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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打電話來說,東西收到了。 聽得出,她很激動,她一緊張就要干咳,那是老毛病了。
小時候,我聽見她干咳就疼得或者說,屈辱得想掉眼淚。挖心肝一樣痛,卻無藥可醫(yī)。
每段愛情都是千瘡百孔,每個家庭都有它的不幸,在我們這里,便是:我的父親瞧不起我的母親。
父親是那個年代的大學(xué)生,老高級了,卻陰差陽錯地娶了一個高小畢業(yè)的母親。是父親害得母親老是干咳。
父親厭惡她厭惡到聽說她又懷了一個孩子,讓她去打掉,因為怕孩子像她那樣笨,切菜都要用左手拿刀。
那個差點被打掉的孩子就是我。
她在老家的炕頭上生的我,疼了三天三夜?!叭烊埂?,這四個字時不時就會砸在我的心上,每每想起,都出一身白汗。按照現(xiàn)在的說法,那是難產(chǎn),多么危險……
我盡力去做一個乖小孩。我不想因為我不好,又讓父親說母親的不是。我聽見父親又在諷刺挖苦她,她卻那么好脾氣地自我解嘲,我咬著唇,拿鑰匙彎曲的齒劃自己的皮膚,一下,一下。
我經(jīng)常聽到隔壁傳來說笑聲,我的頭抵靠在窗欞上,聽他們笑,我也嗤嗤地笑,雖然不知道為什么要笑。第二天,我放學(xué)回家晚了很多,那是因為,我在路上,編造了一個學(xué)校里發(fā)生的趣事,比如數(shù)學(xué)老師把“陌生”念成了“百生”之類……
家里也有了笑聲。啊,我真的要做一個乖小孩??吹侥赣H的笑,我真幸福。
我開始了口頭創(chuàng)作,移花接木,發(fā)揮想象。毫無生氣的學(xué)校一下子變成了一個樂園,每天從我的嘴里,那么多故事被演繹出來,逗得他們一陣一陣地開心。
父親希望我考上重點初中,我就考上了;父親希望我考重點高中,我也考上了;父親說應(yīng)該上××大學(xué),我只報了××大學(xué)一個志愿,我也考上了。
我和父親一起去拿的錄取通知書,父親對我很滿意,我跟他強調(diào)說,是因為我像我媽,所以我才能這樣。他嘿嘿地笑起來,又要來那套說辭挖苦母親,我看了他一眼,終于哭了。他沉默。
那時,我們是在喧囂的大街上。我繼續(xù)哭著,突然大聲說:請你以后,對我媽好一點!
然后,行人躲閃著我,我瘋狂地跑。我的胳膊上,是一條條隱形的傷疤,這就是我為什么在夏天仍喜歡穿長袖。
我逃離了我的家,我無法面對我離開后,沒有了我編造的那些開心,他們怎么相處?;蛟S好,或許很糟,我都不想過問了。
媽媽電話里的干咳就能說明一切。我連電話都害怕打。
工作后,領(lǐng)第一個月的工資時,我醞釀了一個計劃。一年后,母親過生日,我沖進到商場,像個暴發(fā)戶那樣很地對導(dǎo)購說:要最大最沉最寬的。
旁邊的顧客對我側(cè)目。側(cè)吧側(cè)吧側(cè)吧。估計在想我特俗。
我用特快專遞把禮物寄走。母親知道我要送禮物給她,可她沒想到竟然是這個。
父親更沒想到。
他們都不明白我傾盡所有,為什么買這個。
我就想讓父親知道,我的母親,在我心目中位置最重,所以,我要送人們眼中最貴的東西——黃金,給她。哪怕看起來那么惡俗。
我知道,這首飾,母親不會戴出去,只會鎖在抽屜深處。但,我相信,父親足夠明白我的心情。
總有一些事情我們要去面對,我們面對的時候,會想很多辦法,用各種心思。
于是,我們長大了,他們,也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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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張文靜)