質(zhì)問,他指著我說:“我在保護妹妹!誰敢欺負她,我就揍他!”
后來,填高考志愿時,他執(zhí)意要考北方的一所大學(xué),不肯和我上同一所大學(xué)?!澳悴荒芾弦揽课?,我們也不能老是形影不離的,你長大后,總有一天要和哥分開的?!彼卣f。
沒想到,一語成讖。
我們在一南一北兩所大學(xué)念書,這時的我們,青春和友情支棱了一身的嫩綠肆意地生長,我們在大學(xué)里很快有了各自的圈子和好友,即使我們時常通電話,但再也不能時刻得知和探究對方的所思所想,以至于在四年后,我們倆成為熟悉人中的陌生人。
今年的4月23日,是我和他的生日。爸媽看著他的照片,望著我嘆口氣,欲言又止。
我沉默不語,望向窗外,望向遠方,望向那年的夏天。
那年的夏天,雨水和陽光仿佛比往年更多更熾熱,常常早上陽光燦爛,下午便是突如其來的一場雨,整座城市被陰睛不定的天氣鬧騰得有些竭斯底里,包括我。
大學(xué)畢業(yè)的我和他,回到父母的身邊。沒多久,22歲的我和他便進了同一個集團公司工作,他在銷售部,我在集團屬下分公司的財務(wù)部,上班時,我們是不在同一個地點的。至今,我也沒弄明白,他是在我們到公司報到的那一天,對人事部32歲仍豐韻十足的倩妮一見鐘情,抑或是在他和倩妮的工作交往中愛上她的。
倩妮工作很認真,是個挺不錯的同事。他說。
倩妮的丈夫駐外省,每次回來都會打她罵她,她一個人帶著孩子挺辛苦。他說。
倩妮……
其實,在我們工作后沒多久,他曾對我提過倩妮的,但我,初涉社會,忙于交朋結(jié)友,每到周未便和閨中密友一起,像花蝴蝶一般四處游玩,對他的話便漫不經(jīng)心,還開玩笑地催促他快點給我找個嫂子。我的嫂子,一定要是年輕漂亮、學(xué)歷好、和我玩得來的,我笑嘻嘻地逗他。他笑笑不語。漸漸,他不再提起她。接著,他搬出了家,在離家很遠的城南租了房,說要過獨立的生活。后來,我從同事的竊竊私語中察覺到不對勁,當(dāng)一位同事終于把他和倩妮的事情告訴我時,他已深陷這段婚外情中。
我大吃一驚。對他,我一直抱著一種自私的想法,只有純潔漂亮的姑娘才配得上英俊聰明的他,可倩妮是已婚的女人,我可不愿意他成為被同事們唾棄、議論紛紛的第三者。
我去找他,又氣又急地勸他,他無動于衷,甚至責(zé)罵我多管閑事。
多管閑事?我的心突生一股陌生感。
那天下午,我和他大吵了一架。以前也曾和他吵過架,但那都是些無關(guān)痛癢的吵架,而且,都是他讓著我。但這一次,他像變了個人,堅決不肯答應(yīng)和倩妮分手,還氣勢洶洶地把我趕走了。而往往很多時候,一件事情有了開始,便有繼續(xù)。那幾天,我和他反反復(fù)復(fù)地爭吵,到最后,我找到倩妮,讓她離開他。但她的沉默令我頓時怨恨和愈發(fā)討厭這個女人。我沖倩妮嚷:你又老又丑,我哥,是絕對不會和一個帶著“拖油瓶”的女人結(jié)婚的,何況,你還有丈夫,你不知羞恥!說完,我得意洋洋地看著倩妮的眼淚奔涌而出,卻被趕來的他扇了一記耳光。
他使了勁打我的。也是我倆長這么大,他第一次打我。我的臉龐火辣辣地痛,心也火辣辣地痛。
我要告訴爸媽!我哭著嚷。以往我和他鬧矛盾,若他不肯讓我,我會用這句話來“威脅”他,他總是乖乖就范。爸和媽不知道他和倩妮的事情,即使知道,肯定也不會贊成他成為別人婚姻中的第三者的。我以為,用爸和媽做刀,能一刀切斷他和倩妮的關(guān)系??墒?,他愣了愣,隨即一跺腳,拉著倩妮就走。
那一瞬間,我并不憎恨他,卻那么憎恨倩妮。后來,一位做心理醫(yī)生的朋友說,我這種憎恨是不正常的嫉妒心理產(chǎn)生的。之后,我不僅告訴了爸媽,還告訴了倩妮的丈夫。
結(jié)果適得其反。他一連兩個星期不肯回家;倩妮的丈夫和她離婚,帶走了孩子。接著,他和倩妮從公司辭職,雙雙遠走他鄉(xiāng)。
他是在冬末走的,臨走前大約10分鐘,才在電話中告訴爸媽的,我想,他大概是擔(dān)心看見媽的眼淚吧!我接到爸的電話得知他離開時,心開始疼痛起來,我立即給他打電話,電話鈴鈴地響,我在等待中,心火開始冒煙,電話那邊終于傳來他一聲“喂”時,我的心火已燒起來了。
我說,哥,你為了那個女人,竟然不要爸媽,不要妹妹了吧?好吧,我也不要你這個哥哥!你走吧,我永遠不要看見你!
他在電話那邊嘆氣,有嘈雜的聲音傳來,未及他開口,我掛斷了電話。
他走后,極少給家里打電話,總是媽想他,主動找他的。后來,我聽媽說,他臨走前對媽說,他的手機號碼不會變,讓媽定時給他交費。再后來,歲月瘋長,心緒滄海桑田,有一次,他的好友曾到他打工的那座城市出差,回來說起他:和倩妮住在簡陋的出租屋里,工作一直不穩(wěn)定,他很瘦削……媽聽了直流淚,而我,很多次在夢里看見他,他總是不說話,總是傷感地看著我。醒來,我會想起他的臉,想起我們的童年和少年,但我一直生氣,生他的氣,所以,有時,他偶爾給家里打電話,我總是拒絕媽遞給我的話筒,而他,也從未給我一個電話,我想,他大概也在生我的氣吧。
得知他的意外,是在他離家大約半年后。
是倩妮打來的電話,不僅讓媽暈過去,也讓我和爸如五雷轟頂。
深夜,他加班回來,在一條小巷里被歹徒搶劫,他反抗,歹徒捅了他幾刀,一刀捅到了心臟,然后搶了東西跑了。他是在還有知覺時給倩妮打電話的……
在那座陌生城市的醫(yī)院里,他消瘦、安靜地躺著,像一個乖巧的大男孩。我拉著他冷冷的手,像我們小時候手牽著手一起上學(xué)時一樣,叫了聲“哥”,便軟軟地撲在了他的身上。
后來,我收拾他的遺物,在他的錢夾里,看見了他和我和爸媽的合影;在一個包裝精美的盒子里,有一個精美、嶄新的鑰匙圈,盒里還有一張卡片:妹妹,生日快樂。他的字跡蒼勁有力,日期是在4月23日。這一天,是我,也是他的23歲生日,他離家已4個月。而他的鑰匙上,也掛著相同的鑰匙圈。
“他說,每年生日,他和你都會有相同的生日禮物,他說,你肯定還在生他的氣,他便沒有寄給你……”倩妮抽泣著說。
我望著倩妮的淚水,對她的怨恨不再那么強烈。
后來,好些年后,比如,這一天,4月23日,我和他的32歲生日,爸媽看著他的照片,望著我嘆口氣,欲言又止。
而我,沉默不語,望向窗外,望向遠方,望向那年的夏天,想,如果當(dāng)初我不是那么任性和沖動,不是那么過激地想立即砍斷他和倩妮的關(guān)系,而是冷靜地處理,好好地談心事,他就不會沒有和我說一句話而離開我了吧?可是,那一年,我們都如此年輕,如此任性,根本就不懂得,雖然親情是我們的骨髓,是我們的血,但親情不是我們生命中的唯一,它也有兄弟姐妹,比如,愛情、友情、事業(yè)等等,只有把它們的關(guān)系處理得當(dāng),讓它們與親情和諧地生活在一起,我們的親情,才是一個完整的愛,否則,我們將會失去這份完整的愛,徒留關(guān)于親情的悲傷回憶和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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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陳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